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簡小曼的目光微微一凝,落在了教學樓的外牆上。因爲天色暗沉,她起初還沒有發現,原來那邊的牆體上有東西正在爬行。不是附近建築物投落的陰影或是大塊水泥剝落留下的“污痕”,而是一團正在移動的模糊影子……仔細看,居然還有瘦長的手腳。少女漂浮在空中往下俯瞰,只覺得那玩意兒看上去就像是一隻壁虎或是蜘蛛在牆上爬來爬去。但考慮到距離因素,那更像是一個人的大小。
瘦長的人影爬到了三樓外牆,十分靈活地順着牆體爬下來,來到了二樓的天花板,然後下落,“咚”落地的聲音遠遠傳來,變得極爲輕微。人影慢慢直起佝僂的軀體,靜靜佇立在教室窗戶外面。“它”像是一位禮貌的客人,在拜訪的主人家前面敲門似的用手敲了兩下窗戶,然後……“砰!”瘦長的胳膊揮舞,猛地拉開其中一扇;人影揚起畸形的脖頸,肩膀聳起,如同一頭人立起來的野獸,朝着教室內發出扭曲而嘶啞的吼叫。
“它”雙手抓住窗臺,眼看着就要往裡面衝去,簡小曼瞳孔猛地收縮。“就是那裡,上!”她不再猶豫,迅速做出判斷。在空中盤旋環繞的虛幻怪物張開大嘴,發出無聲的長鳴,朝着二樓走廊撲去。
“過去多久了?”沈青書低垂着腦袋,無意識般低聲咕噥了一句。“不到五分鐘。”李茹靜的聲音依然靜靜的,聽不出焦慮或是驚慌。
“時間過得還真慢啊……”他感慨道,兩人肩並肩坐在櫃檯邊緣。教室一側的窗戶就在頭頂,溫潤月光如薄紗般籠罩下來,輕柔披在少年少女的身上。
“我倒是覺得,實在是太快了。”李茹靜小聲說道。“……什麼?”沈青書不解道。“我們很可能會死,卻連寫一份遺書的時間都沒有,要說遺言的話,也只能說給沈同學你一個人聽。”李茹靜的語氣聽起來很認真,“在我過去的預想裡,假如我有一天要死,肯定會有一大堆話要說,有一堆人要見,有長篇大論要講……”
沈青書抓抓頭髮,忍不住打斷道。“不,所以說,我們不會死的。”他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堅定可信。李茹靜緩緩說道,“是啊,假如有人能及時來救我們的話,我們就不會死;反過來說,要是在此之前就被怪物發現的話,那就肯定來不及了。” “可是,果然還是很快啊……”李茹靜輕輕嘆了口氣,“快到明明有兩人獨處的機會,卻連和沈同學你再多交流一會兒的時間都沒有。”
……咦?沈青書還以爲是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地轉過腦袋去看她,見到李同學同樣將臉轉了過來。在如此近的距離下觀察,沈青書發現對方果然有一張近乎完美的臉蛋,挺秀的玉鼻,紅潤的脣瓣,五官像是陶瓷娃娃般端正。沈青書忽然想到了一件讓他覺得有點奇怪的事情。在如此近的距離,與十五中最出名的漂亮女生面對面注視着彼此,任何人都會胡思亂想;至於他,這個時候卻是突然聯想到了簡小曼。不是什麼特別正經的理由。這兩位女孩之間本身就沒有多少聯繫,沈青書估摸着她們連對話的次數都很少。只是,在一羣同齡人裡,兩人都顯得鶴立雞羣,大家在心底覺得她們不像是和自己一個世界的人,而更應該出現在電視機屏幕上,生活在一個打滿柔光、美到不現實的虛幻故事中。這和她們所與生俱來的相貌氣質、以及爲人處事給別人留下的印象息息相關,所以纔會見到一位之後,就會聯想到另一位,僅此而已。
那位孤僻、冷淡,總是像匹孤狼的少女,對於學校裡的普通學生們而言是個難以接近的對象。簡小曼有着一頭很符合她給予人的印象的漆黑長髮,那張漂亮臉蛋的輪廓略微帶着點嬰兒肥,這爲她的樣貌平添了幾分稚氣,比起用來稱呼成熟女性的“美麗”,這個年紀的少女,更適合“清秀可人”這個讚美;而與之相對,總是笑呵呵的班長,在他眼裡卻有着一張十分豔麗的臉,比如呈現完美弧形的小巧下巴。一個人相貌過於完美,反而會讓人覺得難以接近。如果沒有那副充滿親合力的柔和笑容的話,想來李茹靜在別人眼裡纔是真正的冷美人吧……
