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心中咯噔一下:看來歐先生吃了暗虧,還不知道傷勢如何,但看眼前的情形,竟然被逼得不惜催動法力,以元氣大傷爲代價強行分開湖面,可見情勢已經危及到何等地步。
兩側的浪頭向着中間洶涌合流,歐先生大袖飄飄,身形隨風而起,但又似乎爲一種奇怪的力道牽扯,飛得極慢。眼見浪花即將合圍,他屈指連彈,臉上的顏色從紅變白,由白轉綠,又由綠變回紅色,如是者三,那柄青黑色的劍光徑自飛出,在湖中間劃過一道直線,原本就要融合的水面頓時又被它分成兩半,向邊上退去。
藉着劍光開道,歐先生終於從湖底退到岸邊上。兩峰的浪潮不斷合圍,終於在他雙腳剛剛落地的時候,再次匯合成了圓融一片,看不出半點曾被割裂的痕跡。
歐先生盤膝坐下,閉目調息,額頭上隱隱有微汗滲出。只見他面色一連數變,頭頂也有幾絲霧氣瀰漫。湖面恢復平靜以後,重光料想中接踵而來的追擊並沒有出現,也不知道歐先生使了什麼手段,令那人沒能捕捉到這千載難逢的偷襲良機。
歐先生猛然睜開眼睛,雙目電光四射,臉上的氣色卻是極差,竟然有幾分氣急敗壞的味道。重光這一路走來,親眼目睹這位人間絕頂的修行高人神情變幻,無論嬉笑怒罵,他都始終是一臉淡然,彷彿天地萬物都與他無關。僅有的幾次情緒波動,也是因爲有大事臨頭,才能見到他臉色變化,但神情之中依舊是一臉篤定,顯得成竹在胸。今次這般顯眼的表情變動,卻是兩人相識以來的首次。
“看來歐先生已經找到那人的蹤跡,甚至已經確定了對方的身份來歷。”重光心中暗暗忖度,目光順着歐先生的視線望去,只見原本平靜的天一湖,在水面上方的虛空之中,一點亮光若隱若現。跟着一聲輕響傳來,亮光的範圍驟然擴大,演化出一片詭異的漩渦。
那漩渦越轉越大,周圍的氣流被漩渦攪動,在湖面上捲起一陣陣水流。歐先生死死地盯着那漩渦所在,神情中流露出深深的戒備之意。隨着漩渦擴大到兩丈見方,他眼中精光閃過,張口向虛空中一聲大喝:“郭逵,如此藏頭露尾的,簡直有失身份,這麼多年不見,出來會會老朋友,青天白日下見個真章吧。”
他這句話喊出,猶如虛空中炸開的一個悶雷,在湖面上激起悶沉的迴音。似乎是爲了響應他的招呼,那漩渦陡然停止了擴張,跟着從中綻放出無數白光,光芒中一個高瘦的人影一步踏出,白衣如雪,長髮飛揚,兩隻眼睛如同黑暗中閃耀的寶石,發出奪目的神采。
這人的五官極爲英俊,臉上的線條如同刀削斧鑿過一般,予人生冷而霸道的感覺。年貌在三十上下,眼神中泛射着狂熱的光芒。如果說歐先生給人的形象是一隻神出鬼沒的獵鷹,那麼此人就是一頭橫衝直撞的豹子,渾身上下都充溢着所向無匹的力道和捨我其誰的氣勢。
歐先生站起身來,一臉凝重的神色,望着來人:“郭逵,一別千年,你道行長進了不少,可是品性卻比原來卑劣多了。看來這人間果然是個大染缸,連你這樣的實誠君子,也學會了爾虞我詐,潛伏偷襲。”
名叫郭逵的修士眼神狂熱,聲音卻冷若寒冰:“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何況我是爲了除魔衛道。如果千年以前我懂得變通,當初的慘禍未必會發生,這千年來,也未必會給你這魔頭如此自在逍遙。”
“何謂魔,何謂道,善惡本無分際。你眼中的正義,對他人來說,未必是一件好事。郭逵,你應該知道當年我爲什麼沒有就勢除掉你,因爲你跟我們本是同一類人,你說我入了魔道,你現在又何嘗不是跟我一樣,困在自己佈下的牢籠裡。”
“哼,任你巧舌如簧,也難動我丹心似鐵。我費盡心思,請苦竹師叔動用天罡大衍術數,推算出你的行藏,在這神山天湖潛伏七日七夜,就是爲了今天斬妖除魔的大事,如今你元氣大傷,又中了我的六道輪迴之術,註定是插翅難飛,要在我手上神形俱滅。”郭逵的聲音森然,帶着一絲咬牙切齒的恨意。
歐先生不怒反笑,神情也漸漸回覆淡定:“你知道我如今元神受損,受限於大千世界的法則之力,無法超脫這一方天地,所以認爲你一定能贏?”他這話說完,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雙手在空中捻起法訣,蓄勢待發。
郭逵見他如此篤定,眼中的狂熱漸漸褪去,神情變得沉靜如水。他收斂氣息,不再多說,右手作勢如長劍遙指,對着歐先生的方向快速地斬出一記虛劈。
