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打電話。”蔡教授站在辦公桌前,先是電話了朱院士,掛掉以後,又向市府請假,囉哩囉嗦的說了一串。
出了門,楊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耽擱您的事了,不去開會,市府那邊不高興吧。”
“市府方面不高興就不高興,但我知道他們爲啥邀請我。”蔡教授笑笑,道:“他們看中的就是北大和我這個系主任的名頭,我要是爲了開會而開會,不是丟了西瓜撿了芝麻。”
楊銳被蔡教授說的笑了起來,道:“講道理,您現在說話的口氣像是在開會。”
蔡教授無語的瞪了他一眼,出門坐上楊銳叫來的皇冠,嘖嘖兩聲,道:“你這個待遇已經是得諾獎的了。”
“華銳實驗室的車。”楊銳笑一笑,並不過多解釋。
蔡教授點點頭,才嘆道:“還是外國人的實驗室條件好,我們中國人要是有幾萬美元的外匯,肯定都想着用來做投資了,誰會花這麼多錢享受啊。”
楊銳輕輕的咳嗽兩聲。
這車其實就是他買的,雖然當日是爲了拉小牛們進華銳實驗室,但也是有自我炫耀的意思的,他現在坐的這輛,更是實驗室後買的,專門給大家公用。
楊銳裝模作樣的將腦袋轉向車外,小聲的辯解道:“也不是完全如此,海@南進口的汽車,多數也是爲了享受吧。”
“他們是胡鬧而已。”提起此事,蔡教授頓時不高興起來,道:“三億美元竟然用來買小汽車了,簡直荒謬,真是令人想象不到,新中國還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兩人說的是去年曝光的海@南進口和倒賣汽車案。國內的進出口是卡的非常嚴的,不管是進口汽車還是辦公用具,只要是從國外來的,都要有批文,總數都要受到限制,唯獨幾個特區有所放鬆,但也只允許特區內使用。
但是,爲了積累資本,84年以後,海@南省出了一個土政策,允許島內的進口商品出島,尤其是放寬了汽車批文的發放。於是,海南省一時之間就成了中國汽車進口總經銷商,各色人等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弄到一張批文就賺幾萬元,短短的半年內,放出了近9萬張批文,實際進口也超過了5萬輛,用掉了3億美元的外匯。
以此時國內的外匯緊張情況,將這麼多錢用來購買純粹的享受品,國內的批評之聲可想而知。
此項政策雖然終結了,但在蔡教授眼裡,此事本身就透着令人憤怒的因子,不等楊銳說話,他就厲聲批評道:“小民趨利也就罷了,精挑細選出來的領導幹部竟然也是昏聵之極,全國這麼多單位,拼命得來的外匯,他們爲了發展自己一個特區,就恨不得給你用得乾乾淨淨,再欠上幾輩子換不清的錢。要是購買生產設備或者技術,勉強還說得過去,買來的全是小汽車,小汽車能做什麼?全部用來當出租車嗎?開一小段路就要普通人一週的工資,大家坐得起嗎?結果就是,全國人省吃儉用出來的一點錢,全給先富起來的人買了玩具?”
“估計是太着急了。”楊銳更想勸蔡教授不要着急。
蔡教授哼哼兩聲,搖搖頭道:“算了,不聊這個話題了,哎,如果咱們國家的年輕人,都像是你一樣,我現在讓車撞死都安心了。”
楊銳笑了起來:“您可別,咱倆坐的是一輛車。”
蔡教授哈哈的笑了起來,笑過,卻是再次放的嚴肅起來,道:“楊銳,我是看着你成長起來的,雖然長的太快,令人驚訝,但是,我相信你,是能把離子通道實驗室帶好的,日後,你也有能力帶好北大,甚至中國生物學的研究。”
“您言重了。”
“不重!如果連這份重量也沒有,何談諾貝爾獎,我也不會在你本科未畢業之前,就支持你建立自己的實驗室。”
“謝謝蔡教授。”
“不用謝我,是你自己創造了好的條件。”蔡教授說着擡擡頭,道:“人自助方有天助,是你做出了讓人不可忽視的成績,纔得到了我,得到了朱院士,得到了喬公的支持,我們支持的是你的聰明和努力。”
楊銳默默點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蔡教授似乎也沒有讓楊銳回答的意思,又道:“今年和去年不同,你的成績更好了,pcr的價值也更多的展現了出來,我會全力幫你爭取諾貝爾獎的,但我也有一句話,請你記住……不用這麼認真,我是想說,你現在還年輕,不要被諾貝爾獎矇住了眼,你肯定是能得諾獎的,不一定是今年,但肯定是能得的。所以呀,你不要爲了諾獎而工作,更不要因爲這一年兩年沒有得到諾獎而沮喪,平常心對待工作最重要。”
“是,我明白。”
楊銳知道蔡教授是在給自己打預防針呢。他今年連23歲都不到,要得諾獎,確實是有些積累不夠。
諾獎倒不是一定要看年齡,但它是看科學界的聲望的,或者說,是看你的成果在科學界的聲望的,而聲望是需要時間來積累的。
