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蓬萊小洲四季常溫。
琴徊記得那日無知闖入時,外界早已冰雪紛飛。寒風凜冽,他在林中快速穿行,內心掐算着時間。
再過不久,劫難臨頭,可不能在這種野獸出沒的地方……
忽見明光一閃,好似仙蹤。琴徊心頭一跳,腳下轉了個方向迅速靠過去。
盡頭的山石洞映入眼簾。
雖然條件簡陋,但是隻要是能躲避風雪就好。
他站在門口,默默釋放感官搜尋其中是否有所異樣。
氣息平靜,只有這山水的原始舒爽。
琴徊抿着嘴,試探着走進去。
光線漸漸淡去,山洞依舊崎嶇深入。他睜大眼睛張望,似是要努力看透那黑暗盡頭。
--再往裡走就太危險了。
琴徊心想。
正當步子停下,準備沿路而返時,琴徊突然覺得腳下一空,整個人瞬間掉入黑暗裡。
--這是你去或不去都躲不掉的劫。
--你的心,不在這裡。
意識模糊,鬼魅往返穿梭。
耳邊隱約響起流水輕靈,鳥叫鶯啼。
他緩緩睜眼,視線漸漸清晰,卻不知所在何處。
一派繁盛,草木叢花。天氣很暖,微風纏綿。
琴徊撐起胳膊,周身一陣痠疼。估計這一下摔得不輕。
不知自己昏了多久,他勉強坐起身,靠在身後的樹幹上。閉着眼睛掐指一算,心道劫難將近。
手指撫上身邊繁茂的花朵,一股精純的氣息纏上指尖,讓琴徊微微皺起眉頭。
妖術。
看來自己是闖進了妖怪的地界了。
他咬着嘴脣試圖站起身,卻無奈渾身的力氣似乎都在和這周圍的相抗衡一般,被壓制的無法釋放。
這下糟了。
如果在這裡遭劫,遲早會被發現,到時候只怕會被生吞活剝了也未可知。
琴徊深深吸了幾口氣,定住心神。
他收了自己的形體,變成了小孩模樣,以此保存氣力。準備找到出口。
之後幾天下來一無所獲。
劫難當頭,他找到一處草深無人的地方,盤坐下來,他閉着眼,聚精會神,內心虔誠。直到那一聲驚雷,疼到魂魄翻滾,差點連元神都被強硬震出身體。
草叢微蕩,他喘着氣,眼角一抹紅色暈染。他撐起身子跌跌撞撞的向着草蕩深處。
有人在他身後傷了他的腳裸,步子緩緩靠近,花香淡抹飄進他狂跳的心……
琴徊倒在地上,擡眼便見到那張臉從那紛雜的草叢後面浮現出來。
心口和傷痛瞬間失了感覺。
--是因爲傷得太重所以纔會猛然窒息麼?
眼尾細長拖延,嘴角似笑非笑。
不知爲何,琴徊只覺內心躁動無法平息。
一句“放肆”,只換來那人嘴角上揚。
說不出的動人心魄。
這些,他當然沒有告訴過他。
即使是很久之後,也依舊成爲他內心一道明媚的秘密。
-- 主子說,你若因此要動了殺念,他就真是救錯人了。
瀾裳從容的站在一邊,笑眼眯起來,對剛剛醒來的琴徊說。
琴徊看着她,心下微動。
該說你自以爲是,還是你善於看透人心?
琴徊默默思索。
於那日炙熱午後,身心安定的狀態下見到他。
微笑依舊是那樣的微笑。
卻只覺得悵然。
不知爲何。
瀾裳說,主子算是這小洲上第一等的閒人。
說話間,語氣透出一股依賴和憧憬。
他問瀾裳,房間那麼多,那人爲什麼去擾別人清淨。
瀾裳聽了,只咯咯的笑。滿眼的曖昧神情。
這裡每日都是怡人天氣。
他坐在沁涼的石凳上,棋盤內縱橫交錯,一時間分不出個勝負。
“公子現在連讓也不讓着我了。”
瀾裳嘟着嘴,舉着棋子猶豫不定。
“總是讓着你,便止步不前。何時纔有長進?”
說話間,見瀾裳將黑子點在盤上,琴徊微微挑眉,不急不緩的擡手,“啪”的一聲,硝煙散了。
“哇!公子耍詐啊!”
“哼,誰讓你按部就班。”
瀾裳皺起鼻子朝他做了個鬼臉。
突然一聲輕笑傳來。緊接着,婉轉的男聲響起:
“這麼多年,終於有人能收住你了。”
兩人不約而同的轉過臉,看向門口。
“霄刑,你一回來就找不痛快呢?”
