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氣急敗壞,掄起鐵管就向穆清瑤砸去。
儒白的身影一身,只聽得一聲悶哼,穆清瑤想攔已經攔不住,皇上幾乎用了八成功力,重重地砸在賀相身上。
他痛得臉色一白。
“賀初年,你做什麼?”皇上又驚又怒。
賀相苦笑:“皇上何必跟個孩子計較?”
看他痛得臉都白了,皇上眼中閃過一抹痛色:“那你也別自個挨啊。”
“她挨不住,連點內力都沒有。”賀相看了眼穆清瑤道。
皇上的臉色越發黑沉:“你何時如此在意她了?令媛的事你不記得了嗎?若不是她,雪落也不會落到如此田地。”
賀相默然。
穆清瑤強忍着心痛,沒有多看賀相一眼,衆目睽睽之下,不想讓人詬病賀相,更不想讓人知道,她與賀相可能存在的關係。
在場的大臣不知內情,更不明白穆清瑤是哪裡冒犯了皇上,使他龍顏大怒,一副要殺她而後快的樣子。
史大人最先站出來:“皇上,晉王世子妃素來賢良,不知皇上因何而要責罰她?”
文大人也道:“是啊,世子妃年輕,倘有不當之處,還請皇上寬佑。”
這些大臣不替穆清瑤說話還好,皇上越發臉色發沉,指着穆清瑤道:“你們眼中的這位晉王世子妃,就是殘害太子的主謀,你們知不知道?朕的兒子被廢了,朕發發火不可以嗎?”
衆人皆驚,賀相首先向皇上一輯道:“皇上,晉王世子妃並無武功,她一個貴婦人,怎麼會去悠然閣那種風月場所?”
文大人也道:“不錯,皇上是不是聽信了小人之言?世子妃不可能會去悠然閣的,太子……遭此厄運,實在與其自身不檢有關,皇上,臣斗膽,既便太子身體完好,這樣的人格品性,也實在不足以當擔儲君。”
史大人附議:“不錯,皇上,大錦以仁孝治天下,受聖賢教化,爲君者,當品性高潔,德行優華,豈能讓太子這等荒淫粗鄙之徒來統治?臣認爲,是時候廢除太子了。”
當着自己這個皇帝的面,把太子說得如此不堪,不是在打自己的臉,罵自己教導無方?
皇帝越發氣,狠狠地瞪了史大人一眼,怒道:“她就是賢良淑備,朕的兒子就荒淫粗鄙,來人,告訴這些高高在上的大臣們,說說昨兒個太子出事時,這位世子妃在哪兒?”
太子侍從被押過來,跪下道:“……奴才昨兒個親眼見着太子妃就在悠然閣,與太子還發生了爭執。”
幾位大臣都驚愕地看向穆清瑤,賀相也皺了皺眉,瑤兒這孩子素來脾氣暴,又是個有仇必報的主,前兒個裕親王的兒子就被她弄得遍體鱗傷,想來是爲了阿離那小子報仇,還正讚賞她手法精妙呢,既出了氣,又摘清了自己,怎麼對付太子的法子就這般明白張膽,沒想過要避嫌遮掩呢?
不由責備地看了穆清瑤一眼。
卻見她正對自己眨巴着眼睛,頓時明白,這丫頭怕是又在計劃着什麼呢,只見她目光對太子侍從斜了斜。
賀相立即明白,這丫頭心裡又在算計着什麼,這些都是她故意的呢。
便順着那侍從的話問:“你說太子與世子妃產生爭執?怎麼可能?莫非世子妃與喜歡那悠然閣的姑娘?可見是一派胡言!”
