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黎氏已經一病不起之後,沈月塵在稍微休息了兩天之後,便想要親自過去探望。
沈月塵並沒有像朱家人預想得那樣脆弱,這無疑讓家中的長輩們覺得有些意外。
不過意外歸意外,也隱隱覺得心安了。
如果這個時候,沈月塵再出事的話,對於朱家來說,毫無疑問就是雪上加霜了。
老太太心中略帶感嘆想到,果然是要做母親的人了,就算不想堅強,也要堅強。
沈月塵原本就比她們想象得還要沉得住氣,畢竟,之前經歷了那麼多,她還沒有不堪一擊到那種地步。而且,這種時候,若是讓家裡人看見自己好好的話,對他們來說,多多少少也算得上是一種慰藉吧。
沈月塵每天都努力地說服自己,不要被負面的情緒所打敗,如果她倒下了,那不光腹中的孩子,甚至,可能連長房都要失去未來的希望了。
現在的沈月塵略顯憔悴,變得比平時更加地鬱郁寡言,不說話的時候,總是微微蹙着眉,像在思量着什麼似的。
不過,在黎氏面前,她還是盡力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思。
黎氏兩鬢灰白的髮色,看在沈月塵的眼裡,顯得愈發觸目驚心。
一夜白頭,這樣的事情,原來真的存在。堪堪不過幾日的功夫而已,黎氏的頭髮就灰白了不少,臉頰也瘦得凹了下去。
聽孫嬤嬤說,黎氏已經整整兩日滴米未沾了,她什麼也吃不下,也什麼都不想吃。
這兩天,黎氏可是把大家都給嚇壞了。
她就像是丟了魂兒似的,整天直愣愣地躺在牀上,眼神也是直勾勾的,動也不動一下,感覺就像是沒了氣的死人似的,偶爾,她會突然喚着朱錦堂的名字,然後啜泣地像個孩子,讓人看着心酸又無奈。
沈月塵靜靜坐到她的牀邊,輕輕地牽着她的手,無聲地安撫着。
她的手比自己還要涼,明明是放在被子裡的手,卻還是這麼地涼。
黎氏感覺到了她的撫摸,緩緩轉過頭,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微光,張了張嘴,用虛弱的聲音道:“你來了。”說完,她忽然回握住她的手腕,眼神無比悲傷道:“錦堂不見了。”
沈月塵聞言心中一沉,只安撫她道:“請您放心,大爺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她的語氣輕柔又堅定。
黎氏聽後,眼底有了輕微地亮澤,雖不明顯,但隱約可以讓人感覺得到。
如今這種時候,多一句安慰的話,就會讓黎氏多一份安心。
沈月塵越是堅定,黎氏也就越覺得有希望。
因着有她在,黎氏總算是肯吃點東西了,沈月塵親自餵給了她小半碗粥,又等她睡踏實了,方纔緩緩退了出去。
孫嬤嬤隨即也跟了出去,她匆忙上前一步,輕聲道:“多虧了大奶奶,大夫人終於肯吃點東西了。”
在這麼熬下去,就算是鐵打的人,也堅持不住了。
沈月塵淡淡道:“好好照顧夫人,如果有什麼事情的話,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孫嬤嬤一邊點頭應着,一邊用目光瞄着沈月塵圓鼓鼓的肚子,心裡嘆氣道:大夫人都已經傷心成這樣了,大奶奶心裡必定也是一樣的難過,只不過都是在硬挺着而已。
她跟着又上前一步,捱到沈月塵的身邊,細語道:“我瞧大奶奶的臉色不太好,方纔一定是累着了。夫人這邊,我和丫鬟們一刻不落地守着看着,所以,大奶奶就安心回去休息吧。”
沈月塵默默點了下頭,便攜着春茗的手,出了正房。
遠遠就看見丫鬟們一路追着明哥兒跑了過來。
明哥兒人小腿短,跑起來卻是很快。
他跑得氣喘吁吁,眉頭微微擰着,似乎有些緊張的樣子。
他來到沈月塵的跟前,一把抓住她的袖子,仰起頭來,神情忐忑不安地望着他,臉色微微發白。
沈月塵微微一怔,她看着明哥兒的樣子,就知道他已經知道了。
明哥兒小聲問道:“母親您沒事吧?”
