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其美揮退了身邊的人,諾大的屋子裡面,此時就只剩下他跟杜月笙兩人。他長嘆一聲:“月笙,我謝謝你爲雨農做的一切。”
戴笠字雨農,雨農就是戴笠。杜月笙微微有些驚訝,陳其美以前從沒跟他談起過戴笠,而戴笠也沒跟他說起過陳其美。雖說大家心知肚明,卻也都心照不宣。今天陳其美居然跟他說起了這個?
“別那麼驚訝。”,陳其美微微一笑:“我們是一個立場的,當然要互相知道對方的動向。而且,我是特工出身,有些地方也可以幫他拿拿主意。”
“嗯,這錯不了。”,杜月笙敷衍了一句。
“我沒跑題。”,陳其美先聲明瞭一下,然後沉聲道:“關於黨國現在的形勢,戴笠已經跟你說過了吧?”
“說過了,盧永祥是皖系段祺瑞的人。”
陳其美點一點頭:“黎元洪下野之後,威脅孫中山總統的就剩下段祺瑞和宋教仁了——”
杜月笙聽到這裡微微有些驚訝,宋教仁曾經是孫中山的親密戰友,他怎麼會威脅孫中山的?看來,政治當真是個大漩渦。沾到這裡面的,就沒有一個乾淨人。
陳其美繼續往下說:“盧永祥是個心腹大患,他如同老虎一樣盯着南京。唯一能對他造成阻礙的,只有我這滬軍。”,他苦笑一聲:“可是,滬軍跟他很不成比例。也就是說,他萬一真的動粗,滬軍的勝算很小。”
杜月笙恍然大悟:“怪不得,你現在是不敢激怒他。爲保大局而輕視小節,所以他一個電話打過來,你爲表示誠意,就親自去抓人。”
“可以這麼說。”,陳其美點一點頭:“還有一點,那就是大家還沒到撕破臉的地步。黨國的安定,還在維持着。我們要保證表面上的和氣。”
杜月笙從桌上摸起一根雪茄:“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還有一事,那就是盧永祥爲什麼要等兩個月之後再動手對付黃金榮?還有,他爲什麼不直接要求你把人押送到浙江?而是要你先暫扣,然後找個什麼合適的機會——”
陳其美臉上也露出一絲疑惑:“關於他爲什麼拖延,我也不清楚。他給出的解釋是,他這兩個月在忙着整頓軍務,沒顧上這事兒。”
“哈,好笑,整頓軍務也不用他一天二十四小時靠在軍隊裡吧?他這明顯就是搪塞你。”
“誰知道呢,關於你說的第二個疑問,我也很納悶。”,陳其美也點上一根雪茄:“按理說他勃然大怒,那麼晚了要我抓人,該當讓我立刻將人扭送到浙江纔是。可他卻要求現在我這裡放一放,今下午他的車會來接黃金榮——”
“他打的什麼主意?”,杜月笙陷入了沉思。陳其美搖頭苦笑:“別問我,我也猜不透。不管怎麼說,黃金榮雖說是個有臉面的人物。可沒了他,上海灘的局面也亂不了。實話實說,他與你不一樣。他跟我們黨國沒什麼大的交情,蔣介石雖說是他的門生,但也就是掛個名而已。爲了大局,爲了維持表面上滬軍跟浙軍的關係,我是不在乎他的。”
杜月笙默然,他知道陳其美說的在情在理。黃金榮說破了天就是個黑幫頭子,在陳其美這裡自然是不能跟盧永祥相比的。可他卻不能跟陳其美一個心思。無論如何,他也要救一救黃金榮。
“大都督,我理解您的難處。”,杜月笙決定拉下臉來了:“能不能看我杜月笙一點薄面,幫黃金榮說句話?你顧及盧永祥的面子,盧永祥肯定也顧及你的面子——”
“還是算了吧。”,陳其美擺了擺手:“他比我勢力大,相應的也就比我強勢。他是恨不得把我惹毛了,然後跟我好好幹一架呢。到時候,他就可以直接把手伸到南京邊上,再沒有擋着他的人。”
“月笙,別爲他忙活了。就算你找蔣介石也沒用,他現在也不敢惹盧永祥。”
“那我自己想辦法吧。”,杜月笙拱了拱手,告辭了陳其美。
都督府外面,張嘯林正抻直了脖子等着他。不但他,林桂生也來了。林桂生女中豪傑,本不會輕易慌亂。可她對黃金榮實在是太關心了。正所謂關心則亂,她現在比張嘯林更焦急。
“月笙!”,林桂生帶着哭腔的聲音顯得很焦急:“陳其美怎麼說?”,張嘯林一看杜月笙的表情就明瞭,他長嘆一聲:“不順利,對不對?”