“奴才沒有胡說,奴才當時就在太子殿下身邊,還有許多侍從也同樣聽見了,太子殿下也很不明白,爲何世子妃會出現在悠然閣,奴才就聽世子妃說:敢傷我清瑤的男人,就要考慮你能承受的後果。”
這話象是瑤兒這丫頭說的話。
賀相苦笑,這孩子還真是大膽妄爲啊。
幾位大臣們也面面相覷,感覺他們所認識的人裡面,也只有穆清瑤會說出這樣霸道又有氣勢的話來。
皇上怒道:“阿離那小子素來狂的很,又有一身施毒的本事,誰敢欺負他啊,就算前幾日被鞭笞了,那也是朕下的令,關太子何事?莫非你穆清瑤的相公犯了法,還不能治?”
侍從忙解釋道:“皇上,世子妃是怪那日晉王世子受鞭笞之後,太子殿下打了他一拳的事。”
衆人皆釋然,原來如此!
太子果然陰毒,晉王世子那場鞭刑可是裕親王親自動的手,手法刁鑽陰毒,當初史大人見他被扶起來時,連站都站不穩,遍體鱗傷,太子還真會趁人之危。
見衆朝臣臉上全是鄙夷之色,皇帝更氣,一腳踹翻太子侍從,該死的奴才,該說的不說,這話也是能說的?
“太子那是孩子氣,就算是打了阿離那小子一拳吧,也只是他們兄弟之間置氣的事,你用得着把太子害成殘廢麼?”皇上怒道。
穆清瑤猛地站了起來,直視着皇帝道:“皇上,太子害我家相公,僅此一拳之事?您是裝糊塗,還是真的不知道?我相公三歲之時,在宮裡被人抽乾血,用最酷烈的手段使他筋骨盡斷,對一個三歲孩子用如此殘忍的手段,下手之人有多狠毒?陰險?是要有多恨他才下得了這個手去啊?太子只是被人廢了男根算得了什麼?可知我家相公生生受了十幾年的折磨!”
此言引起極大的震動。
當年晉王世子被害一事,是一段公案,更是一件不能隨便議論的皇家,此事過後,晉王一氣之下遠駐邊關,不再上朝,手掌大軍,不聽聖令,一家獨大,幾乎與朝庭成爲對抗之勢,這些年大錦朝堂還算安定,全在晉王識大局,以大錦江社稷爲重。
沒想到,當年之事,果然是太子所爲?
可當時太子也只有歲,那麼小的孩童心思就如此狠毒?
文大人滿臉震驚,喃喃道:“不會吧,那時候,太子纔多大啊……”
“可不是嗎?世子妃,你是不是弄錯了?”史大人也道。
皇上冷笑:“穆清瑤,你危言聳聽,這麼可笑的話也虧你說得出口,你可知,構陷太子也是死罪?”
“構陷太子?皇上真以爲,當年的人都死絕了嗎?真以爲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那時太子是小,但皇家人早慧,他當然不是一個人獨爲,參與的,還有您的這位賢良淑德的皇后,沒有她的幫助,太子怎可能完得成?”穆清瑤冷笑,指着皇帝身邊的皇后道。
皇后臉色一變,整個身子都瑟縮了一下,目露驚慌。
“穆清瑤,空口白牙的,污陷人也要拿出證據來。”見大臣們都看向自己,皇后極定使自己鎮定下來,聲色俱厲道。
“污陷人當然是拿不出證據出來的,但是,指證罪行,自然有證據,不過,在拿出證據之前我想問問專司刑名的史大人,殘害手足,虐殺親王世子,該當何罪?”
皇上立即眼神如刀地射向史大人。
史大人卻臉色一凜,向穆清瑤一輯道:“回世子妃的話,殘害手足,該當斬刑,虐殺親王世子,該當抄家滅門。”
穆清瑤冷冷地看着皇帝:“皇上,若是臣妾拿出太子當年虐殺我家相公的證據來,臣妾也不要抄滅他滿門了,畢竟是親堂兄,只是給他個斬刑,也算是手下留情了吧。”
皇上眼神明明滅滅,狠厲地瞪着穆清瑤:“證據?時隔十七年,你能拿出什麼樣的證據來?你又能用什麼法子證明,你的證據不是僞造的?”
