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朱榮向來篤信巫卜鬼神之說,聞言不禁臉色一變,好半晌過去,才得勉強笑道:“一隻扁毛畜生罷了,如何能識得人語?多半是卿卿近日勞累,以致聽岔了。好了好了,不說了,今日天色已晚,還是早早安歇罷。”
夫婦兩個各懷心事,如何能夠安睡?不過是輾轉反側罷了。
半宿無話。
至夜半時分,夫婦兩個果然是心有靈犀,竟同時起了身。信步之間,就走到了後園裡。
毫無徵兆,天頂突然劃過長長彗星,狠狠掃過大角(星),耀起斑斕星華,亮徹半天。
即爾朱榮夫婦這般不諳星象者,隱隱也瞅出幾絲異狀來—這耀眼星華里,分明藏着三分莫測,卻帶七分兇殘!
北鄉公主面色如土:“郎君。。。這洛陽,去不得也!”
爾朱榮也覺心驚,卻還嘴硬:“卿卿。。。譬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呵。”
“不行!”北鄉公主一瞪眼:“此等星象。。。若沒個確鑿說法,我絕不允許你離開晉陽半步!”
“罷了,罷了。”先有鷓鴣哀啼,又見兇星掃天,此刻爾朱榮的心底,其實也打起了些許退堂鼓,更不欲與愛妻爭執,乃道:“我即令快馬至鄴城,請靈助爲我解此星象。若真個有不妥處,我暫且不去洛陽便是。”
北鄉公主轉憂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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纔過去兩天,外頭急急來報,說是鄴城快馬到了。
爾朱榮一滯:晉陽與鄴城相隔將近千里,即便是快馬加鞭、驛站換馬,那也沒可能這般快就跑個來回呵?
再一問,原來這是東道行臺、相州刺史、燕郡公劉靈助從鄴城派來晉陽的使者,身上攜有劉靈助呈給天柱的急信,卻實在與爾朱榮派去鄴城的使者無干。
爾朱榮急忙打開信箋,一目十行看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脫口而出:“天命在我,天命果然在我呵!哈哈哈哈!”
原來信中所寫,巧了,正是說劉靈助兩天前觀得星象,因見殊異,遂爲天柱解之。
北鄉公主聞訊而來,接過爾朱榮手上的信紙,一眼掃去,正見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夜,長星出中臺,掃大角,此除舊佈新之象也。翌日晨,靈助西向遙觀,越太行而見紫氣浮於幷州天上,此非天子之氣邪?靈助,爲天柱賀!”
爾朱榮嬉皮笑臉:“卿卿,如何?”
北鄉公主認得劉靈助的筆跡,辨認無誤,這一下無話可說,只得怏怏允了。
爾朱榮長笑不絕:“說起來,其實我這心裡,也甚是思念英娥呵。”更無猶豫,當即下令九月初三南下入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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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三,晉陽城門大開,爾朱榮金盔金甲,一馬當先出了城。
爾朱榮的身側,是他年僅十四歲的嫡長子爾朱菩提,着一身銀盔銀甲,可惜身量單薄,實在撐不開那一身威武的厚甲,吊在身上,瞧來未免有些滑稽。爾朱榮此去洛陽,所爲者,正所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他既帶了爾朱菩提同行,其意不言自明。
隨行的還有五千驍騎,大部分都是從秀容川裡跟出來的老部下,個個驍勇善戰,忠心耿耿。
“我既南下,一時不歸,這裡一應皆託付於你。吐萬兒,給我記住咯,並、肆之地,乃我爾朱氏根本所在,萬萬不可有一絲怠慢!”長亭之外,爾朱榮對爾朱兆好是一番“諄諄教誨”。
“敢不效死?”爾朱兆長跪在地,咚咚咚咚,腦門都磕紅了。
風起時,爾朱榮隊伍漸遠。
爾朱兆已站起了身,遙遙望着陣中那分外醒目的銀盔銀甲,一雙長眼裡赫然跳動戾芒,低聲自語:“乳臭未乾的小兒,手無寸功,也配穿那一身銀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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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這是司徒、臨淮王元彧的聲音:“爾朱榮,已於前日動身南下了。”
華林園裡,今兒個皇帝元子攸再次召集了四王議事。此刻元彧聲音不小,元子攸卻恍若未聞,自顧自道:“昨兒夜裡,朕做了個怪夢。”
“怪夢?”元修一皺眉,拱手道:“還請陛下示下。”
元子攸一字一句:“朕。。。自持刀,自斷十指!”頓了頓,嘆道:“此夢怪誕,雖不知何意,朕深爲惡之。”
“啊?自斷十指?那不就是兩手皆去?”元寶炬失聲叫了出來,待要再說些什麼時,卻爲元修一把拖住,說不下去。
元彧臉色變幻再三,終是欲言又止。
便在這時,元徽大剌剌走到元子攸跟前,一張嘴時,語氣殊爲豪邁:“蝮蛇螫手,壯士解腕。夢中斷指,正應了壯士故事,實乃吉祥之兆也!”
話音才落,元修早是一扯元寶炬的袖子,兩個齊聲喚道:“城陽王所言極是,此夢吉祥!”
元子攸一雙眼睛裡深深沉沉,看不出悲喜、歡憂。靜了半晌,他忽然轉頭去問元彧:“司徒。。。也是這般覺着?”
“陛下。”元彧躬身垂首,說的卻是:“榮賊輕騎而來,旬日之內,可至洛陽。”
“好,甚好。”元子攸豁然咬牙:“寧爲高貴鄉公(曹髦)死,不作常道鄉公(曹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