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清清楚記得,最後一次看見他是在三年前的一個秋天,那一日天朗氣清,她按照別人指點的方向一路向西,追尋他的影子,路上不曾有半點懈怠,直到夕陽西下,遙遠的天際邊只剩下最後一絲殘存的橘紅色的時候,終於看見了他。
一人一馬,矗立在一處斷崖之上,身上披風隨風而起,身材偉岸,威風凜凜,落日的餘暉映在他的身上,猶如天子降下凡塵。
支開了隨從和僕人,她呆呆的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向前,心裡卻是五味陳雜,也許高興,也許委屈,或是激動!
離的更近了,纔看清了他的模樣,當年那個令她魂索夢牽的翩翩少年郎,如今卻長成了頂天立地的大將軍。
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墨漆。
他目視前方,雲清只能看見他如雲煙似的墨黑長髮,襯着一身暗紅盔甲,倒是顯出一絲邪魅與冰冷。
雲清的心就像小兔撞懷,悄然走在他身邊,如小貓一樣小心翼翼的躲在他身後,她剛想說話,就聽到一個熟悉而又親切的聲音:“你,來了!”
靜謐的氛圍突然被打破,雲清的心裡猶如平靜的湖面泛起了漣漪,雲清突然覺得臉上有些發熱,似嬌似嗔的小聲的說了句:“嗯,你,還好嗎?”
剛剛說完,又覺的哪裡不對,本來是由千言萬語想對他說,此刻又如鯁在喉,頭又低下了!
他負手而立,望向遠處,沒有回答,只是輕聲問了句:“這些年,你可曾想過我?”
雲清心裡又是一驚,她驀然想起,曾經的話語,山盟海誓的舊約迷失在各自孤獨的盡頭,可對於他,雲清怎麼能夠忘記。
“想!”雲清不假思索。
雲清一剎那感覺到了自己失態,狡辯道:“哎,我不是,我本來是.....”話說到一半,帶着女兒家的嬌羞把精緻的小臉扭在別處了。
他突然轉過身來,嘴角有些上揚,竟是春花秋月般燦爛的說了句:“你還是那樣!”
雲清擡起頭,兩人四目相對,存在心底的最遙遠的回憶如同潮水般鋪散開來......................
榮國十二年,邊界屢有外敵來犯,北部有倭奴,南部有周,陳,樑,等數國,東西方有數十大小部族,均偷窺榮國大好河山已久,常年兵荒馬亂。
兩年之前,榮國皇帝派兵將出徵,平定禍亂,不多時,周邊諸國皆已降服,百姓安居樂業,萬國來朝。
現如今,榮國京都長安城中,車水馬龍,人頭攢動,一派和平盛世景象,可這繁華洛景並未持續太久,風平浪靜之下卻是暗流涌動,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四小姐,四小姐不好了。”定國將軍府中丫鬟雪兒從梅苑一路跌跌撞撞,跑進四小姐居住的清苑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
四小姐雲清聽見聲音,也連忙從屋中走出來,問道:“雪兒何事,怎麼這般驚慌!”
雪兒粗喘了幾口氣,斷斷續續的說道:“徐家,徐家二少爺上門來提親了,這會兒,這會兒正在梅苑,同大夫人敘話!”
“什麼?徐家二少爺?”一聽到這,雲清也是慌了。
這徐家是京城首富,二少爺名叫徐琛,平日裡無所事事,總是仗勢欺人。說到這,思緒又回到半月前,就在這京城東前街,那徐家二少爺見雲清長的模樣俊俏,便百般調戲,要不是雪兒急中生智,說是將軍府的人,恐怕雲清早已被那惡少擄了去,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大概是因爲出身緣故,雲清對這種劣跡斑斑的惡賊深惡痛絕,且不說他的家境如何顯赫,就算是王宮貴族,她也視如草芥,所以就算死也不會嫁與他。
“大夫人,大夫人可有答應?”雲清問道。
“沒有,大夫人婉言相拒了!說小姐您年紀尚小,還未及笄,婚姻大事又非兒戲,要等到大老爺回來再定奪!”
雲清長舒了一口氣:“大夫人平日裡對我頗有不滿,今日這麼說,想必也是權宜之計!”
雪兒點頭說道:“再怎麼說,我們將軍府也是名門世家,婚嫁又是終身大事,理應長輩登門拜訪,如今這徐家二少爺獨自領了一隊人前來,本就亂了綱常,這明擺着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雲清點頭:“聽聞爹爹此次出征漠北,這徐家提供了不少兵馬糧草,每年又向皇家交納上稅,徐家老爺子和爹爹又是故交,那徐家二少爺有這般做法也就不足爲奇了!”
雪兒點頭:“小姐說的在理,可是這徐琛也太放縱了些,綾羅綢緞,金銀珠寶帶了不少,就差敲鑼打鼓了,弄的人盡皆知,這不有損小姐聲譽嘛?”
一聽這,雲清也是又氣又急,這徐琛鬧了這麼一出,自己又在大夫人那裡落下把柄了!到時候少不了她一陣教唆!
雲清越想越氣:“這個挨千刀的,大夫人還留他作甚,還不快把他打發出去?不行,我要去找大夫人!”
雲清急於向前,卻又被雪兒拉住了:“那徐琛私下裡向其她幾位夫人送了很多貴重禮物,就連下人丫鬟等有賞賜,話裡話外,都把那二公子當成自家人了,小姐若是此時前去,多說無益,依奴婢看來,那徐琛膽子再大,還敢把您擄了去?”
