端明皇后在隆重的禮儀中入葬曠陵,彼時鄴城和左近都已經開始下雪了,大雪紛飛裡,這個來去匆匆卻給太寧後宮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子歸葬入陵,此後再見,便是黃泉碧落,或是枕上夢中……姬深被大雪觸懷,特意親筆繪了蘇孜紜的畫像掛於宣室殿東暖閣,又題了前人兩句極哀婉的詩在上頭。
一時間朝野上下,都傳起了姬深雖然貪色,對端明皇后究竟不同的話來……
牧碧微聽後,只是淡淡的冷笑,與阿善道:“陛下除了到各宮去外,最喜歡在東暖閣裡召幸妃嬪或者小龔氏,偏偏將端明皇后的畫像掛在那裡,若那畫裡當真端明皇后有靈……”
“奴婢覺得那兩句詩倒取得還可以。”阿善含笑道,“憂來其如何?悽愴摧心肝!”
牧碧微低低一笑:“我倒覺得這首詩裡,最適合端明皇后的,應該是前四句!”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在青天端……”她悠然道,“我才學一向不大好,但如今倒想給她接兩句——青天去何路,逐月空懷年……”
想了想又笑了,“前人詩句千萬,陛下能夠選中這首,倒也有些真正瞭解端明皇后了。”
錦瑟殿的靈堂終於撤下後,即使後來姬深特意恩准兩位公主輪流替四皇子盡孝,但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還是大大鬆了口氣——這兩位金枝玉葉,當真是頭一回吃了這麼大的苦頭……
牧碧微少不得又要心疼一番,特意與黃女史、楊女史交代,讓她們休憩了兩日,這才重新開始授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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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的極快,臘月十四是姬恊的生辰,恰是滿周,按例自然要辦宴慶賀,然而何氏去了一趟甘泉宮,高太后就發話說端明皇后纔去,論起來蘇孜紜追封皇后之後,所有的皇嗣都要叫她一聲母后,嫡母新喪,三年重孝下來——還辦什麼滿周宴呢?
這個消息傳了出來,人人都知道何氏與牧碧微是再次鬥上了。
澄練殿的假山傍,素歌咬牙切齒的與挽襟道:“自己生不出來,趁着端明皇后逝世,得了個皇子撫養,倒是抖上了!咱們三皇子好端端的滿周宴,關她何事?嫉妒咱們娘娘有親子嗎?誰叫她無能呢?說起來她比咱們娘娘還先進宮……這不下蛋的母雞倒是叫得更響些!”
“如今在宮裡,你說話好歹斯文些。”挽襟輕嗔了一句,看看左右無人,這才道,“她是要給咱們娘娘臉色看,你沒發現這段日子以來,從前三不五時過來的戴娘娘、焦娘娘,甚至是柳御女她們都少來了嗎?”
“娘娘待她們可不薄——這起子黑了心肝的東西!”素繡忿忿然罵道。
挽襟抿了抿嘴:“這宮裡有良心的能有幾個呢?葉順華那樣的到底少……”
正說着,假山後面素絲匆匆走了過來,見到兩人,忙問:“娘娘在裡頭嗎?”
“與老太君抱着三皇子、還帶着兩位公主並嶸小郎、鳶小娘在池塘邊玩呢,兩位公主嫌棄池塘邊人多礙着,把咱們打發到這裡了。”素歌笑着道,“什麼事?”
素絲道:“也不知道合適不合適——葉順華來了,雲婕妤也來了!”
“雲婕妤?”素歌和挽襟對望了一眼,今日姬恊滿周,太后卻受何氏挑唆罷了慶祝,因爲爲端明皇后守孝的名義,澄練殿裡想做多些菜餚都還得防着被人知道了生事,若不是沈老太君今兒個進宮來了,估計牧碧微這會就發作了……雲盞月從前和澄練殿的關係倒還好,但從晉位起到底不如之前了……
這一點素絲也曉得,雖然這會牧碧微定然是笑容滿面、溫柔無限的,但那是因爲沈老太君並公主、侄子侄女、皇子在,如今再去稟告雲氏……誰知道牧碧微高興不高興聽到這個消息呢?
