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裴果所料,關中局勢糜爛,杳非輕易可以解決得掉。
宇文泰才得踏足陝州,那廂咸陽太守慕容思慶又造了反。皇帝元寶炬及衆臣倉惶逃竄,眼下皆爲圍困在池陽縣城(今陝西省咸陽市涇陽縣)裡。宇文泰心急如焚,令全軍加緊西進。
及入潼關,又有壞消息傳來---李虎數戰不利,不得已退避去了藍田。賊勢愈發猖獗,趙青雀及於伏德已是揮動大軍,欲往西北與慕容思慶合兵一處,共取池陽城。宇文泰在內,人人愁眉不展,只恐皇帝落入了賊手,整個兒關中都要亂起。
衆人一路惴惴,終於將近長安時,忽然竟有好消息從天而降,說是咸陽之圍已解,叛將慕容思慶亦爲伏誅,皇帝及衆臣已得轉危爲安。
大傢伙又驚又喜,趕忙追問,才知是侯莫陳崇引了兩千輕騎自豳州出發,日夜兼程趕至咸陽,出其不意之下,一戰擊潰了慕容思慶所部,更得陣斬慕容思慶本人。不但如此,其後侯莫陳崇又得三戰三捷,賊勢爲之大落,趙青雀與於伏德倉惶逃歸長安,一時不敢再出,池陽之圍自然而然便得解除。
李虎聞此,士氣復振,乃提兵進逼長安城。於是侯莫陳崇在西北,李虎據東南,譬如兩隻巨大的鐵鉗,死死錮住了長安城,叛軍不復肆虐京畿三輔也。
宇文泰喜得連連搓手:“好阿崇,好弟弟,不負我也!”
其實賊勢未能一舉席捲關中大地,這裡頭固然有侯莫陳崇的功績在,卻也是因爲賀拔嶽與宇文泰先後經營多年,關中人心所向;再往後西朝得立,幾年來政績可也不差,積攢了不少的人望。故此亂軍“其興雖勃”,長安及三輔之地的士族百姓卻絕少有與叛賊勾連者,反而爭相襄助官軍,甚而大族豪強多有糾合宗族部屬前往與亂軍作戰。如此一來,情勢自然不至大壞。
也正因此,一俟宇文泰現身長安附近,關中士民們先前那些個疑慮與恐慌頓作煙消雲散,人人額手稱慶,個個奔走相告:“大丞相既歸,平亂必矣!”
宇文泰也不負衆望,聯合侯莫陳崇與李虎兩軍,很快攻破了長安城,生擒趙青雀與於伏德兩個,叛亂遂平。叛軍自是各有處置,趙青雀千刀萬剮而死,於伏德則判族誅。
與此同時,裴果在高涼郡內小勝數場,薛修義怏怏退走,河東亦平。
九月初,長安城整飭一新,叛亂之跡悉數皆爲抹除,宇文泰迎帝駕而歸。
九月中,寇洛病死,宇文泰不勝傷感,遙遙祭之。不久他授意朝廷詔宇文護移鎮高平,接任原州刺史,鎮撫西北。
九月下,西魏分華州之南、雍州東部之地爲東雍州,以楊忠爲東雍州刺史,鎮鎖潼關。獨孤信仍爲陝州刺史,鎮恆農郡陝城,爲西朝門戶。
。。。。。。
趙青雀之叛雖不曾掀起滔天巨浪,終究也叫長安及三輔之地吃了好些虧。西魏經此一亂,旁人不論,至少宇文泰的心裡,那可是老實了不少。他在小關與沙苑兩役裡打出來的驕矜之心,一時爲之收斂許多。
十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西朝忽然遣使至鄴城,將竇泰、高敖曹與莫多婁貸文三個的頭顱一發送歸東朝。
遠在晉陽的高歡聞此,接連冷笑三聲,瞧着好像不屑一顧,可一轉身時,卻忍不住長長呼出一口氣來,全身上下豁然就變作個鬆鬆垮垮。這般吊兒郎當的站姿一出來時,連下人從僕們也都曉得,高王此刻。。。定必是自在得很。
翌日一早,心情頗佳的高歡終於接見了已在大丞相府外頭苦等了三天的“說客”司馬子如。
若問司馬自如怎的就搖身一變做了個“說客”?此事說來話長。
且說高歡回返晉陽,第一件事就是將寵妾鄭大車禁在宅中,不許出戶半步;又手書一封,嚴詞令遠在鄴城的世子高澄速來晉陽。
高澄是個聰明人,一聽就曉得是自個那點破事發了,駭怕之餘,先是稱病拖延,又令快馬奔去晉陽,請阿母婁昭君“爲兒做主”。