沈月塵微微彎下身子,摸摸他的頭,微笑着讓他安心道:“我沒事,明哥兒這兩天過得可好?丫鬟們照顧得還仔細嗎?”
明哥兒點點頭,心想,自己這會好不好並不要緊,要緊的是她好不好?
沈月塵隨即站直了身子,望向他身後的丫鬟們道:“明哥兒這兩天就搬回西側院和我一起住,你們過去把他的東西收拾收拾,不要帶的太多。”
黎氏現在這副模樣,已是自顧不暇,自然是不能再繼續照顧明哥兒了。
明哥兒聞言,忙擡起胳膊,一把牽住了沈月塵的手,和她一起步行回了西側院。
沈月塵陪了黎氏半響,身子早已經有些坐不住了,她側躺在牀上,微蜷着身子,雙手輕輕地環抱着自己的肚子。
明哥兒見狀,也跟着脫了鞋子,貼在她的身邊躺下,額頭輕輕地抵着她的後背,皺皺眉猶豫了半天才問道:“爹爹是不是出事了?”
沈月塵的身子顫了一顫,隔了半響,方纔開口道:“不會的,他一定會回來的。”
說這話時,她的眼裡還裹着淚,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忍住沒有掉下來。
明哥兒的心裡像是被勒緊了一樣的疼,他伸出細白如藕的小胳膊,輕輕地搭在沈月塵的身上,安慰似的拍了兩下。“好好休息一下吧,有了體力才能堅持下去。”
沈月塵悄悄抹了一把眼睛,然後慢慢轉過身來,將明哥兒攬進懷裡,安穩地閉上了眼睛。
一晃大半月的光景過去了,朱錦堂依然沒有任何消息。不過,他失蹤不見,下落不明的消息,卻已經是傳遍了德州城,而且,遠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也是同樣得到了消息和求助。
朱元蘭如今身爲一品誥命夫人,想要進宮覲見皇貴妃娘娘並未是什麼難事。
阮琳珞身懷六甲,聽聞這個消息,也是憂心不已。
朱元蘭無奈道:“錦堂這會怕是要凶多吉少了。不過,無論如何,還請娘娘您能助朱家一臂之力,動用宮中的關係,徹底地清查此事。”
阮琳珞點頭道:“這是自然。本宮一定會派人徹查表哥的下落。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代。”
如今,沈月塵還懷着身孕,和她一樣即將身爲人母,哪裡能受得了這樣的打擊。
阮琳珞身爲貴妃,位同副後,一聲令下,想要爲她賣命的人,大有人在。而對阮琳珞來說,想要找人,大內禁衛軍毫無疑問是最合適的人選了。
聽聞,他們無所不能,幾乎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阮琳珞對朱錦堂失蹤一事,十分重視,不僅僅是因爲他是自己敬重喜歡的兄長,更直接的原因,還是她想要知道這件事,幕後操作的黑手,究竟是誰?
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動朱家,而且,他們真正的目的又是什麼?是單純的攔路劫財,還是另有它意?
說白了,就是那些人的目的,究竟是朱家?還是自己?