因此她明明聽見了水畔的笑聲,還是故意繞過來請教挽襟。
挽襟沉思了片刻,道:“人既然來了,堂堂一宮婕妤,也不能就這麼把人趕走……罷了,你就這麼先去稟告了善姑姑,看善姑姑的意思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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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盞月落後葉寒夕半步,她嘴角含着一絲親近而溫和的笑意,因爲端明皇后入葬未久,披了紫貂裘,裘領裡露出一角顏色暗沉的秋香衫襟,梳着寶髻,頭上戴着今兒個應景的石榴連枝簪。
相比她溫柔恭敬之下掩飾着緊張,葉寒夕卻是大方坦然,她着了白狐裘,望仙髻,珠翠只隨意插了幾件……穿過迴廊,就望見澄練殿的寢殿之前,一個不大不小的池塘,被凍成了一面鏡子也似,上頭落滿了雪,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裝束齊整,穿着靴子,正在幾個年紀彷彿的小宮女歌青、歌天等的簇擁下,在池塘的冰上跑來跑去,互相追逐,不時尖叫幾聲……
此刻還在下着雪,池塘岸邊一行人卻只打了一把傘,護住了裹在絳色錦袍裡的姬恊,姬恊如今其實已經能扶着東西走上十幾步了,撒開手後,也能走上那麼幾步,只是如今天寒,又在外頭,他被穿得嚴實,雪地又滑,牧碧微親自抱着他看着兩位姐姐玩耍,卻不肯讓他落地。
牧家的曾長孫牧嶸和曾長孫女牧鳶娘都沒有下到池塘上,牧鳶娘被阿善抱着,好奇的打量着姬恊,牧嶸卻專心在池塘邊堆着個雪人……
沈老太君已經是華髮叢生,許多雪花落在她頭上,與白髮竟看不出來,只是如今興致極好,滿含了溫潤慈祥的笑意,不時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顯然是極喜歡這樣兒孫滿堂的熱鬧的。
牧碧微被阿善輕輕碰了碰,略偏了頭,就看見了迴廊下被素帛攔阻,正躊躇着要不要過來打擾的葉、雲兩人,便微笑着對沈老太君道:“如今究竟天冷,容他們在這兒撒野這半晌,該進去暖一暖了。”
說着又將姬恊咿呀間拉下來的風帽替他重新蓋好,失笑道,“你再鬧,母妃也不可能叫你下去的,你纔多大呢?”
姬恊因爲兩個姐姐貪玩下了池塘,自己也想下去,奈何哭了鬧了,牧碧微都不理她,如今隱約明白再次被拒絕的意思,心中氣惱,就抓過風帽的一個角,用力咬了一口,牧碧微忙又扯住……旁邊挽裳和成娘子都趕緊上來幫手。
鄧氏等人則是招呼着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爬上岸來……
這樣忙碌了一番,牧碧微帶着沈太老君和一衆晚輩回澄練殿,轉過身來,就看見葉寒夕和雲盞月肩上都積了一層薄雪,牧碧微蹙了下眉,對素帛道:“葉妹妹和雲婕妤到了,沒茶沒水的,倒把人攔在雪地裡做什麼?”
葉寒夕正待說話,雲盞月忙拉了她一把,賠笑道:“娘娘莫怪素帛,卻是妾等見娘娘與老太君、公主皇子還有小娘小郎一家子天倫團聚,心中顧忌,不敢上前打擾,這才請素帛先不要驚動了娘娘的。”
“你們說是客又不全算客,本宮這兒也不是頭次來了,這樣子客氣做什麼?”牧碧微淡淡的笑了笑,道,“都進去暖一暖吧……素帛也不好,就算雲婕妤客氣,咱們殿裡也沒有叫人來了先在雪地裡凍一凍的規矩!”
素帛低着頭請罪,兩下里邊寒暄,邊進了裡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