穆清瑤便看了賀相一眼。
賀相眼神也有些複雜,卻還是向前一步道:“稟聖上,當年之事,臣也略知一二,太子確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好幾個皇家公子同去後山,太子年紀最大,晉王世子最小才三歲,侍從宮女衆多,有誰能讓人在衆目睽睽之下擄走小世子,並殘害之?
臣當初也調查過,那些侍從都是太子以各種名義調走,或驅離,當年的侍從雖然大部份伏誅,但還是餘有人在的。”
賀相竟然親自作證,這點讓皇帝也沒想到,他們君臣,關係匪淺,感情甚深,賀相雖然平素囂張跋扈,但卻很少如此潑皇帝面子,至少有輕重。
文大人不由睃了史大人一眼。
在對方的眼裡讀到了一絲訝異與難以言喻的複雜。
皇帝怒道:“賀初年,朕當年就命你調查,當年結案的可是你,如今又說餘有證人在?當初爲何不稟公辦理?”
皇帝這是在撒賴!
賀相不由瞪了皇帝一眼。
皇帝心虛地垂了垂眼眸,怒斥穆清瑤:“不是有證人麼?叫出來啊,若是子虛烏有,可莫怪朕不念親情。”
穆清瑤冷冷一笑,卻看向皇后身後的福公公,纖纖玉指一指:“就是他,他就是當年的目擊證人之一。”
她的話再次引起震動,除了文大人幾個,其他三品以上的官員先前都三緘其口,默不作聲。
但晉王世子被害這段舊案確實牽扯了大家的神經,畢竟人除了八卦,也還是有正義之心的,對一個三歲孩子施慘無人道之事,確實令人髮指。
不由得全都看向福公公。
福公公早在穆清瑤一槍擊穿皇帝身後的石牆時,就嚇得腿腳發軟,餘三魂,卻丟了七魄,突然被穆清瑤一指,三魂也失其二,腳一軟就跪了下來。
他這一跪,不用開口也足見心虛了。
皇上氣得只差沒一腳踹死這沒用的慫貨。
“當年福公公還只是坤寧宮的一個小太監,被皇后指派服侍太子,如今可成了坤寧宮的總管太監了,福公公這一路青雲直上,可知腳下踏着的是別人的血肉累積的階梯?”穆清瑤厲聲道。
福公公聽得一頭一震,整個人都哆索了起來,他耳朵裡一直嗡嗡作響,全是穆清瑤那一槍過後的後遺症,那一槍若是打在自己的腦袋上,還能留下一塊好骨嗎?
“福安,起來,你是誰的奴才,需得跪這個賤婦麼?”皇后氣急,終是沒忍住,一腳踹去。
福安這才穩了穩神,拍着衣袖爬起,可剛爬一半,窺見穆清瑤銳利的眼神,腳一軟,又趴了回去。
“福公公,你最好是自個說實話,自個坦白的話,你在宮裡這幾十年所作的惡事,還只會這一樁會暴露,如果本世子妃下手的話?你自家那點祖墳都會被你刨出來,好生掂量啊。”穆清瑤冷笑道。
福安自晉王世子被害一案逃過一劫之後,便由一個小小的沒品太監,一步一步順順當當地爬上了現在這個位置,其間,自然有好幾條人命折在他的手裡,否則,他也不可能爬得如此順當。
其實,僅太子暗害晉王世子一事的幫兇這一個罪名,就足讓福安死一萬次了。
多吐露些罪名也是風子多了不怕癢,無所謂的事,但是,他所做的惡,又有哪一件不是連帶着皇后的?
那些話,能說麼?