此時,朱錦綸已在滄州境內,四處打探着消息。
不過,很令人意外的是,居然一點消息都追查不到。那十幾輛車的糧食,那些身手了得的蒙面匪徒,還有朱錦堂,都像是突然人間蒸發了一樣,無影無蹤。
尋不見人,倒也不足爲奇,但奇怪的是,那些糧食沒有被拿到市面上販賣。
朱錦綸託人四處打探,方纔知道滄州這一帶,近來一直不太太平,匪幫四處流竄,不是打家劫舍,就是搶人搶糧,野蠻至極,簡直比那些外族蠻夷有過之而無不及。
朱錦綸不得不留心着自己的安危,但他越是查找下去,就是越覺得希望渺茫。
朱錦綸給家中去了信,只說暫無消息,卻並沒有把自己的想法,添加進去。因爲,他不想讓家裡人這麼早就喪失希望。
原本該是一家人團團圓圓度過的中秋節,因爲朱錦堂的失蹤而變得頗爲慘淡。
府中幾乎什麼都沒有置辦,各院各處都是一切從簡,而且,對外謝絕一切訪客,不管是誰全都不見。
黎氏的身子垮了之後,精神總是時好時壞,湯藥一副連着一副,可就是不見好。
心病還需心藥醫。一天沒有找回朱錦堂,黎氏一天就不會好起來。
老太太已經能夠下地行走了,偶爾過去看看黎氏,卻總被她惹得想要流眼淚。
朱峰雖說依舊忙碌,但臉上苦惱的神情難掩,回到家中之後,也是整夜整夜地悶在書房中,不忍回去看見憔悴的妻子。
這一日午後,朱老爺子接到朱錦綸的回信,打開一看,便是長嘆不已。
還是沒有消息。這樣下去,長房非要垮掉不成。
朱老爺子靜靜地和合上信紙,將信重新揣進自己的懷裡,輕拍了一下。
今天是中秋節,理應一家人歡歡喜喜的纔好。
這封信,還是暫且留在他這裡的好。
中秋節的晚上,沈月塵不想讓孩子們失望,還是讓丫鬟們在院中點了各色花樣的燈籠,讓她們看着高興高興。
畢竟,孩子就是孩子,一年只能有一次的中秋節,應該給他們好好的過。
明哥兒無心看燈,只是坐在沈月塵的身邊,朱瀅則是和他相反,玩得快活的很。她雖然隱約察覺到了家中出了什麼事,但因爲沈月塵之前有過交代,丫鬟們的嘴都閉得很緊,沒人跟在她們的耳朵多嘴多舌。
朱瀅並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出了事,她心心念念地盼望已久的中秋節,自然不願意白白錯過。
她自己紮了只花燈,可惜做的不好,不過被沈月塵稍微修飾了一下之後,又變得好看起來。
朱瀅舉着花燈在院子裡跑來跑去,身後跟着小小的朱瀟追個不停,兩個孩子發咯咯的笑聲,若是擱在平時,這樣的笑聲會讓人覺得無比愉悅,可是現在,聽見這樣的笑聲,只覺讓人覺得心酸難耐。
明哥兒一直留着沈月塵的臉色,見她雖然笑着,但眉宇間涌現的憂傷,卻是一覽無餘。
明哥兒不自覺地搖了搖她的手,沈月塵收回望着朱瀅的目光,繼而看向他道:“過去給她們一起玩吧。今兒是中秋節,大家都該高高興興的纔是。”
明哥兒欲言又止地點了下頭,隨即跳到地上,裝作小孩子的模樣,和她們一起瘋玩起來。
寂靜中,孩子清脆的笑聲,卻顯得格外刺耳。
曹巧雲悶在房間裡,已經有好幾天了。她是剛剛纔知道朱錦堂出事了,所以一時有些接受不了,整日以淚洗面,對以後的日子憂心忡忡。
這會,她聽見女兒朱瀅的笑聲,不免心中一緊,她匆忙起身,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院子裡點着花燈,繽紛異彩。然而,曹氏卻無心觀賞,她只是腳步匆匆走到院中,似乎着急着什麼事情似的。
朱瀅跑得歡快,遠遠地見她來了,忙衝着她跑過去,笑盈盈地把手裡的燈籠舉得老高,道:“姨娘快看,這是瀅兒自己做的花燈,好不好看?”
曹氏被花燈晃得眼花繚亂,頓時帶着幾分惱意地伸出了手,將花燈一把打到了地上,啞着嗓子質問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笑笑笑!我讓您笑!”