“回去再說。”,杜月笙招呼他們兩個上了車。張嘯林和林桂生直接坐了杜月笙的車,他們也知道在都督府前面不是說話的地方。
杜月笙把自己都督府一行的結果在車上說了出來,只是隱去了國民黨內部派系鬥爭那一段。末了他長嘆一口氣:“陳其美也幫不上忙了。”
“那該怎麼辦?他都不行,我們上哪託門子找關係去?”,林桂生這次顯得有些絕望。可緊接着她一咬牙:“不管了,我直接開車去浙江,我要親自跟盧永祥——”
“我的老嫂子,我跟你一樣着急。”,杜月笙勸慰她:“可咱們不能意氣用事。”,說完他沉思了一下,驀然下定主意:“還是我來辦吧!中國這麼大,總有人能跟他說上話!!”
回到杜宅,杜月笙深吸一口氣,撥通了宋教仁的電話。很久以前陳其美就給了他宋教仁的電話號碼,只不過杜月笙一直沒怎麼跟他聯繫。人家現在是中央要員,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只能藏身租界的滿清通緝犯,他怎麼可能隔三差五就給人打電話?那不是招煩嗎?
可這次不一樣了,他必須得給宋教仁打個電話。當初,他把蔣介石等一衆革命黨骨幹從知府大牢救出來的時候。宋教仁曾經親口許諾過他,日後杜月笙若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一定義不容辭。這次,自己就要把這根救命毫毛給用了!
林桂生和張嘯林聽聞杜月笙要給宋教仁打電話,立刻心中燃起了希望。宋教仁可是響噹噹的民國領袖之一,他只要肯說句話,那絕對管用。
電話打過去,轉接了好幾次,最後終於到了宋教仁手裡。宋教仁一聽是杜月笙打來的電話,立刻熱情洋溢:“月笙啊,你還知道給我打個電話呢?我時常掛念你,怎麼樣?在上海灘一切都好吧?”
杜月笙耐着性子跟他客氣了幾句,然後把事情轉入正題:“宋先生,月笙這次冒昧給您打個電話,實在是有事相求。”
“老弟你說哪裡話來?”,宋教仁在電話那頭立刻應承:“有什麼難處儘管跟我說,當初許給你的諾言,我可還都記着呢。”
杜月笙把事情跟宋教仁說了一遍,他沒說要宋教仁幫他要人。因爲宋教仁跟盧永祥也是派系不同。直言救人,他未必就肯幫這個忙。他只說要宋教仁給盧永祥打個電話,申明杜月笙要親自去見他求個情,希望他能見上一面。
宋教仁沉吟一下,點頭答應。把杜月笙引見給盧永祥,這也不是什麼爲難的事情。杜月笙掛上了電話靜靜等待,半個小時之後,宋教仁回過電話,說他已經跟盧永祥溝通過了。今天下午,浙軍那邊來接黃金榮的車就先不來了。等見過杜月笙之後,再做決定。
杜月笙誠懇的感謝了宋教仁,掛上電話之後,他長出一口氣:“事情總算有些眉目了,嘿,有宋教仁引見,這次的事情百分之八十能成!”
張嘯林和林桂生對視一眼,都是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杜月笙哼了一聲:“這次破財是免不了的了,我這次去就是討價還價的,希望能少花點錢吧。”
“錢不是問題。”,林桂生有些激動:“人沒事就好。”
“您回去吧。”,張嘯林勸她:“老爺子不在,您要不回去主持大局,那咱們那一攤子就要亂了。今下午我陪月笙去會一會這個盧永祥。”
“不,還是我自己去吧。”,杜月笙否定了張嘯林的建議:“你剛纔的話很有道理,老爺子被陳其美大張旗鼓的拘捕,恐怕不到中午整個上海灘就要傳開了。到時候肯定會有亂子,光靠大嫂一個人也不行。嘯林你也得留着幫忙應付。有你們兩位在這兒鎮着場子,我才能安心的去談判。”
“只好這樣了。”,張嘯林也覺得杜月笙的話大有道理,也就不再反對。他和林桂生又囑咐了杜月笙幾句,最後萬般不情願的走了。
杜月笙看看錶,現在已經是早上九點了。他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安排一下自己這邊的情況,然後趕去浙江。他的生意是跟黃金榮聯繫在一起的,黃金榮被捕,他這邊肯定也會受到影響。
“盧永祥——”,杜月笙嘴裡輕輕唸叨着這個名字。他嘴角微微一翹:“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要是你只懂得仗勢欺人和搜刮錢財的話,沒道理能坐上浙軍首領的位置的。嘿,今下午我杜月笙就要會你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