“和我交流嗎?”沈青書笑着搖搖頭,雖說被嚇了一跳,他卻不會誤會李茹靜的意思。因爲她看上去確實沒有其他想法。月色映照着女孩的瞳孔宛如琥珀般清澈,垂落至肩膀的秀髮打理得一絲不苟,貼着額頭的劉海修剪得整整齊齊,在窗外投入的光亮裡,女孩的無暇肌膚正透着盈盈光亮——如果說簡小曼的肌膚是像雪一樣白的話,那她就像是像玉一樣白。而通過那雙眼睛,沈青書只看到了一種靜靜的、讓人捉摸不透的情感。
“是啊。”李茹靜的臉又轉回去了,“我覺得自己身上好像沒有哪裡值得留意的。要說我有哪裡比別人要強上一點,大概就是學習成績了。”沈青書聳聳肩,他對自己身爲優等生這一點還是挺有自信的,“不過在你面前,感覺有點像是班門弄斧。”
“沈同學太謙虛了。學海無涯,每個人都有自身知識的侷限,都有他人無法企及的擅長。”李茹靜的話頭頓了頓,“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因爲……我很羨慕你呀。”
“羨慕?”沈青書倒是有點好奇起來了。這會兒李茹靜應該沒有理由繼續賣關子,他正想問個究竟,忽然間他耳朵一動,聽見了某個奇怪的響動。不,已經不奇怪了。對他們倆來說,應該算是熟悉纔對。
“……我就說時間很短吧。”身旁的女孩小小苦笑了一聲,接着緊緊閉上了嘴巴。怪人會從哪裡過來?走廊?還是窗戶?不,不對。沈青書突然發覺,這個聲音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近,“咚咚!”這回聽得更清楚了,那是窗戶被敲響的聲音。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漆黑一片的走廊,且幾乎是同時屏住了呼吸。因爲沈青書和李茹靜兩個人都看得很清楚,那個佝僂人影正佇立在窗臺前!
“哈啊…..哈啊……”怪人深深地將空氣吸入胸膛、直到胸口高高挺起後再猛地吐出來,胸骨徹底癟下去,如此這般才發出了那好似抽風機一般的吼叫聲。“啪!”伴隨着窗戶被一把拉開的響動,怪人似敏捷的猿猴般撲入,那雙凸起的眼球在夜色中閃爍起了不詳的紅光,兇惡的視線來回掃視,很快鎖定了躲在角落裡的兩人。沈青書死死攥緊了手電筒,眼睛因爲瞪得太久,有種異樣的酸澀感,可他完全不敢閉上眼。他還聽見同伴的呼吸聲一瞬間變得急促起來。兩人連逃跑的時間都沒有,更沒有躲藏的餘地,只能眼睜睜看着對方撲入教室……
“轟!”下一個剎那,地動山搖。教室彷彿變成了在驚濤駭浪之上飄蕩的一枚小小舢板,大幅度搖晃起來。面對走廊的一扇扇窗戶一齊破碎,無數閃爍着微茫的碎片在空中飛舞,宛如決堤時的潮水向內瘋狂涌入,一道亮晶晶的瀑布當空橫貫;而窗戶底下覆蓋着瓷磚的厚實牆體,同樣在巨大的衝擊之下層層崩裂,一時間煙塵瀰漫,走廊上像是有一架推土機正在試圖衝入教室內,一排排桌椅全都在劇烈的晃動中倒了下去,抽屜裡面的雜物書籍全部散亂一地,有一把椅子甚至被高高拋起,砸到了講臺上。
“砰!”怪人的肉體躲閃不及,被可怖的巨獸結結實實地撞中,整個人變成了出膛的子彈,直接越過了整間教室的距離,重重撞在對面的牆上。
“……五分鐘。”手裡捏着腕錶的簡小曼“嘿咻”一聲翻上窗臺,動作輕盈矯健地從窗外跳入,目光四下一掃,便看見了坐在角落裡的沈青書。她慢悠悠地走過來,一路上的玻璃碎渣被那雙白色球鞋踩得嘎嘎作響,笑嘻嘻地朝他伸出五根指頭,“如何,我來得還算及時吧?”