說了,他自個死完了,只怕全家九族都會沒命。
福安頓時大汗淋淋。
穆清瑤手一揚。
“穆清瑤,你在刑訊逼供嗎?”皇后大驚,斥道。
“皇后娘娘怕了麼?不敢讓他說實話?”穆清瑤斜睨着皇后道。
“娘娘,奴才該死,當年的事,奴才確實知曉一二。”福安卻已經掂量出了輕重。
晉王世子的毒天下無雙,世子妃想要施毒,可以無聲無息,誰也發現不了,如今提醒,不過給他留了一條退路,還算寬仁。
福安不是要領情,是划算了很久才作出的選擇。
“你……”皇后怎麼也沒想到,福安會如此不經嚇,而且還會背叛她,氣得眼前一黑,身子搖搖欲墜。
好半晌,才指着福安道:“你……受了她多少好處?要陷害太子!”
“奴才……奴才”說與不說都是個死,福安突然向一旁的廊柱子撞去。
賀相眼疾手快,白素一展,將福安纏了個結實,拖了過來,“你這奴才,這是要畏罪自殺嗎?晉王世子妃指你是證人,你就是了?你可知這一死,太子就是跳進黃何也洗不清了。”
他明明就是在幫穆清瑤,這話說的卻象是在幫太子。
皇帝一肚子的火想發,卻沒處發。
狠狠地瞪了賀相一眼。
穆清瑤冷笑:“福安,你以爲,只要你不說,就能救得了太子麼?當年的侍從還活着的,可不止有你一個。”
說着,她拍了拍手。
一個五品官女緩緩走了過來,低眉順眼。
皇后的心一沉,淑妃宮裡的五品女,她怎麼來了?她當年也在坤寧宮裡?不可能,自己的印象裡,坤寧宮沒有這號人,她一直就在長春宮裡……
皇上也是一臉迷茫,不記得當年的隨侍中,還有這麼一號人。
“奴婢見過皇上,皇后娘娘,世子妃,各位大人。”五品女官盈盈下跪,從容不迫道。
“你來作甚?”皇帝怒道。
五品女官不過三十多歲的樣子,當年頂多十三四歲,這麼小的年紀進宮的雖然有,卻不多。
五品女官擡眸看向皇帝:“皇上可認得奴婢?”
皇帝皺眉,自然是認得的,她是淑妃宮裡的掌宮,見過幾次。
“皇上怕是隻知曉,奴婢是淑妃娘娘宮裡的掌宮,不知奴婢生母是何人吧。”五品宮女道。
皇帝愕然,皺眉道:“宮裡宮女何止上千,朕如何能記得,你也是來誣構太子的?”
五品女官苦笑,“皇上果然是不記得了,想奴才的娘,死得悽慘,害她之人卻一直逍遙,連她這個人是否存在都不記得,可悲,可嘆,可憐。”
她一臉悽然,看向皇帝的眼神中,滿是憤懣,穆清瑤微微嘆息,宮廷陰暗腐朽,處處充斥着惡臭的血腥味,象她這樣的人,絕對不是唯一。
“皇上還記得當年慈寧宮秋凌麼?”五品宮女眸中閃着淚花,悽然道。
皇上一臉茫然,皇后卻是臉色一白。
皇上的神情讓五品女官神情更黯,眼神堅定地看了穆清瑤一眼道:“皇上果然不記得了,可憐我娘,被人挖去雙眼,毀去容顏,苦守十年,臨終時,還念念不忘……”
許是因爲太過悲傷,她啜泣着,肩頭微微聳動,好半晌才平復了些,擡眸,怒視着皇后:“皇上不記得,想來皇后娘娘肯定不會忘了吧,當年,皇上還是太子之身,喜歡上了太后宮裡的侍女秋凌,與之有一夜之歡,原本皇上玩過之後便忘了,可誰知,秋凌卻珠胎暗結,可憐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膽子又小,不敢稟告太后,月份越來越大時,只敢躲着生下孩子,卻被人污指,孩子是她與某個侍衛私通而來,被打入了掖庭,受盡折磨。”
皇上不由得看向皇后。
皇后的眼睛發紅,怒視着五品女官:“混帳,本宮當年還待字閨中,你娘之事,與本宮何干?”