婁昭君雖是想盡辦法周旋,無奈高歡怒火太盛,全不理會。高澄沒了辦法,只得悻悻趕來晉陽,一隻腳纔是踏進大丞相府,早爲高歡一頓馬鞭狠狠打來,頓然教抽個皮開肉綻,伏地不起。
婁昭君急紅了眼,自個衝上前去撲在高澄身上,以身擋鞭,這才救下了高澄一條命。高澄遂教人擡了去婁昭君屋中,養了好久才得傷愈,還不敢在高歡眼前露面,只是躲在阿母房中不出。
高歡兀自怒氣未消,不久前又嚷嚷着要廢掉高澄的世子之位,改立爾朱英娥所誕之子高浟。婁昭君心知不妙,思忖良久,計上心來,乃致書司馬子如求助,又語高澄曰:“天下之大,唯司馬子如可救我兒也。”
婁昭君還真是有識人之明---司馬子如一見高歡,先聲奪人:“大王差矣!”
高歡一滯:“遵業(司馬子如表字)何出此言?”他固知司馬子如是來替高澄說情的,卻也料不得司馬子如居然會這般開場。
“此等事。。。”司馬子如冷笑一聲,說道:“先不論真假,豈能大張旗鼓?”
“這。。。”
“大王禁鄭妃在前,召來世子鞭打在後。嘿嘿,這不是明擺着告訴天下,世子與鄭妃有些個不清不楚?”
“我。。。”
“天下諸事,只大王的威名纔是最大之事。若教世人得知,世子竟與大王的愛妾有染。。。敢問,大王還何以威天下?”司馬子如與高歡那也是打懷朔起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兩個又是私下裡敘話,自然無所顧忌。
“道理是這個道理。。。”高歡面色不豫:“可是。。。我這心裡頭,卻如何過得去?”
“過得去最好,過不去。。。嘿嘿,那也得過!”
“這算什麼話?”高歡勃然生怒:“照着遵業的意思,難道說,我就該放了這色膽包天的小賊?那也太是。。。”
話沒講完,司馬子如早是出聲打斷:“放!不但立刻就要放了世子歸鄴,還要爲世子求取朝中高官實權,藉以昭告天下,大王父子之情正篤。而那些個風言風語,不消說,自然就只是空穴來風!”
“遵業,休要得寸進尺!”高歡臉色鐵青:“你替昭君做說客我不管,然則我自家的世子之位,只我一人一言而定,可容不得外人染指半分!”
“說到王妃,哎。。。”司馬子如不接高歡的話頭,卻把話鋒一轉,就勢落到了婁昭君的頭上。說話時,司馬子如的神情好是“悽悽”:“我還記得當初大王落魄,欲謀懷朔一鎮兵而不得,正是王妃委身下嫁,一力支持,大王終得一飛沖天;後來懷朔城破,我等亡命天涯,王妃又輾轉千里尋得大王,日日爲大王還有我兄弟幾個燒洗縫補,這才熬過那段艱難歲月。。。”
司馬子如說得聲情並茂,高歡聽在耳朵裡,一時無言以對,亦然不忍喝止。漸漸高歡臉上怒意消去,心間一樁樁往事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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髮妻的好,是真真的好呵。。。高歡眼神發滯,不覺已是癡癡。
那廂司馬子如猶在繼續,語聲愈加哀婉:“也對,今時再也不同往日。當年的老兄弟們死的死,散的散,大王又事務繁忙,忘記了那些個往事,也實屬正常。只是。。。哎,可憐王妃,幾十年夫妻同甘共苦,一路攜手走來,如今反要屈身在一個蠕蠕女子之下,即便如此,她還依舊心甘情願。。。”
“夠了!”高歡再也禁受不住,鼻子發酸,吼聲卻如響雷:“司馬遵業你休要再多說一句!罷罷罷,今兒個我就放了澄兒歸鄴。還有,你去替我同昭君說,澄兒他那世子之位,也作穩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