瀾裳斜着眼瞪他。
“哎哎~大小姐饒命,小的豈敢!”
霄刑勾起嘴角,完全沒有“小的”的樣子。慢慢悠悠的晃過來。擡手一揮,棋盤消失,琥珀琉璃盞靜靜出現在石桌上。
“才釀好的桐花酒,特意帶過來給你們嚐嚐。”
說完眼睛一轉,邪笑着看向琴徊。
琴徊站起身。臉上的表情很淡。
眼前的霄刑華衣錦緞,眼尾一根孔雀尾羽,莫名彰顯了一種邪魅。
他身邊還站着一個男人。青衣淡雅,素淨超然。
這真的是妖麼?
琴徊腹誹。
“他叫淮塵,是主子的好朋友。”
瀾裳道。
“琴徊公子,久仰了。”
那男人淡淡一笑,微微頷首。
淮塵的淡然,讓琴徊稍稍緊繃的心境放鬆些許。
“你在這蓬萊小洲也算是半個當家,怎麼還一口一個‘主子’呢?什麼時候也來伺候伺候我罷。”
霄刑自顧自地坐下,斟了一杯酒舉到脣邊。
“你做夢!”
瀾裳冷哼一聲。
午後的陽光每一天都如此慵懶,幾個人圍坐着,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你是盛衣的貴客,本該早早前來拜訪的,但是盛衣他……”
淮塵說着,卻突然有些欲言又止。
琴徊一愣,最終只是默默垂下眼簾。
這……他能說什麼呢?
打擾了洲中清淨?
這裡可是妖界啊……
“聽說不瑤姐姐去凡世了?”
“可不~散心去了。”
這邊瀾裳和霄刑正聊得火熱。
“你又惹着她了?”
“得了吧!那位大小姐,我哪兒惹得起啊!還不是盛衣害的。”
“啊?”
“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唄。這麼些年,怎麼勸都不聽!”
霄刑說到這裡就一股子沖天的怨念。端着杯子一飲而盡。
“呵呵,都到是不瑤姐姐癡心,沒想到癡心於她的人,也不少吶~”
“噗……”
一口酒噴出來,瀾裳坐在一旁擠眉弄眼“咯咯”直笑。
都道是不瑤癡情,萬年不悔。
竟沒人在意這頑劣男人的一世專一。
“你怎麼看出來?”
霄刑用袖子胡亂一抹嘴等着瀾裳問道。
“嘻嘻,這點功力都沒有,怎麼跟着主子?!”
“得,得!我惹不起你成了吧?”
“哈哈~”
靜默的院中,一陣調侃歡笑。
琴徊默默地坐在一旁。杯中的清酒,花香單薄,但是卻極盡糾纏,聞不夠,忘不了。味道相似,恍然間,那人的臉躍入眼簾。惹得一陣心跳,亂了拍子。
琴徊皺着眉,不自覺的晃了晃腦袋,將那人的輪廓驅逐乾淨。
“琴徊,明兒晚上一起去參加荷蓮清宴吧。”
淮塵看着他說。
“荷蓮清宴?”
“嗯,是盛衣每年一度的宴請。他最近就是在爲這個事兒忙呢。”
“我……”
“盛衣說,很希望你陪他一起。”
“……”
琴徊一愣,之前竭力揮去的面孔反而更加清晰。
他抿着嘴,微微偏過頭:
“客隨主便。”
“哦?現在才發現自己是客麼?”
那聲線是魔。
琴徊只覺一陣呼吸急促。
“呦,你來偷懶了?”
霄刑舉着杯子,笑看這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人。
“是啊,從早忙到晚一刻都沒停。”
盛衣說。隨手捏起琴徊的杯子喝了一口。脣齒貼在杯口上,琴徊恍然有一種被親吻的錯覺,置於身側的手猛然攥緊了衣衫。
“有點淡了。”
瀾裳站起身,拉着盛衣坐下。
“你們幾個聊,我去取點冰來。”
說着一溜煙跑進去了。
“你們兩個怎麼會過來?”
“沒啊,好奇過來看看你的客人不可以?”
“然後明天的宴會就扔給我一個人忙?”
“呃……我倆這就回去這就回去!”
霄刑說着拉着淮塵就走。行至門口,霄刑轉身看向琴徊:
“琴徊,酒喝完了我再給你送一壺!我知道你一定喜歡!”
琴徊看着他,眉頭微挑。
霄刑壞壞一笑道:
“因爲盛衣也喜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說完大笑着跑了。
琴徊猛地轉過頭,只見盛衣不慌不忙的斟了一杯,緩緩舉過脣邊,擋住脣角的淡然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