天上一朵覆蓋着校園上空的烏雲這會兒正好挪了位置,皎白的月光自她背後照射過來,爲長髮少女周圍添上一層朦朧的光暈,沐浴在清輝中的她只能用“英姿颯爽”一個詞來形容。沈青書仰起頭來,和簡小曼對視。他望着周圍像是被炮彈轟炸過、一片狼藉的教室,又看了一眼身旁張着小嘴,震驚到說不出話來的李茹靜,忍不住搖了搖頭,“連怪物都知道要開窗進來,小曼你呀……”
“我做得不對?”簡小曼皺眉道。
“不,你乾的太漂亮了。”一張試卷在空中飄來蕩去,宛如冬日降落的大片雪花,過了好一會兒才總算晃晃悠悠落到了地上,與到處散亂的書本筆袋等等堆在一起。站起身來的沈青書開始環顧四周,越看越覺得慘不忍睹。一天有半天都呆在這裡、對他而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教室,此時已經是全面目全非,變成了一座陌生的廢墟。他一邊嘆氣,一邊捧住了自己的額頭。一起生活將近了一年的同學們,我對不起你們啊……
話雖如此,沈青書當然不覺得簡小曼的做法有問題。小黑全力活動所能造成的動靜定然會非常龐大,醫院那時候就已經證明了這一點,而她爲了救自己肯定不會留手,眼下的狀況算是預料之中。雖然對於教室被損毀的事實感到慚愧,但這和兩條人命比起來還算是小事,反正簡小曼破壞公物不止一回兩回了……這就像是奧特曼爲了打敗怪獸,每次都把城市毀得一塌糊塗同個道理吧,都是爲了守護生命啊!倒是簡小曼本人,在意識到到周圍的慘狀都是由自己造成之後,頓時收斂起了臉上的興奮和愉快,神態看上去有些低落。
“謝謝你,小曼。”沈青書見狀,生怕她有心理壓力,立刻補上了這句感謝。“啊……沒事。”簡小曼抓了抓頭髮,小心翼翼地問道,“不過,這下子該如何收場呢?”的確,他忍不住點頭,之後該如何做纔是更重要的問題……
“這是怎麼回事?”李茹靜直到這時候纔出聲,她的聲音微微發抖。她的反應沒有出乎沈青書的預料,不如說李茹靜沒有被小黑搞出來的動靜嚇到說不出話來,就已經算是心理素質很好了。簡小曼瞥了她一眼,像是這時候才注意到李茹靜的存在。面對對方混雜着震驚和好奇的問詢眼神,她抿起嘴,沒有回答。
“這個嘛……”沈青書乾咳了一聲。他發現解釋起來確實有點困難,畢竟都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清楚的事情,“對了,我們的事情還沒解決呢,現在真正重要的問題是那個怪人啊。”他一邊慌慌張張地轉移話題,一邊打開了手電筒,“讓我看看這傢伙究竟是何來頭……”沈青書看得很清楚,被簡小曼召喚出來的巨大鯨魚並沒有離開,而是還在三人周圍遊蕩,尾巴甩動間落下鋪天蓋地的陰影,將整間教室塞得滿滿當當,所以他才能很放心地靠近。被小黑撞飛後,那個怪人就一直躺在正對着走廊的窗臺底下,人影靜靜地坐着,一動不動,像是暈了過去。
“咦,好像有點奇怪?”簡小曼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於沈青書而言,這位怪人留給他最深印象的就是那雙透着瘋狂氣息的猩紅色眼球,結果這會兒在黑暗中卻見不着了。手電筒中放射出來的光柱直接朝着對方頭顱的位置照去。
