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信城活了。由內而外,活了。
雖然楚王昏迷是內部消息,連帶着楚王醒了也不能公開宣傳。可是,這個驚喜還是潛移默化地產生了影響。
這股喜氣,從朝堂上主政大臣張大虎批閱奏章時輕快的筆尖兒,傳到了各部堂官接待署僚時和藹的笑臉兒,接着傳到各司衙役們鎖拿人犯時稍顯溫柔的雙手,傳到了貴人府裡的僕役們外出採辦時高高挺起的胸膛……
於是,大街小巷,左鄰右舍,整個廣信城的氣氛全都鬆泛了起來,人們把這種不可思議的變化歸功於——天晴了!
青龍大街依然人流如織,醉仙樓也同樣生意紅火,門前一對兒石獅子又擺回了原位,其中的一隻臉歪嘴斜,殘了。可它卻披紅掛綵打扮得跟狀元似的,象徵官府對醉仙樓的特別嘉獎,朱漆柱子貼着榜文,當頭四個大字——忠民義行。
榜文兩百來字,說的是震驚全國的當街殺人案中,醉仙樓全店活計不避生死,見義勇爲的壯舉。與此同時,醉仙樓的名聲更是蒸蒸日上。試想,爲了保護食客不惜全店拼命,這樣的酒樓,吃飯也放心不是?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老闆娘芸娘滿面紅光跨出店門,在街坊鄉親的祝賀中登上一頂軟轎,直奔王宮去了。
作爲楚國民風淳樸,俠義爲懷的傑出代表,楚王要親自接見她。——天吶,這是多麼大的殊榮啊!
大夥兒湊着熱鬧跟在後頭,咋咋呼呼地目送她步入宮門,議論紛紛,嘖嘖讚歎。
芸娘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接見地點——後宮正寢大殿,楚王斜靠在牀榻上笑臉相迎。
雖然醒了,可許久不動身虛體弱,渾身上下針扎般又麻又疼,沒個三五天功夫,楚王殿下着實起不了牀。
殿內還有幾個人,都是楚國重臣——張大虎、喬方書、周雨婷、武若梅……
芸娘到時,周雨婷正在說話:“殿下沒有聽錯,今日是十一月十五,你已經昏迷了整整一個半月。”
“什麼?!”劉楓明顯一呆,喃喃道:“不是三天,一個半月?——開戰了?”
“開戰了!”張大虎沉沉地道。
劉楓心裡一沉,忙問:“戰況如何?我們淪陷了幾座城?”
“淪陷了……哦不!一個村也沒淪陷。”張大虎說的順溜,連忙改口。
劉楓臉色更難看,嚴肅地說:“本王已經醒了,撐得住,不許瞞我!”
張大虎苦笑道:“殿下明鑑,臣順着口說錯了。如今前線戰事膠着互有勝負,可我國領土確實沒有淪陷。”
“真的?”
“千真萬確,不敢欺君!——這真是多虧了武大人啊!”
在劉楓的目光中透着三分疑惑,偏又有七分了然,若有所思。
趁這功夫,張大虎朗朗而言,將戰況一一道來:
原來,在劉楓昏迷後的第四天,武破虜趕到桂陽前線,章中奇已收到飛鴿示警,於兩天前開始着手備戰,武破虜一到,8萬龍驤軍主力立刻開拔,趕往180裡外的陰山一線駐防。與此同時,豫章郡虎翼軍也行動起來,薛晉鵬率領5萬主力軍入駐安平宜春一帶,與龍驤軍遙相呼應,互爲犄角。另一路楊勝飛與杜寒玉則率軍4萬,把住玉山一線。玄武營水師3萬,戰艦50艘,由周武親自統領,開進鄱陽湖,拱衛豫章郡北端。
楚國三路人馬嚴陣以待。其餘各路義軍也沒閒着。事實上,誰都清楚,大狄來襲這樣的情報沒人會開玩笑,收到信後無不立刻行動。
忠勇軍動作最快,山越漢子全民皆兵,一聲招呼,放下鋤頭拿起刀槍,轉眼成軍,飛鴿到達當晚便已出城,次日黎明進入楚國鬱林郡境內,再過一日10萬山越軍與龍驤軍吳越戈部5萬奮威營合兵一處,威逼荊州武陵郡。
接着是大華國,20萬復國軍最精銳的將士,在皇帝陛下的率領下,扛着一袋又一袋的蝗蟲乾屍,奔赴邊境,打算幹一場轟轟烈烈的北伐戰爭。當然,基層軍官動員時卻是另一種說法:“弟兄們,韃子有糧食!不想吃蟲子,就給老子搶饅頭去!”面對想象中的白麪饃饃,面黃肌瘦的將士們嗷嗷直叫,士氣如虹。
最後是永勝軍和無顏軍。楚國明確表態——請盟友放心,戰爭中決不會切斷“生命之路”,除非兵敗亡國,否則將一如既往輸糧救濟。無顏軍本家人馬自不待說,永勝軍孟大牛也是個義氣深重的豪俠脾氣,楚國風格高,他堂堂永勝統領也絕不含糊,立刻下達了全軍動員令,民間竟然也十分支持,一改從前半推半就的憊懶模樣,年輕人如蟻雲集,踊躍投軍,老人女人孩子則勒緊褲腰帶,決心不惜一切代價,全力支持聯軍取得最後勝利。用他們的話講——“咱平頭百姓也要講良心!”