雪兒接着說道:“小姐先莫慌張,我去梅苑打聽打聽,您先在這候着,可莫要亂跑!”
雲清點頭應着,此時也是無計可施,走一步看一步,低頭尋思間,看見雪兒手裡緊緊捏着,似乎是有什麼東西。
雲清緩緩攤開她的雙手,赫然發現一對晶瑩剔透而又小巧的碧玉耳墜!
“這耳墜莫不是?”
雪兒低頭紅着小臉,低聲說道:“奴婢過來的時候聽說管事的在打賞,沒想到去的晚了,好的首飾都被其她苑裡的丫鬟婆娘挑走了,奴婢就得了這麼一對墜子。”
雲清嘆氣,不由得難過起來,自己孃親早年去世,清苑在將府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這丫頭跟隨自己多年,情同姐妹,如今跟着自己,可是苦了她,平日裡連件像樣的衣服也沒有!
雲清知道,雪兒這丫頭極是要強,就算是受了委屈也不說,可是正值豆蔻年華的年齡,哪個姑娘家不愛漂亮,只是她怕拿了賞賜讓自家主子不高興罷了!她只得小心翼翼的藏着。
想到這裡,雲清心裡發酸,囑咐她把墜子收好,又讓她隨時去留意大夫人那邊的動靜!
雲清的心裡是忐忑不安的,就這樣約莫過了兩個時辰,纔看見雪兒面帶喜色從外面跑進來。
雪兒先是喝了兩大口茶水,才喘着氣說道:“那徐琛走了,奴婢不放心,親眼瞧見他從將府大門走出去的。”
雲清也長長嘆了口氣:“那就好,雪兒可知道大夫人那邊的動靜如何?”
雪兒說道:“方纔來的路上,正好碰見了大夫人那邊伺候的梅香姐姐,本來大夫人的意思是想讓小姐靜待閨中,可是三夫人見錢顏開,徐琛私下給了她不少好處,讓她幫着說好話,奴婢親眼見的,綾羅綢緞足足有兩大箱子!”
雲清剛剛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雪兒又接着說道:“幸虧二夫人明事理,替小姐說了不少好話,大夫人這才答應讓小姐過了及笄再說。”
雲清佯怒:“雪兒呀,你可不可以一次性把話講完?”
雪兒笑道:“是,是是,小姐這叫有驚無險!”
兩人正在說話間,張媽正好探親回來了!
張媽先前的時候伺候過雲清的孃親四夫人,不過在她過世之後,張媽就一直在清苑伺候雲清直到現在,兩人感情極深,猶如母女。
算下來也有二十年了,張媽是定國將軍府的老人,所以她的地位並非一般下人可比。
“張媽!”雲清見了,似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樣,撲在張媽懷裡呢喃:“您可算是回來了!”
張媽笑着輕輕撫摸她的秀髮:“小姐,受委屈了!來清苑的路上倒是聽說了一些。”
雲清點頭:“張媽回鄉已經有十日了,清兒以爲您再不回來了呢?”
張媽嘆了口氣,許是年齡大了,總會多愁善感,安慰她道:“小姐說的哪裡話,頭幾天睡着還在念叨小姐呢,小姐終於長大了!”
張媽像是想到了什麼似乎的,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這次來的着急,只給小姐帶了平日裡最愛吃的山楂糕。”
雲清感激笑道:“張媽回來最好,知道您最疼我了!”
張媽有些愛憐的看着她,自己年事已高,四小姐又還未出嫁,不知道還能伺候她多久,
若是有生之年能夠看着她歡歡喜喜的出嫁,也能不負當年四夫人的囑託。
三人在清苑說了好大一會兒話,已經到了酉時了,太陽一落山,清苑就顯的清冷了許多,其他幾處院裡的人很少來往,更多的時候是在用膳時間過來一兩趟。
三人正準備早些時候休息,就看見梅香端了個漆紅木盒子進來了。
“四小姐,大夫人命奴婢給您送幾樣首飾!”梅香邊說話邊把盒子放在桌上。
雲清一聽就愣了,今天太陽也沒從西邊出來啊,自己對於大夫人來說,可謂是眼不見心不煩,今天竟然會命人給自己送首飾?
疑惑之間,又聽梅香說道:“大夫人交代了,說四小姐還有兩年就要及笄了,平日裡讓小姐好好打扮,不能丟了身份,畢竟這以後代表的是將府的顏面!”
說完之後,梅香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待,話也不想多說一句,委身離開時,還長長嘆了口氣,似乎對於這位四小姐,她也是心生憐憫吧。
雪兒打開盒子看了看,冷笑一聲:“這不就是那個徐琛送的東西嘛?也是其他苑裡挑揀剩下的。”
雲清隨意看了看,都是幾樣精緻的首飾,看做工,價格應是不菲,大夫人倒精明的很,她知道,若是說徐琛送的,自己肯定不會收下,只得換了另外一種說辭,也算是借花獻佛了。
張媽說道:“小姐先莫要多想,早就聽聞京城之外有座觀音寺,那寺裡的菩薩靈驗的很,過上幾日天氣好些了,咱們三人一同去上香,小姐長的漂亮心又善,定給小姐求個好姻緣!,”
雲清點頭應着,心底不由得傷感惆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