“什麼?!”“哈?”三人全都瞧見了驚人的一幕,幾乎是同時倒退了好幾步,差點撞到後面的桌椅。簡小曼心情激盪之下,差點控制着小黑又要再來一回衝鋒,順便把教室的另一堵牆都給撞塌……好在沈青書提前抓住了她的手,讓女孩能慢慢冷靜下來。沈青書雖然阻止了朋友的衝動,自個的心臟卻不可避免地怦怦直跳起來。那個本來該是臉的位置,這會兒卻只剩下一團稀爛的、像是糨糊般的玩意兒,根本沒有屬於人類的腦袋,場景極其詭異和噁心。光柱在牆壁上亂飄了一會兒,沈青書深呼吸了好幾次,冷靜下來,再度將手電筒照上去。人影仍然沒有動靜,像是徹底死了。糨糊下方連接着的似乎是屬於怪人的軀體,還披着大衣。牆上糊開一片的灘塗,讓人不禁聯想到被人踩爛的昆蟲屍體,裡面花花綠綠的汁液從肥碩的軀體裡擠壓出來的畫面。
再一次看到這慘不忍睹的場景,他還是忍不住皺起眉頭。不止是因爲場景本身令人作嘔,更重要的是……小黑撞擊的威力固然龐大,如果它去襲擊普通人,對象絕對會被撞到粉身碎骨,但眼前這具怪人的“遺體”更像是被人用壓路機軋了一遍,腦袋身體都被徹底壓爛了,這顯然不合常理。另外,地面和牆上都沒有見到血跡腦漿灘塗的痕跡,事實上,他連血腥味都聞不見。簡而言之,這具“屍體”根本不像是個活人死去後的模樣,而更像是一個裡面灌滿了塑料泡沫和膠水的假人。
“我感覺不到小黑同類的氣息……”簡小曼在一旁小聲說道。沈青書轉身從教室後方拿了一根掃帚過來,小心翼翼地將大衣挑開。如他所料,衣料底下根本就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灘冒着騰騰熱氣的漿糊狀物質,質料感和牆上的痕跡如出一轍。怪人根本沒有死,而是留下了一團不明物質之後就消失不見了,剩下的只有衣服褲子,用它們鼓鼓囊囊撐起一個人形輪廓……以及一張口罩。沈青書的目光落在旁邊的窗戶上,他走到窗臺邊,果然見到了同樣粘稠的痕跡。
“逃走了。”他忍不住嘆了口氣。窗戶不知何時被打開了一道縫隙,想來那傢伙是趁着夜色逃離的。沈青書站在窗前往下俯瞰,遠處是被夜色的海洋徹底淹沒的操場,黑黢黢的花壇與寂靜的樹林。到處都空蕩蕩的,已經見不到人影了。沒想到這個怪人還挺狡猾的嘛,他想,發現自己不可能是小黑的對手,所以就立馬逃跑了嗎?奇怪,因爲當時在衛生間裡的時候,沈青書用聲東擊西的方法輕而易舉地轉移了對方的注意力,他本來還以爲對方是個依靠本能行動的怪人,現在看來卻好像並非如此。如果說敲門敲窗還能說是本能驅使的習慣,趁着夜色與他們不注意的時候逃離、甚至還刻意留下一個“替身”來誤導他們,雖說做法還很粗糙,但這種事情不像是沒有知性的怪物能做出來的事情……
沈青書沒來得及細想,只聽見身旁傳來一聲有些沉悶的輕哼,顯然是刻意剋制了自己的音量。他轉過頭,見到簡小曼的身體輕輕搖晃了一下,臉色微微發白。當朋友處於這種情況下的時候,沈青書對自己該做的事已經算是輕車熟路,他連忙一把支撐住對方的身體。沈青書感受到了熱意和柔軟。當簡小曼親密地依偎在他的肩頭的時候,他發現那頭黑長直髮遮掩下的臉頰與玉頸上都浮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呼。”女孩總算能放鬆下來,吐出的溼潤氣息拂在沈青書的臉上。簡小曼將嘴脣靠近他的耳朵,小聲問道:“我的事情被這個人看見了,該怎麼做?”簡小曼的表情很嚴肅。沈青書沒說話,眼神朝着站在身後不遠處的班長看去。李同學一會兒神色驚奇地瞧着牆上的人體糨糊,一會兒又偷偷打量他們兩人。