沒有動作的只有察合津和青蓮教。
察合津是首鼠兩端的老毛病又犯了,想要先看一看形勢,因爲一場蝗災過後,大狄和各路義軍皆有損失,唯獨他察合津逃過一劫,鄂爾蘭的心癢癢的,他又想改行做“漁翁”了。
對此,楚國和復國軍的態度保持高度一致——鄙視他!無視他!幹完了大事,一起做掉他!
青蓮教之所以不動,那是因爲教主和聖女都不在。這二位,正在楚國往回趕的路上。作爲救護楚王的功臣,青蓮教以往的不良記錄被武破虜一筆勾消,同時遺憾地表示:我們的海船已經超負荷了,海路運糧已不現實,但是不要緊,我代表楚王鄭重承諾:一旦開戰你們全力南攻,虎翼軍楊勝飛部將配合向北挺進,兩軍會師之日,你們的吃飯問題,楚國包了,管飽!蓬蓮聽了二話不說,背起脫力動不了的洪濤炎,施展輕功轉身就走……
短短七天,從西川到東萊,半壁江山風起雲涌,南北大戰一觸即發。
南方各軍那麼大的動作,自然瞞不過大狄的耳目。尤其是潛伏在荊州邊境地區的討伐軍先遣部隊。
這一路人馬,兵力多達20萬。掛帥的將軍也不是別人,正是楚國的老鄰居,在五嶺戰役中吃了大虧的荊州狼軍大督帥朵里爾。當然,這位現在的官職是討伐軍左先鋒將軍。
在新任兵部尚書陳霖華的謀劃下,一場華麗的偷襲戰漸漸成型,在神不知鬼不覺中,他成功實現瞞天過海,將20萬精銳狄軍換出了同等數量的荊州難民,伏敵邊境而敵渾然不知,他那個興奮啊,見誰都喊“大仇將報,大仇將報!”
不料左等右等,報仇的日子卻始終來不了。潛入敵國都城行刺楚王的高手高手高高手至始至終沒有動靜,於是他的口頭禪又改爲“明日!明日大仇將報!”
結果不消多說,明日復明日,萬事成蹉跎。——種種跡象表明,義軍已然有備,幻想中的偷襲淪爲泡影。
朵里爾也是個幾經沉浮的苦命人,意志堅定着呢!偷襲不成,那就強攻吧!
可惜事與願違,強攻不強攻不是由他說了算。——放棄偷襲計劃後,大狄討伐軍主力軍團終於展現真容,露出了可怕的尖爪獠牙。
左路軍兵出武陵,兵力20萬,主將是大狄第一漢將屠天煜;中路軍放馬青徐,兵力20萬,主將青州熊軍大督帥沙克珊;右路軍揮戈幽燕,兵力20萬,主將是幽州鷹軍大督帥喀爾吉。三路人馬像三把利劍,朝着三個方向直刺出去,牢牢釘住反狄聯盟的兩翼。
此外,左先鋒是朵里爾的20萬狼軍,右先鋒是虎軍大督帥夜於羅,兵力也是20萬。從東北兩面包夾楚國。
最後是討伐軍本部人馬,華麗麗的30萬大軍,主帥竟是倍受愛戴的太子殿下乾昊。麾下兩位重量級副帥,一位是豫州猿軍大督帥於勃羅,另一位是徐州豹軍大督帥洛薩哈。一路洋洋灑灑浩浩蕩蕩,徑直往豫章逼來,勢要以雷霆之勢打開進入嶺南的突破口。
整個討伐軍集中了第一漢將和六位大督帥,全師加起來竟有雄兵130萬,真是兵勢如山,嚇煞了人。
反觀反狄聯盟的各方勢力,一個個全是倉促應戰,緊急動員,前線集結的參戰部隊加起來只有……68萬,而且統屬不一,良莠不齊,分散在長達兩千餘里的漫長戰線上,雖是以逸待勞,其實是遍地漏防,處處破綻。每一個分戰場都是敵強我弱,兵力懸殊。
更重要的是,在楚國蒸蒸日上的這兩年裡,大狄也進行了大規模的軍制變革,除了極個別的王牌部隊外,主戰部隊已經沒有了正規軍和綠營兵的區別,所有部隊一律漢胡混編,待遇一視同仁,整體戰鬥力直線上升。
這樣的形勢,太不容樂觀,也難怪察合津做了縮頭烏龜,惡虎出閘,猛龍過江,任誰都要心慌膽顫啊!
陰謀被揭破,大狄討伐軍顯得不慌不忙,六路人馬從容整軍,緩緩進兵,步騎並進,輜重攜行,平均日行僅五十里,似乎有意要營造一種利劍懸頭、泰山壓頂的恐慌局面。
早已到位的左先鋒則亮明旗號,在陰山以北三十里的湘水南岸鋪開陣線,20萬大軍聯營十里,旗幡蔽日,殺氣沖天。只等各路人馬到位後齊頭並進,將各路義軍犁庭掃穴,一股蕩平。
張大虎講到這裡,劉楓狠狠嚥下一口唾沫。他心裡清楚,事情都過了一個半月,該發生的早已塵埃落定,可聽說狄軍來勢如此兇猛,還是禁不住心如擂鼓,呼吸也漸漸加重,氣弱聲沉地問道:“來敵百萬,如此勢大,——果真沒有失地?”他的語氣怪怪的,不像是單純的疑惑或者驚懼,反而帶着幾分求證的意味。
張大虎一雙小眼睛無辜地眨着,“殿下且聽下去,來敵百萬固然厲害,可咱也不是吃素的,武破虜在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