五品女官含汗大笑:“待字閨中?皇后娘娘,您還要端着國母的架子麼?你以爲,你還有國母的體面?象你這等惡毒陰險之人,早該遭到報應。”
皇后氣急,甩手就是一巴掌。
五品女官不退反進,怒道:“揭了皇后娘娘的短,娘娘惱羞成怒了嗎?當年,您確實待字閨中,但身爲太師之女,您是太子妃的熱門人選,您怎麼能容得了有女人在您還沒進宮之前,就爲皇上生下龍子?”
皇后氣得上前又要打,皇上卻攔住:“住手,讓她說。”
他似乎是記起了一點往事,急於知道真相。
五品女官道:“皇后娘娘將我娘弄進了掖庭,繼而想害死我娘,但還是被好心人救了,娘娘沒能得手,我娘終於千辛萬苦生下了我,卻令人失望的是個女孩兒,那救我娘之人不願意因此而得罪皇后孃家,但放手了。我娘明明已經對皇后沒有了威協,可她還是不甘心,一得機會,便着人挖去了我孃的雙眼,劃破她的臉,讓她成爲廢人,可憐我娘爲了我,拖着殘破的身子苦熬了十年,只希望有一天,能被皇上記起,我能夠認祖歸宗,不揹着罪奴之身過一輩子。掖庭那種地方能吃人,我娘這十年熬得有多辛苦,沒人能想象,我打小就受盡欺辱,又有誰能明白?”
五品女官說得泣不成聲。
皇上看皇后的眼神能噴出火來,如果五品女官的話屬實,那她就是皇帝的親生女兒,本該是公主之身,卻當了三十幾年的奴才,被人使喚了幾十年,皇帝這口氣就卡在喉嚨裡,皇上因爲愛好與人不同,子嗣並不多,公主更是少之又少,僅存活了兩個,對於一個春秋鼎盛的皇帝來說,着實有點少。
皇后目光閃了閃道:“皇上,她一個賤婢,胡亂捏造謊言,您也信麼?明明就是穆清瑤請來作僞證的,您信就輸了。”
五品女官仰頭大笑道:“皇后可以不信,不過,您可知,我後來又如何脫了掖庭,還有了五品女官的地位?一個無父無母的罪奴,沒有人幫,要擁有我現在的地位,怎麼可能?”
罪奴所生的孩子,是不可能脫離掖庭的,永生都是罪奴。
“不可能,你這個賤人,肯定用了非常手段,罪奴怎麼可能脫離掖庭,說,誰是你的同謀。”皇后惡狠狠地說道。
“皇后娘娘,是奴婢!”安嬤嬤自廊柱後緩緩現身道。
皇后臉色刷白,連連後退了幾步才站穩。
安嬤嬤是太后宮裡最得力的,便是皇帝也要給她幾分臉面,五品女官的娘原就是慈寧宮的宮女,她身上發生的事,別人不知,安嬤嬤豈會不知。
而有關皇家血脈的大事,安嬤嬤自然也稟報了太后,也只有太后能在掖庭中,維護秋凌,護她生下孩子。
皇帝那時候還是太子,卻玩了太后跟前的宮女,這件事若是傳將出去,是有損聲譽的,太后不聲張,也是有道理的。
如果五品女官是個男兒,也許太后早就接她出掖庭,並在皇帝登基之後,讓她認祖歸宗了,可惜,她只是個女兒家。
太后又不想因之與皇后生衝突,這才僅僅將她從掖庭救出,卻始終沒給她名份。
想通了這些,官員們都好生希噓,不止是皇家,侯門豪爵府中,這種事情又少了?正室下黑手殘害庶子女的事,多了去了。
皇上審視着五品宮女,眼中多了一線憐惜,卻還是冷厲地說道:“因爲恨皇后,所以,你就來給穆清瑤作僞證?可知太子也算是你的親弟弟?”
皇上這算是變相地承認了她的身份!
