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風荷院,阿善也不免感慨:“七百年曲氏果然名不虛傳,奴婢一直覺着世家嫡女如徐氏也不過如此,以女郎的口才手段憑她是不是刻意刁難或者虛與相委,總也不至於全然無功而返,不想這左昭儀年紀輕輕的竟是八風不動。”
牧碧微正失望着,聞言便撇嘴道:“正是因爲如此,所以她纔不得陛下喜歡!年紀輕輕的就彷彿左右二相似的穩重,毫無韶華應有的輕快明麗,換作了是我也不愛看!”
阿善聽她如此說,撐不住笑出了聲:“難得見女郎嫉妒得這樣明顯,如此看來這左昭儀果然是個人才。”
“七百年曲氏精心教導出來的嫡出女郎都算不上人才,也不知道曲氏是怎麼頂了本朝第一世家的名頭了!”牧碧微怏怏的刺了她一句,才道,“我本以爲在和頤殿裡說服了太后,她既然要用我做事,總也該給我些好處纔是,不想高太后這樣會做生意!如今左昭儀這邊也下不得手,莫非我命止青衣不能再進一步嗎?”
“女郎怎麼說了這樣喪氣的話?”阿善本還要取笑幾句,聽她說得失望,趕緊嚥了到嘴邊的調笑之語勸說道,“女郎進宮這才幾天光景?就是如今宮裡頭晉升最快的何容華還不是近一年才做到了容華之位?”
牧碧微嘆道:“我與她不一樣,她那時候好歹還是從良人起步的,我若沒有意外卻要憑藉子嗣才能得一個立足之地,可不說避子湯藥了,你看,孫貴嬪盛寵,也是兩年纔有了消息,可見子嗣到底是看命的。”
阿善聽了也不免覺得爲難,高太后太清楚姬深那重色的性情,所以避子湯都是從甘泉宮熬好後送過來的,壓根就沒有做手腳的餘地。
只是她也不忍見牧碧微就此失望,想了想便建議道:“莫如女郎明面上在孫貴嬪手裡吃上幾回虧,如此太后覺得女郎沒有個正經的位份到底難以壓制孫貴嬪,興許就改了主意了。”
“這萬萬不可!”牧碧微聽了,臉色卻陰沉下去,喝道,“你當滿宮裡頭太后能用的只我一個嗎?景福宮裡那一位怕是迫不及待的等着呢!要是沒有溫太妃敲邊鼓挑起了太后對她的不悅,當日和頤殿裡太后未必會點那個頭!我若是叫孫貴嬪壓制了,太后只會覺得我無能!回頭她舍了我去尋何氏,那才叫做哭都哭不出來!”
阿善聽了也是一驚,只是轉念一想又勸道:“女郎昨兒不是才說了,陛下有親政之後重用阿郎的打算,屆時未必沒有轉機。”
牧碧微嘆了口氣,怏怏道:“但願吧。”
她想了一想又對阿善道,“昨兒酣秋過來時,提到阮文儀使了人到華羅殿取那紺青對鵝錦時左昭儀不在,是因爲去探望了正病着的範世婦,你打探一下範世婦如今是個什麼光景吧。”
阿善不太贊成:“據說那位世婦是失了寵的,再說與女郎又沒什麼關係,何必多事?”
“給自己提個醒罷了。”牧碧微道,“範世婦聽說出身不高,彷彿和孫貴嬪差不多?雖然已經失了寵,但你想,她好歹也是世婦呢,何氏能夠做到容華,與她交好左昭儀和歐陽氏等人不無關係,若不然怕這會也還是容華罷了。”
“女郎的意思是?”
“左昭儀在宮裡頭一直都有賢德的名聲,先前聽挽袂說過,道是長信宮裡的範世婦、辛世婦和司御女失寵之後,很被內司扣過份例,以至於這大雪天的連炭火都用不起,哪有不生病的道理?因她們出身卑微——辛世婦是官家庶女,倒要好一點,可也有限,這滿宮裡頭也就左昭儀對這些失了寵的妃嬪照顧一點。”牧碧微道,“只是我今兒在華羅殿瞧左昭儀,說她有幾分心善,又重規矩,不是那等惡毒之人,我或者相信,要說她是禮賢下士毫無世家之女的門第之見的我可不相信!”
她沉着臉道,“從前徐氏領我到徐家,她那堂伯——就是禮部尚書徐鼐的嫡親孫女兒,看着倒是很有幾分曲氏的風範,明着怎麼都挑不出她們沒禮來,說話聽着也彷彿是親切和藹的,可是呢,坐在那裡怎麼都覺得不對勁!我那時候頭一回過去,又不曾得罪過她們,論起來她們與徐氏關係也還隔了兩層呢,那不陰不陽的態度怎麼瞧着怎麼叫人不舒服!無非是因爲覺得牧家不如徐家罷了!”