歷史上,最年輕的諾獎獲得者是25歲的勞倫斯布拉格,但那是在1915年,首先是諾貝爾獎的聲望、積累與沿襲不深,其次勞倫斯是與自己的父親共同分享了當年度的的諾貝爾物理學獎。可以想見,勞倫斯同志的老爹必然分享了自己在科學界的聲望,至少令諾獎委員會的學者們,瞭解到了自己兒子工作的重要性。
更明顯的例子,還可以舉德布羅意。德布羅意就是那個號稱博士論文只有一頁,且用博士論文得了諾獎的“年輕人”。當然,博士論文只有一頁是胡扯的謠言,但是,能以37歲奪得諾貝爾獎本身,的確是非常厲害的。
可是,要說德布羅意獲得諾獎全憑天才的思想,那就太天真了。
首先,剛剛博士畢業的德布羅意的博士論文,爲何能夠進入諾獎評選委員會的眼簾呢?20世紀初的博士生雖然少,但也沒到論文能夠得到矚目的程度,事實上,大部分的自然科學類博士的論文,都無聲無息的消失了,就像是後世的博士生的論文一樣。
但是,因爲兩件事,德布羅意得到了科學界異乎尋常的關注。
第一,愛因斯坦給了德布羅意一個大推薦。
號稱20世紀科學主宰的愛因斯坦,在閱讀了德布羅意的博士論文之後,非常喜歡,於是,在自己的論文裡,指名道姓的提到德布羅意,說“一個物質粒子或物質粒子系可以怎樣用一個波場相對應,德布羅意先生已在一篇很值得注意的論文中指出了”。
簡單來說,成神之後的愛因斯坦之於科學界,就相當於cctv之於中國,他的論文,每一個有追求的物理學家、化學家或者任何學家,起碼都會拿起來看的,你不看是混不下去的,因爲晚上的沙龍肯定會有人問:您對今天發表的愛因斯坦先生的論文怎麼看……
那麼,神化後的愛因斯坦爲什麼要給德布羅意一個大推薦呢?拋去有真材實料之外——有真材實料的年輕人多了,愛因斯坦不可能都在論文裡提名字——還是德布羅意的論文撓到了愛因斯坦的癢處。
德布羅意的工作用簡單的詞彙來表達,就是“物質波”的概念,而物質波是“波粒二象性”的派生,換言之,是對愛因斯坦的工作的進一步的推進,是對愛因斯坦的光電效應的肯定。
愛因斯坦看到自己的工作後繼有人,自然很開心,也纔會在寫自己論文的時候,順便給德布羅意寫一段軟文。
但是,僅僅是愛因斯坦帶來的曝光率,還不足以令德布羅意人盡皆知。
於是,偉大的薛定諤出手了,這隻神貓的主子在自己著名的波動力學論文下中發表了軟文:“這些考慮的靈感,主要歸因於路易·維克多·德布羅意先生的獨創性的論文”。
至此,德布羅意名聲大噪,當年就有幾間實驗室搶着給他做實驗證明,第二年就獲得了理論證明,翌年就拿到了諾獎。
回溯整件事,德布羅意的運氣似乎非常之好,可謂是完美的一朝得勢風雲起的典範。但是,若是深究一下,故事就不那麼和諧了。
比如說,愛因斯坦爲何會閱讀德布羅意的論文呢?科學主宰是很忙的,哪裡有時間去讀博士生的文章。
起因是德布羅意的老師郎之萬拜託了愛因斯坦。郎之萬是居里夫人的大弟子,並因爲師生戀而聞名於巴黎,以其聲望爲德布羅意背書,才爭取到了愛因斯坦的時間。再深究一步,郎之萬那麼多學生,包括後來得了諾獎的居里夫人的女兒伊蕾娜·居里,爲什麼獨獨因爲德布羅意而拜託愛因斯坦呢,因爲德布羅意是爵八代——德布羅意公爵繼承人,祖父當過法國總理和外交部長的那種。
所以,真正瞭解歷史人物的背景,就會發現他們做出的決定,往往並不僅僅是因爲事件本身,還是基於人物關係的,老外除了手法糙一點之外,心情依舊是屬於人的。
楊銳也因此知道,自己要競爭諾獎的難度有多大,就他目前的資歷和聲望來說,若是不能獲得國家級的資助,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倒不是說純靠學術不能得諾獎,但那除了好運氣之外,通常還需要相當時間的等待,德布羅意37歲都屬於特例了,屠呦呦70年代做的工作,到80多歲的時候獲獎,也不算太稀罕。
蔡教授更明白,而且,他知道現在的關鍵首先在於說服朱院士。
在車上,蔡教授就開始積累氣勢,到了朱院士的辦公室,蔡教授更是器宇軒昂的道:“朱院士,我們北大已經決定,全力支持楊銳獲得諾貝爾獎了。”
他說的很有技巧性了,北大可不知道楊銳還存着這個心。
朱院士剛關上門,準備詢問兩人的來意,就被蔡教授的聲音給懾住了,不由的揉揉耳朵,道:“聲音別那麼大嘛,我還聽得到。”
“我是想表現我們堅定的決心。”蔡教授道:“朱院士,您就說吧,是否同意!我先聲明,科學院那邊,我之後就給上會了。”
他是扯虎皮拉大旗,一口氣就奔着中科院去了,不過,他是學部委員,是有資格提交提案的。
朱院士笑笑,“恩恩”了兩聲,道:“好吧,我同意。”
“您先不要忙着拒絕,您可能還不知道楊銳的最新成績……咦?就同意了?”蔡教授比楊銳還要詫異。
朱院士點頭:“當然同意,我們早就該有自己培養出來的諾貝爾獎獲得者了,楊銳的水平高,成果夠,爲什麼不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