五品女官慘然一笑:“親弟弟?奴婢情願身上從來沒有流過皇家血脈,情願終身在掖庭裡生活,也不願意有個禽獸不如的親弟弟。”
皇帝既即又憐,斥道:“混帳,你再敢出口無狀,朕可要治你大不敬之罪。”
五品女官苦笑道:“別人不知奴婢的身份,皇上口中的親弟弟卻是知道的,淑妃娘娘曾親口透露給他過,可他呢?眼裡哪瞧得上奴婢這樣的庶姐?從來沒正眼瞧過奴婢,那日若不是世子妃,奴婢便被這位親弟弟生生杖殺了。”
淑妃落水一事,皇上後來也知曉了,淑妃宮裡的一衆侍從宮女全是穆清瑤所救。
“所以,你恨太子,敢激穆清瑤,就來作僞證?你的話,不足爲信!”皇后道。
“不知奴婢的話,可足爲信?”安嬤嬤卻向下一跪,擡眸直視着皇帝道。
皇帝皺眉:“嬤嬤不在慈寧宮怡養天年,何必多管閒事?”
安嬤嬤笑道:“奴婢會跪在這裡,皇上還不明白是爲何嗎?”
皇帝臉色一變,目光閃爍。
“皇上當知,太后娘娘最疼的是誰?當年晉王世子被害一案,太后哭了多少場?皇上至孝,當知替世子查找真兇是太后娘娘的心結,安心當年沒有親眼所見,但這個孩子,卻是安心跟前帶大的,她的話,足信。”安嬤嬤道。
怪不得,這些年,太后一直不待見太子,原來太后早就知曉了當年的一些內情,懷疑着,卻沒有證據。
安嬤嬤說完,對五品宮女道:“可兒,說吧,有什麼話,今天全說出來,這些年,苦了你,太后娘娘心中也有愧,你身份的事,今天也一併給你了了。”
五品女官哭道:“多謝嬤嬤,多謝太后娘娘,當年,自掖庭出來後,就被嬤嬤收留在慈寧宮裡,嬤嬤待可兒的恩,奴婢感激不盡。”
安嬤嬤拍了拍她的肩,搖頭:“那都是太后娘娘的恩澤,你要感激,就感激她老人家吧。”
五品女官道:“出掖庭時,我有十歲,在慈寧宮當了個打雜的小宮女,有安嬤嬤照顧,我過得還算自在開心,十三歲那年秋天,太子帶着一幫小世子在御花園玩耍,我貪吃安嬤嬤做的桂花糕,自個提着藍子在後山的桂樹林裡採桂花,因着是一個人偷偷溜去的,所以,知道的人並不多。”
“我當時正採了小半藍子桂花,累了坐在山石上休息,聽見一陣爭急切的腳步聲,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手裡夾着一個三四歲的孩子,一隻手捂住那孩子的嘴,閃進了山洞裡,我嚇得差拼命捂住自己的嘴,纔沒叫出聲來。
因着只瞟了一眼,所以,沒看清楚那人手裡挾着的孩子是誰,我當時也不敢管閒事,滾下山就逃,卻在露上撿到一隻鞋子,正是那孩子遺落在草叢裡的,我便偷偷撿起,藏在衣裙之下。
後來就聽說,晉王世子不見了,王妃哭到慈寧宮裡,太后娘娘也找得急,整個宮裡都鬧翻了天,還是我悄悄告訴安嬤嬤,請她去御花園後的山洞裡找,這才找着晉王世子的。
晉王世子被抱回宮裡,腳上只穿了一隻鞋,沾滿血跡,我悄悄將那隻鞋也藏了起來,現在還收在慈寧宮裡。”
史大人聽得真切,疑惑道:“此事早有定論,當時也說是有刺客進了皇宮,挾走了小世子,可也不能就證明是太子所爲啊。”
五品官女道:“不錯,僅憑這一點,確實不能證明就是太子所爲,但是,我在去後山之前,御花園裡也有幾顆桂花樹,便爬上樹枝摘花,因爲爬得高,就看得遠,正好瞧見了太子與那黑衣人在一起,而且,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那個黑衣人,你可看清他的容貌?”史大人又問。
“自然是看清楚了。”五品官女道。
“是誰?”穆清瑤還不知道這個細節,急切地問,當年那人下手無比狠毒,是要多恨夜笑離,纔對一個三歲的孩子下得了這麼重的手?
