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濟的心徹底沉了下來,眼眸中滿是絕望的眼神,幾乎哭了出來。
“我經營廉州多年,熟知廉州地形物產,熟知上下各級官吏,熟知鄉紳士子,熟知百姓所需所想。當前大災後,廉州大地上,已經出現饑荒和疫病的苗頭,如果不及時處置,饑荒蔓延,疫病爆發,廉州必成鬼蜮。”
何濟喘着粗氣,道:“賑災如救火,多耽誤一天,不知道多死多少人。我有能力率領州郡上下各級官員,迅速組織開展賑災工作,好過新人上任需要耽誤許多時間熟悉工作。活着的何濟,比一個死去的何濟,價值高得多。”
說罷,何濟心驚膽顫地看着雷少軒,眼睛裡滿是哀求和渴望。
場中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向雷少軒。
沉吟半晌,雷少軒終於點點頭,淡淡道:“有道理。”
見狀,史鬆哲醒悟過來。
史鬆哲急忙道:“我爲廉州功曹,主管吏治與錢糧,這兩件事是賑災最重要的工作。吏治最能體現管理功效,錢糧組織也是賑災最爲急需的,留我在,必定竭盡全力,督促各級官員全力賑災。”
雷少軒不置可否,將目光看向餘常景。
餘常景暗鬆了一口氣,看樣子,只要有用,雷少軒有可能饒過自己一命。
餘常景腦子急速運轉,嘴上字斟句酌,道:“大災後,各地行政必然陷入癱瘓,會出現各種盜匪、搶劫各種治安問題,無論賑災或防疫,都需要穩定的治安次序。廉州衙役、民團、府兵等都需要動員起來,有序安排,這曾是我分管的職權範圍,廉州無人比我更擅長。求將軍給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爲廉州百姓服務。”
說罷,三人都將目光注視向雷少軒。
“有道理,非常有道理。”雷少軒點點頭,道:“賑災不可無人組織,所以暫且饒過你們,留你們一命,以領導各級官員,全心全意投入賑災。”
王思懿臉上露出了笑容,她心地善良,不願意雷少軒變得殘暴。
沈怡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什麼好玩的玩意,眼睛滴溜亂轉,連帶着對何濟等人惡感減少不少。
她沒有想道,何濟等人對賑災的作用似乎還很重要,如此一來,殺掉他們卻是十分可惜。
三人伸手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緊張過後,只覺得兩腿發抖,幾乎站立不住。
片刻,雷少軒卻又冷笑道:“所謂‘三人不同行’。三人配合領導賑災工作,必然同行不同心,關鍵時候,互相拆臺,反而會耽誤賑災。”
雷少軒看着三人,面無表情道:“所以,三人當中只留兩人,最後一人,洗乾淨,扔到鐵鍋裡,煮成肉湯,供災民飲食,也算爲人禍者警醒!”
三人聞言,只覺得一股透骨的涼氣浸滿全身,渾身又忍不住顫抖起來。
雷少軒已經不屑再用‘扔鐵鍋裡洗澡不是殺人’的無賴言語,來掩飾殺人的事實,說明此事已無更改。
“大人,誰是最後一人?比什麼?比文還是比武?職務、能力還是人脈?事關我們性命,可否給我等一個公平的競爭機會?”史鬆哲戰戰兢兢道。
他是三人中職位最低的,自然最爲擔心。
雷少軒沉吟半晌,喃喃道:“公平?這倒是個難題,人和人比,比什麼最公平?”
史鬆哲聞言,臉色煞白。三人當中,自己的作用最小,如果不給一個競爭的機會,那麼,自己無疑最有可能成爲最後一人。
沉吟片刻,雷少軒一拍手,道:“有了!”
雷少軒慢悠悠道:“既然是因爲賑災留下你們,比就比賑災好了。賑災需用人力,卻更需要錢糧。你們好好想想,自己能爲賑災捐出多少錢糧?捐出錢糧最少者,便是那最後一人。”
競捐款?
說白了,就是拿錢贖命!
