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易!”
下車的時候,沈靈犀叫住了他。
“嗯?”
傍晚的光線透過如煙的薄雲,恬靜溫和地落在女孩的身上。
她的頭髮已經長長不少,髮尾微鬈,蓬蓬的散在肩頭,柔軟可愛。
“你……記不記得……”沈靈犀懊惱地想,她是果然要用“你還記得當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這種句式語氣來開場麼?
顧易依舊錶情溫和的立在那,似一點也沒注意到她的窘迫。
“你……我……我們……”沈靈犀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千言萬語,最後終歸爲一聲無奈的嘆息,“沒事了,今天謝謝你。”
她要以何立場,以何身份,去詢問他與別人的關係?
“嗯。”顧易彎了彎眼睛,仍是溫文爾雅的笑,卻給人疏離的無關。
“那個顧易……”沈靈犀抿了抿脣,猶豫地低下頭,“算了,沒什麼。”
顧易似是理解地點點頭:“嗯。”
嘴角的笑容連弧度都沒有絲毫變化,他彷彿是一個優雅的展覽品,被罩着透明的玻璃,明明近在咫尺,卻總是給人一種無法觸碰接近的淡漠。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的雲淡風輕,好像什麼都與他無關!
好像……好像……她只是無關緊要的陌生人而已,她的所思所想,他都一點也不關心。
“顧易!如果你不喜歡我你可以直說,不用這麼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讓我知難而退!”沈靈犀只覺渾身血液逆流,未經思考,便脫口而出道。
他永遠神情溫和的臉上一閃而逝詫異的表情,隨即,又恢復了他溫文的公子做派:“你想多了。”
沈靈犀移開視線,恨聲道:“我倒寧願你像之前兩次那樣指責我。”至少讓我知道,我們之間並未隔着一個看不見的遙遠的距離。
“你放心吧,我也不是死纏爛打的人,你不用這種態度來拒絕我。”她垂下眼,像一個受了委屈的想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的小女孩。
“你……”顧易試探地問道,“你不是在開玩笑?”
誰能想到這個愛玩的狡黠小姑娘,是認真地喜歡着一個人?
沈靈犀擡頭,見他的眉頭微微皺起,彷彿遇上了什麼難解的數學題。
“你就當我在開玩笑吧,再見。”沈靈犀飛快地轉身,抹去不爭氣的眼淚。
顧易立在原地,微微愕然,指尖輕輕撫過落在掌心的水珠,擡頭望了眼被夕陽染紅了的天空。
剛剛,是下雨了嗎?
他從小就討所有人的喜歡。
小時候,他乖巧有禮。長大後,他溫文爾雅,彬彬有禮,雖然時常掛着笑容,可是他都快忘了,真正開心的笑容是何種模樣?
他以爲自己已是無懈可擊,可原來,小姑娘並不喜歡他的這副模樣。
可是,如果她不喜歡這副模樣的顧易,那麼她喜歡的,又是哪個顧易呢?不是這個樣子的顧易是怎樣的一個人,他自己都不知道啊。
有時候,你是什麼樣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在外人眼中成爲什麼樣的人。
戴着這樣一層皮,日積月累,它便逐漸代替了你原本的形狀,刻入骨血,融入皮肉,成爲了你身體裡的一部分。
他光鮮的皮囊下,是已腐朽至骨的血肉。
所以,沈靈犀,你想看到的,是怎樣的我?讓你喜歡上的我,又是什麼一種模樣?
***
個人的悲喜在亙古不變的日升月落前顯得那樣微不足道,即便是似乎特別受上天厚愛的沈靈犀。
上次與顧易生完氣後,回頭她就後悔了。
興許顧易只是不太會和人相處?也許他只是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你看他連表白也要等你去世之後才肯獨自前來。
心裡的小人一個勁兒地說服着她。
在對待顧易這方面,她總是特別寬容。
只是,作爲女孩的自尊心讓她不願意主動去找顧易說話,雖然只要隨便給個臺階,她就會樂顛顛地爬下來,但沒有臺階之前,她覺得自己決不能丟了女生的臉。
然而,每當她早起在院子裡假裝掃葉子抓小金毛,想碰見晨跑的顧易時,他總是目不斜視地跑過她身前,一點也沒有要打招呼的意思。
他就像一個撬不動的河蚌,緊緊閉着蚌殼,不讓外人往裡窺視一分一毫。
一天,兩天,三天。
被無視了三天的沈小姑娘終於在顧易再一次跑過她家院門時,剋制不住她又怒又氣的衝動勁兒,拿起腳邊的水管,大水量的水、柱勢頭十足地越過籬笆旁的矮樹叢,直直地澆上了顧易。
被一頭澆懵的顧易詫異地轉過身,英挺的眉毛皺成了一團。
沈靈犀依然無畏的大大咧咧地道:“不好意思啊,我澆花呢,誰知道你突然就衝出來了。”哼,你不是溫文爾雅沒情緒麼,你繼續呀,看你還裝不裝!