她發泄似的踩着地上的花燈,用足了力氣狠狠地踩着,碾着……
朱瀅當場把她突然爆發地模樣給嚇傻了眼,怔怔地站在原地,動也不動一下。
後來,還是明哥兒反應得快,上前一把抓住她,皺眉將她領了回去。
沈月塵見狀,忙扶着春茗的手,站了起來,喝止她道:“好端端的,你發什麼瘋?嚇壞了孩子可怎麼辦?”說完,她吩咐旁邊的丫鬟,道:“給我過去狠狠地給她一巴掌,讓她好好清醒清醒。”
那丫鬟聞言,忙應了一聲,走過去大力地甩了曹氏一個大大的巴掌。
曹氏被當場打得一怔,隨即腳下一軟,癱坐在了地上,方纔一鼓作氣的脾氣全都沒有了,只是坐在那裡紅着眼睛,似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朱錦堂若是出事了,那長房豈不是也要跟着廢了……那往後的日子,又該怎麼過?
沈月塵冷冷地剜了她一眼,繼而又換了一副表情望向朱瀅,柔聲安撫她道:“瀅兒別怕,孃親在房間裡備了好些月餅,你和弟弟先過去看看好不好?孃親等會兒就讓人再給你做一個新的花燈。”
朱瀅一臉委屈地癟癟嘴,但終究沒敢哭出聲來,只是抹了把眼淚,默默地點了下頭。
吳媽見狀,忙把她抱了起來,哄弄了幾下,明哥兒和朱瀟也跟着一起過去了。
院子裡,只剩下沈月塵攜着丫鬟們和曹氏面對着面。
那曹氏哽咽不止,正要放聲大哭,卻聽沈月塵冷冷地道:“你若再敢犯渾,我就讓人打花你的臉。”
曹氏聞言神色一窒,猛地擡起頭來,看着沈月塵眼中冷冽的目光,頓時不敢再哭了,硬生生地憋回了眼淚。
沈月塵見她不敢出聲了,方纔繼續道:“你方纔發的什麼瘋?”
曹氏身子一顫,微微的伏下身子,趴伏在地上,哀聲道:“奴婢一時情急,心想着,大爺如今生死未卜……瀅姐兒身爲他的長女,怎麼能這樣不管不顧地隨意嬉笑呢?這真是大大地不孝啊!”
沈月塵冷笑一聲:“不孝?我看是你自己不知分寸,不知好歹吧。”
“大爺如今不知下落,咱們大人跟着操心費神也就罷了,沒道理要孩子們跟着一起受罪。虧你還是個做母親的人,竟然連這點道理都拎不清。你方纔當着孩子們的面前撒潑,到底是何居心?”
曹氏聽了這話,頓時委屈地大哭起來,一時也顧不得許多了,只道:“大爺出事了,奴婢心裡不安的很。奴婢是真的害怕……害怕大爺再也回不來了……”
沈月塵的臉色隱隱發青,緊接着又是一聲冷笑道:“不中用的東西,正事幫不上,整日就知道哭哭啼啼的。眼下,還沒有消息說大爺怎麼着了,你倒是急着先哭起喪來了。好,既然你想哭,我就讓你哭得個夠。”
“來人,把曹姨娘給我帶去後院的柴房,讓她在裡面哭個夠。沒我的吩咐,誰都不許放她出來!”
曹姨娘聞言連連搖頭,硬是賴在地上不走,結果被人硬甩了兩個巴掌,半拉半拽地帶了下去。
糊塗的東西,不爭氣的東西。
wωω✿ttκa n✿¢〇
沈月塵被曹氏氣得頭疼,身子不自覺地微微一晃,有些站不住似的。
春茗忙攙着她道:“小姐千萬別爲了這些不值當的人生氣。她不配。”
沈月塵站穩之後,擡手揉了揉兩邊的太陽穴,想了想之後,方道:“你們多留意這點,往後要是再敢有人胡言亂語,說些沒頭沒腦的混賬話,就給我全都按着家法處置。這種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留着也沒用,早早打發出去,也能讓旁人落個清淨。”
春茗重重地點了下頭。“您放心,奴婢心裡有數了。”
沈月塵長長一嘆,又道:“我去看看瀅姐兒,剛剛她一定被嚇壞了。那麼小的孩子能明白得了多少,何必這樣爲難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