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家比讓衛東想象的還要急切。
臨近過年,這種急薰臘肉簡直不要太好賣。
有色金屬廠沒錢,水輪機廠窮,捲菸廠可有錢了,棉紡廠、印染廠也不錯,印刷廠還一直在加班加點。
感覺越是以前沾計劃經濟不好轉型的配套廠就慘,和日常消費接近的就好很多。
所以賣得飛快。
當然二鳳只負責打輔助,在遠處二傳,更像是讓衛東給人介紹那邊的花棉襖當廣告宣傳單。
你們看都穿成這樣了,肯定是農村搬來的吧。
所以印染廠的可能認出來是他們的產品,還好奇的湊上去看。
而且有兩個夥伴支持協助,讓衛東甚至走得更遠些。
經過詢問,從公路上搭乘公交車還走了兩站,發現好幾家皮鞋廠。
他還在認真觀察細瞄那些廠家門口排列的勞動服務部、產品銷售部,判斷是國營還是軍工、又或者大集體。
二鳳已經驚奇的被那些手寫的大特價吸引,穩準狠的給他買了雙皮鞋,只要九塊錢!
在鄉下得要天價!
這種東西讓衛東是行家,認真的掰開縫線觀察。
沒少在保安室快遞櫃見證各種僞劣產品的他,很快判斷:“這是紙的!裡面是紙芯外面壓的人造革!”
質樸的鄉下妹子,完全沒想到城裡這麼險惡,眼淚花花馬上在徘徊。
還不知道該怎麼做。
男人還是有擔當:“沒事沒事,我帶你去退貨……”
終於再透露:“估計是看你穿得土,纔拿Y貨騙你。”
這下二鳳終於哭出來,怪不得之前被圍着看。
哪怕直男如讓衛東,也覺得跟妹子賣臘肉逛街,比和狗蛋那傢伙好玩多了。
哈哈笑的他看氣質就不像鄉下人。
一點都不侷促的找到幾十米外的門市。
果然輕鬆搞定,都不需要威脅那廠子裡的人,就連聲說拿錯了,再買還給打折。
讓衛東索性買了五雙土黃色的翻毛勞保皮鞋。
超級便宜,還不容易作假。
兩雙女式的是低幫,男款能包住腳踝,歡喜得二鳳和狗蛋馬上就換了。
保暖度直線飆升。
吃飯的時候都頻頻低頭看。
但火鍋端上來,肯定眼珠子又撿起來掉火鍋裡。
這廠區裡的火鍋館就很髒亂的小鋪,幾張桌子那種。
一共九塊錢的大餐,二鳳都差點把舌頭咬下來那麼鮮香。
她終於喝到了汽水兒,還熱烈的嚐了口讓衛東的啤酒,頓時覺得男人真不容易,這麼餿酸味的東西都能喝下去!
狗蛋捧着二兩店家竹筒打的白酒。
都舒坦得要命。
最後三人酒足飯飽的溜達半小時走回來,大媽居然說他們廠長要親自過來,明天上午再談談?
二鳳悄悄牽讓衛東的衣服,滿臉都寫着明天中午再吃一頓嘛。 ωωω• ⓣⓣⓚⓐⓝ• ¢ O
讓衛東也立刻想起那個段子,沒有什麼事兒不是一頓火鍋(燒烤)談不下來的,如果談不動就那就兩頓!
莫名心裡有了底兒。
其實還是應該來自於別人急切的態度。
裝着沉穩的點頭說好。
醫院那邊早就租到期的房就算了,那就把揹簍放人家這裡,空手去逛逛大城市。
可以說這是十多次來江州,讓衛東第一次可以完全放鬆的不帶着任何緊迫目的遊蕩。
不過他本來打算坐公交車沿着據說新修通車的長江大橋回市區。
二鳳終於扯着花棉襖小聲:“給我換身城裡人的衣裳唄。”
讓衛東也翻開江州地圖看了看,還沒成爲直轄市的這裡,只有一座長江大橋,這裡直接輪渡過江就是碼頭批發市場,坐公交車要繞個巨大的“n”字形路線,起碼一兩個小時。
那就原路輪渡返回唄,還調侃二鳳不要暈船。
狗蛋又嫺熟的介紹,那些早餐鋪子已經順勢轉成中午晚上的小食店。
讓衛東觀察的卻是這裡距離沿途廠區有點距離,最遠的皮鞋廠都幾公里外,在廠區中間的有色金屬門市賣涼菜啥的根本不受影響。
而且今天中午的火鍋,讓他想起後世外賣、路邊攤最好賣的其實是麻辣燙。
國內別的地區他不知道,川東下江這一帶,無非就是調點火鍋底料湯水,把一串串肉菜煮熟,收錢。
後世誰都知道這種小攤只要吃的人多,其實不少賺。
爸媽不如藉着那個門市部做這,比當大院門衛、去食堂做事腰板硬得多。
這腰都受了傷,還那麼彎腰屈膝幹嘛。
而且這也是他出去看過纔有的感受:“哪怕滬海,外灘那麼有名的地方,輪渡過江對面就跟農村似的,差距比這裡還大,但這邊就不像市裡面那麼嚴肅,這時候在這種地方做生意,才更安穩,不會被割尾巴。”
這個敏感的節骨眼兒上,他不會像尤啓立那樣去碰得頭破血流,但有這麼個反面教材或者說是明燈,自己跟着撿生意好像是真不錯。
二鳳聽得似懂非懂,但猛點頭。
冬季枯水期,江水就不會漫到長長的石階上,下船還要走幾步江灘,岸邊還有雜亂的草叢石坎。
讓衛東順着比較熟悉的那片周邊農民自發交易的石階過去,還給二鳳點撥這裡是最早賣臘肉的地方,但這邊魚龍混雜,摸包盜竊較多,也怕清查抓買賣……
就看見石階邊有倆小孩兒,正在急切的扒拉過路人說什麼。
這種組合配置立刻把讓衛東的警惕性提高,拉着二鳳狗蛋橫向移動繞開些:“特別注意這種……”
話沒說完,其中矮點那個,分明就是被讓衛東卡過脖子臉對臉擠出錢的傢伙,居然注意到這不規則移動,看過來立刻靈活躋身,湊近看清更直接噗通跪到跟前:“哥!救救三姐!救救三姐啊!”