沈小姑娘此時的幼稚心態,大概跟小男孩總是欺負喜歡的小女孩一個心理。
顧易瞧了眼光禿禿的院子,心想她這是把自己當花給澆了。
他嘆息道:“你真是個被人寵壞的小姑娘。”即便是渾身溼漉漉的狼狽,卻依然是那副古井無波不動如山的死樣子。
沈靈犀挫敗又暴躁地丟掉手裡的水管。
好了,這回是完全讓人討厭了,該還的感情也就當還完了,該幹嘛幹嘛去,什麼喜歡,海枯石爛地老天荒,沒有會死嗎?!
又死不了,爲這種東西不死不活幹什麼?!
哼——
“唉——”葉盈盈抱胸靠在門邊幽幽嘆道,“沈靈犀,我真問你的情商捉急啊。”
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原來學什麼都很容易的沈靈犀,在感情上卻是個低能兒,葉盈盈幸災樂禍不厚道地笑了。
“謝謝,我不需要一個殘疾人的同情。”沈靈犀揚了揚頭,輸人不輸陣。
葉盈盈炸毛:“我哪殘疾了?!”
“咦,你不是腦殘嗎?”沈靈犀聳肩道。
“沈靈犀!你大爺的!”
“放心,咱大爺很好。”沈靈犀擺擺手,腳步淡定地邁回了自家屋子。
葉盈盈:……
***
早晨的一言不和之後,住隔壁的兩小姑娘便相安無事地度過了一天。
第二天,是葉盈盈期盼了已久的週五。
早早的就起牀挑選禮服首飾,那一呼百應衆人環繞的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爲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
出乎意料的是,沈靈犀也相當重視的裡裡外外打扮了一番,依她平時的懈怠,不到宴會開始前,她是絕不會急着打扮的。
雖然決定不再與顧易有何關聯,但她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爲昨天的事向顧易正式的道歉。
重生以來,她對參加這種上流社會的聚會並不熱衷,如果不是爸媽勒令一定要參加的宴會,她從不會主動出現,更不要說像今天這樣早早起來挑選禮服。
“你怎麼在這裡?”葉盈盈插腰問道。
“你不也在這裡麼,”沈靈犀拿着一件菸灰色的紗質荷葉邊長裙,笑着反問道。
葉盈盈不自在地別開眼:“我來挑禮服。”
“哦——”沈靈犀理解地點點頭,“我來改禮服。”
她促狹地看着葉盈盈道:“不過你的禮服不是早早就定好了,怎麼又來挑?”
“我……我看看有沒有更好的……”葉盈盈扭頭。
“是嗎?”沈靈犀笑眯眯地道。
葉盈盈本做好了迎接這貨冷嘲熱諷的準備,甚至連自己的反擊都打好了腹稿,誰料沈靈犀卻並未按理出牌。
她輕笑着問:“你身上這件就不錯啊,要不要幫你一起參考一下?”
葉盈盈驚訝地睜大眼:“你是沈靈犀嗎?”突然這麼溫柔好難適應哦……
“否則呢?”沈靈犀翻了個白眼,“葉盈盈你是欠虐的體質嗎?”
“我只是有點驚訝,呵呵。”
沈靈犀無視她,手邊拿起一件道:“這件綠色的挺好的。”
葉盈盈:“是嗎?感覺好像一顆菜呢。”
沈靈犀:……
***
夜幕降臨,城市裡亮起了萬家燈火。
君瀾酒店裡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林家公子的十八歲成人禮,幾乎全市的名流政要都聚集在了這兒。
沈靈犀壞心思地想:如果有□□在這兒放一顆炸彈,可以算是性價比最高的襲擊了,隨隨便便一個人,身後就是千萬上億的身家。
“生日快樂!”沈靈犀和葉盈盈分別上前擁抱了林修遠。
“謝謝,”林修遠笑道,“你們今晚真漂亮。”
他一身筆挺的白色正裝,身材修長,倒是生了一副濁世翩翩佳公子的好相貌。
沈靈犀來回張望了一番,疑惑地問:“修遠哥,顧易沒來嗎?”
“顧易啊,”林修遠搖頭笑笑,“他生病了,在家休息。”
沈靈犀:生病了……不會是她乾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