“是……”五品官員緩緩向從大臣看去,突然,她身子一僵,脣角溢出黑血來。
賀相大驚,閃身扶住五品女官,但已然來不及了,她中了暗器,而且是施了毒的暗器,已然氣絕身亡。
皇上震驚地看着五品女官,下意識向前兩步,想要抱住她,到底也是他的血脈,雖然沒有多少感情,但內疚還是有一點的。
穆清瑤哭着將王品女官抱了過來,放在地上。
這件事,夜笑離早就在調查,十幾年了,也沒多大突破,直到認識了五品女官……
她完全可以沉默下去的,就象宮裡其他的知情者一樣明哲保身,但是,當那天穆清瑤被太后召進宮,皇后與睿貴妃雙雙逼她允許夜笑離納妾時,五品女官親自找到了她,這些內情,便是那時候告訴她的。
穆清瑤當時震驚得無以復加。
得知自穆清瑤將太子打殘,又要爲夜笑離報當年之仇時,五品女官主動找上她,願意爲當年的事作證,就算明知此諾一出,她便是站在了刀尖之上,隨進可能被殺,也義無反顧。
當初只是一念之仁救了那些無辜的宮女侍從,沒想到,她竟然以命相報。
看着可兒清秀的面容,穆清瑤眼淚迷濛。
“皇上,這裡有人包藏禍心,他既然在衆目睽睽之下暗殺宮女,便有本事刺殺皇上您,此人必定與太子相識,皇后娘娘,您也知道,剛纔下殺手的是誰吧。”賀相冷冷地說道。
皇上眼神複雜,陰戾地掃視着一衆朝臣。
立在下面的三品以上朝臣,自然也包括了勳爵與宗親。
“皇后,你還有何話說?”皇上冷聲喝道。
“皇上,臣妾不知啊,僅憑一個小小宮女之言,如何能證實當年之事就是太子所爲?”皇后娘娘跪下哭道。
“她只是小小的宮女麼?”穆清瑤怒道,這個外表清雅柔弱的女人,還真是狠毒無比,宮裡的女人,果然沒一個是良善之輩,太可怕了。
“既便她是公主之身,但只一人之言也不足爲信,何況,沒有物證,豈能對堂堂太子定罪?”裕親王突然站出來道。
皇后眼睛一亮:“不錯,僅憑一人之言,不足爲證。”
皇帝一陣頭痛,而且發現,事情完全脫離了自己的掌控,由着別人在操控,怒道:“賀初年,朕命你徹查晉王世子被害一案。”
穆清瑤心頭一寬,她原本就沒打算能立即拿下太子和皇后,畢竟當年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躲的躲,能出來作證的並不多,但是,如果由賀相親自操辦的話,就從容多了,她的本意就是要重辦當年舊案,替夜笑離報仇。
賀相躬身應諾,擔心地看了穆清瑤一眼,這丫頭一臉喜色,可知大禍臨頭了?
“穆清瑤,不管當年舊案事實如何,你謀害太子一事可是板上釘丁了,你可還有話說?”果然皇后冷厲地看着穆清瑤道。
“臣妾沒有謀害他,太子自己行爲不端,與人衝突致殘,與臣妾何干?臣妾只是去看了熱鬧,幸災樂禍了一把而已。”穆清瑤淡然地說道。
“皇上,似這等藐視皇權,冒犯儲君之徒,就該處死,留下只會禍亂宗室,擾亂法度,請皇上下旨,誅殺此女。”裕親王手一擡,向皇上一輯道。
皇上點頭,正要下令,賀相道:“皇上,事情還沒有查清楚,不能輕率定罪,據臣所知,踢傷太子的,是北戎皇室中人,北戎第一武士,容忌公子,世子妃與北戎素無瓜葛,怎麼可能指使得了北戎皇子?”