牧碧微這會還不曉得徐鼐已經被聶元生所稟之言牽累致了仕了,只當徐家還有個禮部尚書撐着。
阿善皺眉道:“女郎這話說的甚是,左昭儀出身望族,自是自重身份,若病倒的是辛世婦,念着其父尚在朝中任職,且也算同是太后擇進宮來的人,她親自過去探望也就罷了,範氏宮女出身,就算做到了世婦,也當不起堂堂左昭儀親自前去探望……別說左昭儀了,就是凌賢人親自去都是擡舉了她,奴婢看酣秋很是能幹,論理這探望範世婦的差使該是她纔對。”
“要說收買人心呢,也是完全不必的。”牧碧微道,“以左昭儀的身份並宮中局勢,對於出身卑賤的妃嬪來說,她只需要略顯寬厚,就足以當得起賢德二字了,這樣爲了個世婦親自過去,縱然範世婦就要死了,到底也失身份。”
“那範世婦得寵失寵的事情是咱們進宮前的事了,莫如叫了挽袂來問。”阿善建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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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袂很快被傳了來,因阿善來了之後,牧碧微果然很少要她近身,如今忽然被叫來,路上還欣喜着,聽阿善說了要問範世婦之事,不免有些失望,但面上又有些憐憫,開口便道:“範世婦就快不行了!”
牧碧微與阿善對望了一眼,對她知道長信宮裡一個世婦的情形卻不奇怪,挽袂好歹在宮裡已經待了幾年,她雖還是個尋常宮人,各宮的機密自然不可能知道,但一同進宮的同伴總也有那麼幾個,那些私下裡流傳的消息總是能夠聽到些的。
“究竟是怎麼回事?”
“聽說原本只是風寒,範世婦本來身子骨兒強健,因已經失了寵,也不想去看太醫院的臉色,不想恰趕上了前些日子的大雪連綿,撐了幾日卻更嚴重了,身邊伺候的人一則怕擔干係,另一則伺候這些日子下來總也有些主僕的情份,就悄悄去回了左昭儀,左昭儀知道後倒是命了身邊宮女領太醫去看過,但那會就病得糊塗了。”挽袂果然是知道些緣由的,“前兩日聽說病得越發厲害,太醫院那邊說是風寒入骨,加上範世婦心中抑鬱,怕是難好了,連左昭儀都親自去看了兩回。”
牧碧微道:“左昭儀原來不止昨兒去看過?”
“奴婢聽說左昭儀去看了三四回。”挽袂道。
“我曉得了。”牧碧微點一點頭,命她在下首坐了,挽袂忙謝了纔敢坐一點點,就聽牧碧微問道,“這個範世婦我進宮來已經聽了三五回,她究竟是什麼人,怎麼左昭儀也待她這樣用心?”
挽袂因爲之前在牧碧微跟前表現得對左昭儀太過感恩,被牧碧微狠狠敲打過,這會就不敢說這是因爲左昭儀心善之類的話,思索了片刻方道:“範世婦的出身與孫貴嬪、唐隆徽是差不多的,只是福分究竟不能與後兩位娘娘相對。”
這就是說範氏果然也是宮女出身了?
牧碧微不由好奇道:“這話怎麼說?”
“因爲範世婦不是尋常宮女。”挽袂抿了抿嘴道,“青衣也曉得,宮裡伺候的宮人分兩種,一種如奴婢和孫貴嬪這樣是家貧或走投無路,自己進了宮的,另一種,卻是因罪沒宮!”
牧碧微咦了一聲:“這麼說範世婦從前也是官家女郎了?”
挽袂點一點頭:“奴婢聽說範世婦的父親原是稽南郡的刺史,太寧元年先帝睿宗皇帝駕崩,範刺史還都弔唁,不想回稽南郡前,遇見了高家一位郎君出行,因那位高家郎君生得脣紅齒白,幼時因多病又扎過耳洞,竟被那範刺史認做了誰家女郎出遊,那範刺史也是自己找死,竟對着高家郎君調戲了幾句,被高家郎君拿馬鞭狠抽了一頓,又進宮稟告了太后——那會太后因先帝駕崩正傷心着,聽說了此事後,直接尋了個治下無方、私德有虧的名頭斬了範刺史,又流放了其子孫、因範刺史的妻子已經過世,膝下唯一未嫁的女郎也沒入官府,這就是範世婦,這件事情因爲涉及到了高家郎君,怕惹太后生氣,所以宮內宮外從來不敢公開的議論什麼,奴婢也是在範世婦被陛下寵幸後,聽幾位貴人眼氣悄悄兒說的。”
牧碧微聽罷輕咬了下脣,心道這卻是更奇怪了,這麼說來這範氏的父親是得罪過高太后的孃家人的,左昭儀怎麼還要對她這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