李茹靜已經冷靜下來了,且似乎對這對朋友間正在私下交流的問題很好奇,但是她又很善解人意地和兩人保持了一段距離,避免自己偷聽到談話內容。沈青書同樣一臉嚴肅地反過來地小聲問道:“你覺得呢?”簡小曼遲疑了片刻,做了個拿手刀下切的姿勢。
“要不要……?”看到這個很像是警匪片裡那種手下詢問老大請教是不是要殺人滅口的經典動作,沈青書忍不住笑了起來,起初還想剋制,後面憋不住了聲音就開始大笑起來,直到簡小曼露出很不滿的表情瞪着他。
“……對不起,我這時候不該笑嗎?”沈青書強忍着笑意道。“要笑隨你,”簡小曼一手扶着他的肩膀,語氣有點咬牙切齒,“但你可要負起責任,想辦法解決啊。”這回她沒有放低音量。李茹靜的神情變得更好奇了。
“放心,李同學很善解人意的。我覺得她會願意爲我們保守秘密的……對吧?”說到最後,沈青書有意將自己的語氣加重。簡小曼挑起眉頭,對沈青書的做法既沒有表示贊同,也沒有反對。兩人的目光一齊落在了李茹靜身上。
“唔,該怎麼說呢……”李茹靜一手託着側臉,另一隻手支撐在手肘下方,露出思考的神態,過了一會兒才慢慢開口:“總之啊,和大家說‘一切都是那個闖進來的怪人乾的就好了。至於簡同學爲何在這裡,就說‘是我看見的,簡同學是爲了救我們兩個才匆匆趕來’,至於教室裡發生的事情,我們一概不知,因爲那時候我們已經逃出來了……這樣?”沈青書和簡小曼兩人面面相覷。
“好像只能這樣說了。”“嗯。但是這地方看上去實在是……”簡小曼還是有點遲疑。正如她所說,小黑造成的破壞實在不像是光靠一個人能辦到的;不,光看牆體的損壞痕跡,恐怕有同伴也不行。如果懷疑是殺人狂攜帶了爆炸物或是相關工具,警方應該會做現場調查吧,這種事情應該很快就能得出結論。說起來,上回在醫院的時候,簡小曼就已經放開手腳大鬧過一次了,那時候姐姐他們的調查結果不知又會是什麼樣的……好像是有可能會被聯繫起來。而且更關鍵的是,沈青書心想,今晚他們幾個是免不了要去一趟派出所了,因爲他們全都聽見了來自樓下的聲音。警笛聲,人們的呼喊聲,“吱啦”鐵門被推開後與地面發出劇烈摩擦的響動。
三人走向走廊,緊鎖的校門被打開了,保安室亮了起來,隨之而來的是再度吞沒整座校園的光明。身後教室裡的燈和走廊上的燈一同亮起,校門口走進來幾位身穿警服的人,後面還有幾個踮起腳來迫不及待往裡面張望的同齡人。他們顯然看見了走廊上的人影,十分高興地朝他們揮手,一邊喊着“班長,你還好嗎?”“大家都沒事吧?”之類的話,嘈雜的人聲和背後警車刺耳的鳴笛聲一齊涌入。沈青書在黑暗而寂靜的世界裡呆了一會兒,反而覺得眼前這一幕有點不現實,特別是當他轉身後,看到身後那坍圮的門牆與一地玻璃碎片後。
“我先下去了。”李茹靜說,然後她率先朝着樓梯走去。沈青書和簡小曼並肩站在欄杆旁,俯瞰着她在校門口的廣場和幾個女生擁抱在一起的場景,真是一副讓人感動到熱淚盈眶的畫面。只是,迎面吹來的風還是讓人微微發冷,提醒着他這個夜晚並沒真正結束。他們倆聽見了走上樓梯的腳步聲。站在身旁的女孩像是無意識地悄悄碰了一下他的手。沈青書沒有轉過臉去看她,而是毫不猶豫地抓住了朋友纖弱的手掌。他用上了點力氣,希望能通過這種方式給予她支撐身體的力量。
半個小時後。沈青書和簡小曼並肩坐在長椅上。盆栽遮擋住他們觀察的視線,穿着制服的人們在走廊上來來往往,行色匆匆,偶爾纔會有人能休息一會兒,一邊喝着熱茶一邊在辦公室旁駐足,用好奇的目光看向分散在走廊和廳堂裡的幾位年輕人。“要喝熱水嗎?那邊有。”有人走過來,善意提醒道。“嗯,謝謝叔叔,我們沒事的。”沈青書擡起頭來,笑着回答道。直到對方離開了,身旁女孩正拉扯着自己的衣角的纖手才慢慢放下來。沈青書心中暗歎了口氣。簡小曼低垂着腦袋,像是在假寐,只是長長的睫毛還在微微顫抖,薄薄的嘴脣抿緊成一條線,說明她內心的不自在。