文大人也道:“是啊,皇上,賀相的消息素來準確,殘害太子的既然是北戎皇子,此事就不能輕率行事,可能會引起兩國邦交,還是先緩一緩吧。”
“那你們的意思是,她害了太子,還由得她住在晉王府裡逍遙自在?皇上,她方纔……您可千萬不能心軟,此女絕不能留。”
先前那一箭一槍之仇,確實刻進了皇帝的心裡,皇后一提醒,他更是氣得咬牙切齒,但此時誅殺穆清瑤的確不妥,第一還沒弄清她與北戎的關係,第二,她是殷紫茹的女兒,殷紫茹在大遼的地位今非昔比,不能亂來,如果用抽血救夜笑離的藉口還過得去,但明着誅殺,對夜笑離也不好交待,何況,晉王若因此震怒了呢?
皇帝到底是皇帝,就算恨得牙齒癢癢,巴不得將穆清瑤五馬分屍,也還是忍下了,冷着臉道:“來人,褫奪穆清瑤世子妃封號,打入刑部大牢,任何人不得探視,還有,不許走露風聲,晉王世子救疾復發,你們不想他加重病情,就儘管告訴他吧。”
賀相急切地上前,想要求皇上,穆清瑤扯了扯他的衣角,搖搖頭。
賀相詫異地看着她,這丫頭,進刑部大牢進上癮了,知不知道這是第三回了?
皇帝也怕還有人求情,手臂一揮,疲倦地轉過身去,李德才高聲唱諾:“擺駕乾清宮。”
穆清瑤被兩名侍位架住,安嬤嬤急切看過來,穆清瑤對安嬤嬤點點頭:“嬤嬤,別讓太后娘娘擔心,我會好好兒的。”
安嬤嬤的眼圈立即就紅了,這孩子,到了這當口,還想着安慰太后,可知皇上這回可真下了殺心了啊。
文大人和史大人也擔憂地看着穆清瑤,晉王世子於他們有恩,可這事,是該轉告世子,還是不該呢?頭痛。
文大人睃了眼史大人,史大人苦笑,皇上下的令,就算刑部由自己管,頂多不讓人暗算了世子妃,但想要放走,難。
賀相走近穆清瑤,突然冷笑:“你也有今天?”
所有的人怔了怔,賀相方纔不還很關心世子妃的麼?怎麼一時又是這種語氣?
“沒想到有一天,你也會進刑部大牢陪雪落吧?正好,她寂寞得很呢。”
穆清瑤立即明白了賀相的意思:“她可是要流放千里的,莫非賀相還想再包庇下去?北疆離着幾千裡遠,我勸賀相還是多與她聚了聚,否則,這幾千裡的路程,誰知她會不會死在路上?”
賀雪落被流放之地不是北疆,而是南楚。
穆清瑤此言明明就是在暗示什麼。
別人不知,賀相眼睛卻一亮。
只是,到底還是心痛如絞,兩個女兒,一個要流放,一個生死未卜,以自己的能力,怕是都難保全她。
沒錯,只有晉王有這個能力了。
這孩子,鬧這麼大動靜,就是要逼晉王回京麼?
可是,二皇子怎麼辦?那孩子一直很聽自己的話,一直很乖,目的是什麼,賀相又豈會不知,這麼多年,象疼兒子一樣疼着那孩子……
看着穆清瑤被押走,賀相心亂如麻,朝臣們早散去,他卻還如僵石一樣立在原地。
“相爺,怎麼還沒走?”
一個溫柔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賀相擡眸,就見睿貴妃款款而來。
賀相眉頭一皺,轉身就走。
睿貴妃身形一閃,攔住:“賀初年,可不要忘了當初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