說着還嫺熟的抱腿扒拉抹眼淚。
讓衛東連忙給二鳳介紹:“你看,就是這種騙人招式,順便摸包……草尼瑪!”
他腿上綁着錢啊!
小兔崽子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難道還要用江湖上傳說的刀片劃開褲子偷錢嗎。
所以毫不猶豫的擡腿猛踢,不是踢人,而是想把小孩兒甩飛。
沒想到這貨跟樹懶似的死死抱住他的腿不撒手,還叫:“哥!哥,我找到大哥了,大哥!我不摸包,不摸包了!”
讓衛東使勁甩了好幾下腿都沒得逞,高點那個也聞聲擠過來,也是噗通一下滑跪,嫺熟又利落的抱腿!
這尼瑪還怎麼甩,踩高蹺嗎?
好在有幫手,二鳳直接上手拽開,狗蛋也嘿嘿笑着把高的那個揪起來。
小子使勁掙扎卻也不踢打,被抓在空中還抱拳拱手:“大哥,救救三姐,她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你看一哈嘛!”
讓衛東不上當:“哎喲,又有新招數了,上回哦對,那個女的叫我去什麼來着……”
高點那個使勁擺手:“沒了,沒了,大娘叔爺他們被抓了!我們沒有了!”
讓衛東猛的想起國慶後回來買東西,這片兒看見貼的佈告上大紅勾。
著名的已經開始了嗎。
抓一百多萬,兩萬多人,才把這股因爲改開導致的突然貧富失衡,賊盜叢生的亂局鎮住。
好比眼前這剛開始繁茂起來的批發市場,就該把這些坑蒙拐騙偷的毒瘡剜了去。
上回來都覺得乾淨許多。
所以讓衛東毫不同情:“活該!你們做的那些事情,斃七八回都嫌浪費子彈,丟開些!”
二鳳和狗蛋聞聲直接甩掉。
可倆小子靈活落地,又鍥而不捨的撲上來抱腳,搞得讓衛東閃躲蹦跳,頗爲狼狽。
石階上不方便施展籃球身法嘛。
二鳳還笑,跟狗蛋左右幫忙阻擋。
倆小子不笑,一個撲,一個跪下來猛磕頭:“大哥!真的,真的,我們不敢了,救救三姐!你看一眼,看一眼!”
這沒法作僞,在歲月和江水中洗刷得像磨刀石那樣光滑,中間還下弧的石階上,這孩子額頭第一下就見血了,真是猛的砸頭到地上!
還半點不猶豫的繼續砸!
讓衛東本來都說:“少跟我耍狠……”
內心也臥槽,這特麼太狠了吧。
大點那個看他站住了,也立刻有樣學樣低頭猛砸,咚咚的更嚇人!
好在是拉扯了一番,渡船下來的乘客走得七七八八,但幾乎所有人都回頭看這裡。
讓衛東周圍沒那麼擁擠,寬鬆些反而有安全感,皺着眉:“哪裡看?”
高的那個馬上連滾帶爬的就翻到石階下探頭招手。
讓衛東看這裡也不可能搞出什麼幺蛾子,順着跳下石階側面。
就像橋洞似的陰暗角落裡,那個曾經想騙讓衛東的姑娘,衣着單薄的蜷在一堆破布裡,渾身發抖口齒不清還猛咳:“二,二娃,莫,莫,莫要剝殼殼,二娃……”
偏偏老保安就聽說過這些詞,剝殼殼就是摸包扒竊。
小點那個從另一頭擠進來眼裡掛着淚:“大爹遭敲了沙罐,大娘還關起的,師爺跑了,大姐也死了,他們好多都遭抓了,三姐帶我們躲起來,真的沒有剝殼殼,沒有偷了!”
鬼才信狗能改了吃屎,這都是報應,被偷被敲詐的那些人找誰說理?
讓衛東剛準備起身走掉。
二鳳卻伸手摸摸那姑娘額頭驚呼:“好燙,她要燒死了!”
那是你沒見過她燒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