他當然能看得出來,簡小曼現在正在感到緊張。遺憾的是,沈青書卻沒有辦法勸說她放鬆下來,因爲他想不出足夠有說服力的理由……就連他自己都有些心事重重,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沈青書看見一個梳着麻花辮的高大姑娘從走廊上的其中一個辦公室裡走出來,像是鬆了口氣。這個叫孫芳的女生看到坐在不遠處的兩人後,好像在猶豫該不該打招呼,最後還是表情尷尬地轉過頭去,當作沒看見他們倆。時間過了晚上九點,學習小組的成員們正在一個一個給家裡人打電話保平安,通知一下今晚究竟發生了何事。就算他們的家長知道自己的孩子這會兒正好好地在派出所裡,但是聽說了自家的寶貝孩子居然遭遇了入侵校園的瘋子這種事,這羣大人們肯定會急急忙忙地趕過來;十五中的校領導們也該接到消息了。
“……真的沒問題嗎?”簡小曼忍不住小聲說道,沈青書的側腹被輕輕撞了一下。他撓了撓後腦勺,猶豫片刻後,終於說出了他的真實想法:“其實啊,就算你的事情被人發現了,也不會是什麼大事吧?”
“怎麼不是?”簡小曼有點不滿,“你以前聽說過異能這種事嗎?哪個地方有鬧鬼之類的傳聞,也都只是傳聞而已。”
“我以前就講過了,天塌下來還有高個的頂着,輪不到一個女高中生來拯救世界。”沈青書說出了他的推測,“在我看來,鬼魂也好,怪物也好,被附身的人也好,都不會是孤例,這不太可能。從概率上說就不太可信。”沈青書推測道。
“唔,可是如果這一切都只是剛剛開始呢?”簡小曼問道。
“如果不止一個地方出現了鬼屋,不止一個人進入其中,不止一人被附身,甚至不止一個人覺醒了異能……感覺這種事情一下子就會傳開來。之所以社會還能保持安定,說不定就是有人在維護這方面的秩序。”沈青書攤開手,“我認爲,我們的遭遇不會是一種偶然,就連我們都能發現,我覺得肯定有人來處理這方面的事情。”
“……所以?”簡小曼示意他往下說。“小曼你又沒有用自己的能力幹過壞事。”沈青書說道。沈青書一直這樣認爲,就算有可能會遇到危險,有小黑在就不用感到害怕,兩個人一起就不用擔心會走錯路。一起唸書,一起考個好大學,在這個過程中,“異能”的存在則可以爲他們提供安全保障與生活便利;等兩人的眼界變得更爲開闊之後,就能更有效地開拓和利用自身的能力,再去試着掌握想象之中的美好未來。但現實卻像是在告訴他們:這種平靜的生活是不可能長久維持下去的。小黑的體積正在變得越來越龐大;鬼屋裡的那個老人雖然離開了一次,卻沒有真正消失,或許他就在哪個角落裡潛伏着,默默觀察着他們;而距離解決掉三位鬼屋怪人才過去不到一週時間,他又在校園裡遭遇到新的威脅,這次甚至還將其他普通學生一起捲入其中……
他預想中會和簡小曼兩個人一起去按部就班實現的人生計劃,恐怕不會如此順利。這個世界正在一點點起變化,說不定很快就會有某種劇烈的變革降臨到人類社會之上,如同能撕碎一切的海上風暴那樣朝着每個人席捲而來。而變得稍微不平凡了一點,對未來卻依舊倍感迷茫的他們,就像是站在一列在黑夜中前行的火車頭上,誰都看不清隧道的盡頭會通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