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及此,各位看官可能也都能明白過來了。
安小六不是本地人,當然也不是外地人,確切的說,她的存在之於她周遭的這些人來說,她該可以算得上是外星人,因爲,她是穿越來的。
關於安小六的穿越紀事,是安小六多年不願提及的傷心往事。
安小六本不叫安小六,而是叫安易。
安易,安逸。父母取這樣的名字便是希望她能夠一生安逸,可惜命運弄人,安易的生活,自十歲父親車禍亡故,十二歲母親病逝後,就再也不曾安逸過。周遭的人見到她,總要帶上憐愛的眼神,嘆一口氣,感慨一句:真是苦命的孩子!安易起初很不習慣,後來見多了,也就都還好了。安易是個樂觀的好孩子,即便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也從來不曾怪天怨地,依舊沒事兒般樂呵呵地過着自己的小日子。暗地裡有人說,那就叫做沒心沒肺。安易撇撇嘴,渾不在意。自那以後,她就一直過着靠學校的獎學金、自己節假日打工賺的錢,還有親戚們微薄的接濟過着日子,好不容易,終於熬到了大學的第四年。
那天正是風和日麗,安易愉快地走在回家的小巷裡,腦袋裡還響着剛纔電話裡教授說她論文答辯很出色的誇獎,提前批下畢業證和學位證書應該不是問題了。
一思及此,安易的嘴角就勾得越發得意洋洋。
都說,樂極生悲。
這一刻,安易還沉浸在即將畢業的喜悅中,下一刻,腳底下一步踏空,只聽“哐當”一聲,眼前一黑,身體直掉下去,還不時砸到某些阻擋物,背後一陣劇痛,還來不及反應什麼,兩眼一翻,便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安易發現自己置身於一處破廟中,耳邊響起一個少女的嚶嚶哭泣聲:“我沒有用,沒有用……幫幫你,誰來幫幫我……幫我找到仇人,一定要幫我找到……”
安易一個激靈,渾身的汗毛直豎起來:鬼啊!
少女的聲音飄渺而又清晰,似乎就在她的耳畔,帶着委屈的調調,微微顫抖着:“姐姐,我不是鬼……我不是鬼……”
安易怵怵地環視四周:哪兒有什麼人在啊……
再瞧這破廟,牆縫裡呼呼灌進來的寒風,撩起樑上掛下的布幡上下翻飛地肆虐着,身後的大佛眯着眼,森森地看着自己。安易心裡發寒地顫着:這怎麼這麼像聊齋裡的情景啊……
閉上眼睛,雙手相合,喃喃道:惡靈退散惡靈退散惡靈退散惡靈退散……
過了半晌,微微眯開眼,映入眼的是一個衣着破爛的小女孩,略顯慘白的臉頰上掛着半乾的淚痕,一雙明燦燦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眼中寫滿了好奇。
安易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清秀的面龐,配着半透明的身軀,透過她的身體可以看到後面飛揚的灰黃色的布幡。
安易腦袋“轟——”的空白了,尖叫着踉蹌向後跌坐在冰涼的地面上,張了張嘴,發不出半點聲音來,她想說:馬克思爺爺,我看見鬼了……
小女孩似是很認真地想了想,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問:“姐姐,惡靈退散是什麼意思?馬克思爺爺又是誰?”
見安易一臉被嚇到的樣子,想上前拉她一把,可忽然想起此時自己的境況,訕訕地縮回了手,委屈地道:“姐姐,你別怕,我不是鬼……我不會傷害你的……”
安易小心翼翼地向後挪開幾步的距離,仔細地打量着眼前的這隻小女鬼,記得當初看蒲松齡聊齋志異畫皮中,對女鬼的描寫:面翠色,齒尖如鋸,鋪人皮於榻上,執彩筆而繪之。想來女鬼都該是面色詭異,牙尖脣紫,一副可怖的樣子。
可面前的這一位,微亂的青絲梳起兩個辮子,乖順地垂在胸前,衣衫有些破舊,卻稱得一張小臉更加清秀,明燦燦的眼睛讓整個人靈氣逼人。此刻正面帶委屈地微抿着下脣,小手揪住自己的衣角,一臉的怯生生,想要靠近,卻又有些猶豫着不敢上前。
這樣的女孩兒,即便是鬼,也不是個厲害的角色。
安易試探着問道:“你——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輕聲地答:“我叫柳曉安。”
安易點點頭,小姑娘態度很不錯,接着又問:“你真的不是鬼?”
“當然不是了,”小女孩慌忙開口答,“只是,姐姐佔了我的身體,故而……”
安易下意識地低頭看自己,一眼之下,只覺得腦袋“轟隆隆——”的一陣雷鳴滾過,眼下自己的身體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就是小女孩的翻版,連衣服上的窟窿都一模一樣。安易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
愣神了十秒後,她終於認清了一個現實:自己穿越了……
專業的來說,她屬於靈魂穿越,也就是說由A時空的某靈魂穿越到B時空的某□□。
安易一臉的茫然,腦海中的雷鳴依舊不停,她很想問上帝,問佛祖,問玉皇大帝,問馬克思老爺爺:這到底算個什麼事兒?!