場中衆人也聽得目瞪口呆。
這種行爲與綁匪強盜何異?唯一不同的是,綁匪強行掠人,強迫讓人付贖金贖命,而何濟等人是自願上門,雷少軒並不強迫何濟支付贖金,一切完全自願,然而說到底,不支付贖金者死,其實還是強迫。
甚至比綁匪還狠,綁匪還可能減少贖金,而雷少軒則是讓三人掏空口袋裡每一個子,掏完了還得死。典型的殺人不見血,被殺了還幫他數錢。
何濟等人一時傻眼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過,三人原本對雷少軒的恐懼,對雷少軒言而無信的憤恨消失得無影無蹤,轉而將兇狠的目光看向了身邊的兩人。
雷少軒給了他們活命的機會,這機會貌似十分公平,絕對公正,而身邊的兩人,將搶奪自己活下去的機會。
何濟等人甚至都忘了,原本雷少軒應該直接接受他們投降,而不用拿錢贖命。
何濟臉色猙獰起來,惡狠狠地看着餘常景和史鬆哲,今天,這兩人將是他的生死仇敵。
“五千兩。”何濟首先舉手道。
場中一陣躁動,看向何濟的目光中,有諷刺,有驚歎,有不屑,有嫉妒……
南越八品官員,一年的俸祿不過一百兩銀子。五千兩銀子,對有些人來說,無疑是一筆鉅款,百姓一年都攢不下幾兩銀子,難怪有人驚歎和嫉妒。
然而,何濟號稱‘一人肥,萬戶瘦’,捐五千兩贖命,對何濟來說不啻是一個笑話。
任誰都知道,僅僅是何濟身上的一枚祖母綠扳指,就遠不止五千兩銀子,知情人自然面露諷刺之色。
沈怡一隻手正搭在雷少軒肩膀上,見何濟一副心疼的樣子,好心道:“胖子,加油。出價這麼少,小命難保!要不要我借你點錢?廉州等着你去賑災呢,現在可不能要錢不要命。”
場中頓時鬨堂大笑起來。
何濟爲人貪婪,身體肥胖,喊價時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活脫脫的正是一個要錢不要命的守財奴形象。
雷少軒直翻白眼,心裡明白,沈怡並不完全是在說笑話,而是真心讓何胖子活下來救災。
不得不說,何濟一番話極具煽動性,卻也表明,何濟除了貪婪之外,領導能力毋庸置疑,以至於沈怡都心動不已。
史鬆哲鬆了一口氣。
身爲何濟的心腹親信,又分管吏治和錢糧,可以說廉州最肥的兩大差事都握在自己手裡,要說比錢,史鬆哲還真沒有怕過誰!
何濟是鉅貪不假,然而身爲知府,許多時候,並不直接出面談錢,那樣吃相未免太過難看,有些掉分。因此,何濟常常通過史鬆哲的手斂財。
如此一來,史鬆哲斂財的機會,有時候比何濟的還多。
何濟吃大不吃小,史鬆哲大小通吃,不過有何濟擋在前頭,史鬆哲反而顯得不顯山不露水,悶聲發大財。
“六千兩!”史鬆哲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臉道,一副不願意和何濟作對的樣子。
一旁,餘常景對場中一切聽而不聞,一副呆滯的樣子,任由兩人報價,遲遲不出價。
“七千兩。”何濟道。
何濟偷看了一眼雷少軒,雷少軒興致勃勃地看着熱鬧,並無干涉之意。
看來,雷少軒是真的要通過這種方式,決出最後一人。
“八千兩。”史鬆哲舉手道。
場中靜悄悄,只有何濟和史鬆哲兩人慢慢出價,餘常景仍然沒有出價之意。
……
“兩萬兩。”何濟抹着臉上的汗珠道。
叫價已經進行了七八輪了,氣氛逐漸平靜下來。
場中,只剩何濟和史鬆哲機械的聲音,餘常景仍然沉默不語,彷彿一切與己無關。
“兩萬一千兩。”史鬆哲不緊不慢道。
……
“五萬兩。”
“五萬一千兩。”
“……”
多輪叫價過後,餘常景仍然沒有出價。
何濟和史鬆哲兩人不緊不慢的叫價聲音,逐漸讓人感覺單調和枯燥,沈怡忽然不滿道:“老頭,你還不出價,是不是你最窮,不爭了?”
何濟和史鬆哲精神一陣,看向雷少軒,史鬆哲小心道:“將軍,只有我們兩人在爭?是不是可以結束了?”
見雷少軒臉上意動的樣子,餘常景如夢初醒,急忙道:“在下還未出價,怎能結束?”
“那你還不趕緊出價?”沈怡不滿道,“無聊死了。”
餘常景苦笑。對自己性命攸關的事,在沈怡眼裡,不過是一件有趣或無聊的事而已,人和人真的沒有辦法比。
餘常景陪着小心,問道:“將軍,競價報價後,給多長時間籌措款項?到時候拿不出銀兩,該如何算?”
雷少軒一怔,若有所思,道:“也是,如果沒有時間限制,便可亂報。一天,日落前交接銀兩,喊價而交不出銀兩,凌遲處死。”
何濟和史鬆哲臉色微變,凌遲比扔鐵鍋煮湯還殘忍。
扔到沸騰的鐵鍋裡,瞬間死去,煮成爛肉雖然難看,所受的痛苦時間極短,而凌遲處死,幾天都不死,卻是生不如死。
餘常景點點頭,狠厲道:“三十萬兩!”
猶如一顆石子,猛然砸到水裡,打破了場中的寧靜。
衆位官員一時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