一道青白相間的弧光順着他的手勢斬出,天地間的氣溫驟然下降,原本就覆滿霜雪的山體變得更加堅實,如同亙古不化的寒冰。重光只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快被凍結了,勉力運氣週轉全身,去抵擋這徹骨透髓的極寒。歐先生拔地飛起,身形如天外流星,在寒光堪堪及身的時候避過,反手劈出一拳。
郭逵所在的虛空猛然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動,如同瓷器落地砸碎的聲音,跟着就見他偉岸的身形從中間自然分開,四分五裂,缺口處齊整無比,不見一絲血跡滲出,連臉上的表情都來不及變化。
歐先生表情一鬆,就見郭逵四散分離的身軀化成幾團黑光,而他原本所在的位置卻出現幾道詭異的裂縫,彷彿空間被人爲割裂一般。那幾團黑光向着湖面飄落,落水點卻是一處,在交匯的地方又演化成一個完整的人形,正是臉色略微蒼白的郭逵。
“粉碎虛空?”郭逵的聲音依舊冰涼,眼中卻閃過一絲凜然:“果然是仙家手段,我所不及,只可惜你受限於這一界的法則,任你法力通天徹底,道行也要受到壓制,今天死在這裡,也是應有此報,須怪不得我趁人之危。”他話音未落,重光就覺得整個天地間元氣隨之一動,龐大的氣壓山呼海嘯,向歐先生所在席捲而去。
歐先生話語裡也有些驚疑不定:“想不到多年不見,你終於渡過了第九重天劫,煉成純陽元神,連粉碎虛空的道法也傷你不得。”他一邊說話,一邊雙手結印,化解鋪天蓋地襲來的碾壓。
重光看着歐先生結成的手勢,隱隱覺得有些眼熟,似乎在那裡見過一般,只時一時半刻想不起來。這兩大脫劫修士在空中鬥法,四面八方盡是風雷之聲,震耳欲聾。
原來郭逵此人畢生修煉,並無道法之分,而是專心鑽研天地間的八種元氣:冰、火、風、雷、星、雲、土、木,練成八極合一之術,能操控世間萬法,逆轉陰陽,甚至可以改換輪迴,打破六道界限。
他這一門獨創的道法之中,有一種操控六道輪迴的秘術,專門傷人元神,又能封鎖虛空界限,令敵人無法脫身遁走。郭逵苦修千年才大功告成,這次也是抱着必得之心,籌謀良久纔出手設伏,務求將歐先生當場擊殺,永除後患。
歐先生被郭逵道法圍困,身陷在無窮無盡的元氣裡,左衝右突,捉襟見肘。郭逵見已經成功將對方封住,臉上閃過一絲笑意,食指一勾,西北角落的天空中聚起一陣泛白的霧氣,一路席捲而來,在所過之處留下一層堅實的冰層。
這一層霧氣來得極快,就在郭逵彈指之間,已經靠近歐先生身邊。此時此刻,這位千年以來屈指可數的修道巨孽
正在龐雜元氣中百般掙扎。眼見霧氣襲來,他心知不同於一般的嚴寒,一咬牙關,使出割裂虛空之術,將自身移換到百丈之外。
歐先生這種能割裂虛空的手段,乃是道門的禁忌之術,動用一次就要大耗元氣。他來歷特殊,以其本尊原先的修爲,本來大可做到舉重若輕遊刃有餘。只是現在歐先生受限於天地法則,已經不能任意使用。如今他元氣大傷之餘,神魂又被郭逵六道輪迴之術侵蝕,鎖住了本命元神,無法用移轉時空之術逃脫,只能不顧血氣虧損,再三施展這門超越其道行境界的禁忌手段,飲鴆止渴。
郭逵的目的恰恰就是如此,全力催動八極元氣:冰極陽炎、罡風天雷、星宿劫雲、厚土青木,種種元氣排山倒海般紛至沓來,在虛空中演化無窮神通,令這一方天地的元氣急劇變動,周圍的氣候忽冷忽熱,忽幹忽溼,電閃雷鳴,風雲變幻,種種異象,不一而足。
歐先生左支右絀,漸漸技窮。他本身道行神通實在郭逵之上,只是一來他一路勞頓,爲了提煉玄冥水精嘔心瀝血,元氣大傷;二來郭逵出其不意,連番手段打得他措手不及;三來兩人千年未見,郭逵修爲大進,新練成的八極元氣手段又是他前所未見,一時不慎才着了道兒,如今已經是積重難返,危在旦夕。
重光在一旁看得觸目驚心,這種層面的鬥法,他不但沒有插手的能力,連說話的資格也欠奉。而兩位宗師級人物也不約而同忽視了他的存在,從頭到尾就好像旁邊沒有他這個人物一般。雖然說歐先生跟郭逵此時的身體依然是肉體凡胎,沒有踏出那最後一步,終究受限於人間法則,但修行到了他們的境界,已經漸漸脫離了人族的範疇,法力神通,與飛昇的神仙也沒多大差別。
郭逵鬥得興起,右手五指併攏,朝着北方的虛空一招,天色驟然陰暗了下來,幾點星光在正北的天幕中閃爍,伴隨着一股沛然莫御浩浩蕩蕩的星宿之力,從空中垂直落下,罩在郭逵身上。他臉色數變,如同喝酒過多的醉漢,眼中精光乍現,左手極快地做了個做了個手勢。
只見已經險象環生的歐先生腳下一個趔趄,身形在虛空中一晃,彷彿被無數看不見的絲線糾纏一般,手腳都身不由己地併攏起來,跟着被一股無窮的拉力拖拽着向下方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