只見小女孩“噗通”一聲在安易的面前跪下,一臉的感激道:“姐姐,姐姐定是上天安排來幫我的仙女。我纔在佛祖面前祈求,姐姐就出現了……若是姐姐的話,定能幫到我的。”
“幫你?”安易一臉的茫然。
小女孩一副沮喪無措的樣子,眼神迷離而飄忽,口中開始不停地喃喃:“曉安沒有用,曉安是個膽小鬼……曉安沒有用,找不到害死家人的兇手……”
安易只覺得眼前的小女孩身體越來越接近透明,聲音也變得飄忽,使勁地揉了揉眼,再看時,眼前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淡淡的聲音在空氣中微弱地迴盪着,最後飄散開去。
安易頹然地倒在剛剛鋪成的簡陋的草“牀”上,迷迷糊糊地總結着自己當下的狀況。這一麼,是自己穿越了;二麼,自己不僅穿越了,而且還穿越到一個十歲出頭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身上;三麼,這個小丫頭不禁手無縛雞之力,而且似乎生活窘困,這破廟恐怕就是她的容身之地了;四麼,真正的小丫頭的靈魂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只留下話要自己幫忙找仇人;五麼,安易摸摸自己乾癟癟的肚子,很明顯,她已經餓得快要暈過去了……
於是,在安易總結完這五點之後,就着飢餓帶來的暈眩感,很快就會周公去了。
原本陰沉沉的天竟在傍晚時分放了晴,一輪紅豔豔的夕陽斜掛在天邊,直把整個天際都染得如醉了酒一般的靡紅……餘輝灑進杭州城郊的一座破廟裡,映得原本森森然的破廟中也帶上了神聖的色彩,一切都在靜謐中,暖意沁人心脾。
破廟的裡側有一處高起來的草堆,被樑上垂下來的布幡給擋了個七七八八,不仔細瞧根本注意不到,那草堆摞得整整齊齊,上面中間窩着一個灰不溜秋的東西。
黑子帶着一幫小兄弟們回到破廟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光景。
二柱一眼便看見了廟裡空空如也乾淨利落的地面,還有裡側那個高起來的草堆,原本咧着笑着的嘴臉立刻變了天,怒氣衝衝地就往裡面一邊走一邊嚷嚷:“哪裡來的毛頭小子,趕搶你大爺我的草鋪子!”
安易並沒有聽見有人在申討她席捲了破廟裡所有小稻草堆堆的事情,只覺得原本安靜的環境怎麼忽然有些吵鬧,不滿地翻了個身,繼續對着夢中那一盤紅燒肉流口水,舌尖舔了舔有些乾澀的下脣,嘴裡喃喃道:“紅……燒……肉……好……吃……肉……肉……”
原本怒氣沖天的二柱大爺卻在那灰不溜秋的東西翻了個身之後怔住了,愣愣地回過頭來向黑子首領道:“老……老大,女……女……女的……”
黑子也楞了一下,走到那摞草堆前一看,果然是個女的。十多歲的光景,髮絲微亂,臉色有些病弱的蒼白,閉着眼,睫毛常常的,很是好看,雖然衣衫破舊,但看得出來這料子卻是上乘的,恐怕是哪家跑丟了的小姐……
二柱已然沒有了剛纔的怒氣,一雙眼直勾勾地盯着草堆上的小人兒:“好……好像,還……還挺……好……看的。”
黑子嘆了口氣,二柱這小子,一碰到女的便這副說話都說不好的樣子,轉身向其他幾個小兄弟交代道:“大家先湊合一晚上吧,這恐怕是哪家的小姐,明天把她送回去,說不定能得不少賞錢呢,這牀鋪今晚就借她睡吧。”
一聽可能有賞錢,大家就都乖乖地聽從了老大的命令。
雖然地有些涼,好歹沒有入深秋,對於從小乞討,風餐露宿的乞兒們來說,這些也都不算什麼,熬一熬便過去了。
第二天清晨,天矇矇亮。
安易迷迷濛濛地揉開眼,發現身邊圍着一二三四,四個年齡不等的男孩兒,個個都衣衫襤褸,灰頭土臉的,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好似小狗看着肉包子……
思及肉包子,安易腹中的飢餓感便鋪天蓋地而來。這時,黑子正好從外頭回來,撥開圍觀的小兄弟們,從懷裡掏出個小紙團,打開,是一隻包子,熱騰騰地冒着氣。安易的肚子極配合的“咕嚕——”一聲,瞬時窘得紅了臉。黑子笑,將包子遞到她面前:“餓了吧?給你的。”
安易擡頭看他,只覺得眼前的這人沐在朝陽的光輝裡,黝黑的臉,挺拔的身姿,低頭俯視着她,如神祗一般。安易腦袋又“轟——”的一下,赫然滾過幾個大字:少年包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