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冬對杜月笙的感覺也在悄然發生着變化。
沒錯,孟小冬以前就很火。可她再火也是個戲子,她的風采都在舞臺上。這些日子,她跟着杜月笙見過了不少響噹噹的大人物。杜月笙在這些人面前的談吐和舉止,風度和睿智,越來越讓她感覺驚奇。
那種上位者的風度,是她從來沒接觸過的。杜月笙,竟然隱隱跟她在舞臺上所扮演的那些帝王將相有幾分神似。就這樣,舞臺上的男人和這個現實中的男人,悄然開始融合。哦,原來自己在舞臺上扮演的那些治國平天下之人是這樣的。原來,真正的男人並不是一味謙遜文雅就可以。
她對這兩個人的感覺不是一天改變的,而是隨着時間的慢慢推移而悄悄改變。甚至,她自己都沒覺出來。
可梅蘭芳的驚採絕豔實在是她所不能割捨的。如果她跟了梅蘭芳,那就是才子佳人的結合。可要是跟了杜月笙呢?算是英雄美人吧?才子佳人和英雄美人,到底該如何抉擇?
杜月笙可全然沒想到孟小冬心中會這樣多愁善感,實際上,這些日子他一直很忙。爲孟小冬做的那些事,在他這裡遠遠稱不上麻煩事。真正讓他操心勞力的,還是他答應戴笠的那件事。
他本來就夠忙活的,可今天晚上接到的一個電話,又讓他比原先更加忙活起來。
電話是凌晨三點來鍾打來的,這個時間,正是所有人睡得最深沉的時候,杜月笙也不例外。叮鈴鈴的電話聲,就在他睡得最香甜的時候把他吵醒了。
杜月笙一骨碌從牀上坐了起來,因爲這電話鈴聲來自他的臥室。客廳的兩部電話,晚上都有專人管着接通。沒有要緊的事,接電話人不會吵醒他。而臥室這部電話,只有少數寥寥幾個人知道號碼。這電話輕易不用,只有在遇到緊急情況下才會被人給撥通。
電話一響,也就代表出了十萬火急的事情,他怎能不急?杜月笙一把抓起話筒,電話那頭傳來張嘯林焦急的聲音:“月笙,大事不妙!黃金榮被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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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什麼?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誰有閒工夫跟你開這種玩笑?!”,張嘯林的聲音越來越焦急,這在他是非常罕見的事情:“還記得兩個月前在共舞臺,黃金榮打了一個公子哥嗎?”
“記得。”,杜月笙回答他,緊接着他問了一句:“事情不會是出在這人身上吧?你別告訴我他是個大人物!”,杜月笙靜等着張嘯林的回答。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測,那公子哥纔多大年齡?能有什麼大來頭?竟能抓捕黃金榮。莫非——,是個官二代?萬一真是因爲這個人的話,那這人有抓捕黃金榮的實力,那可真就難辦了。
“他是盧永祥的大公子盧筱嘉——”,張嘯林這句話如同一記悶錘打在杜月笙的心口。盧永祥,他可是知道。戴笠對他詳細介紹過這人,他是皖系軍閥骨幹,浙軍首領,能讓國民中央政府也寢食不安的人物……
張嘯林慢慢說出了事情的原委,原來今夜黃金榮昏睡正酣,陳其美直接親自帶人來秘密拘捕了他。黃金榮大驚失色,自己犯了什麼事?居然勞動滬軍大都督親自來抓人?
陳其美倒是給他解釋了一遍,原來兩個月前他打的那個公子哥,正是浙軍盧永祥的兒子。兒子在外面吃了虧,老子自然要討還回來。這不,今天晚上盧永祥親自給陳其美打了個電話。他說礙於防地不同,他不能直接來上海灘抓人。所以拜託陳其美,將這個黃金榮抓起來,等他找個合適的機會再來處理此人。
陳其美對這件事大爲重視,他沒讓別人來,而是直接自己帶着衛隊來將他拷走。黃金榮走後,他的太太林桂生立刻火速召來張嘯林通告此事。張嘯林也知道事情重大,所以又給杜月笙打了電話。
“你別睡了!我現在就開車到你那兒去,咱們好好合計一下該怎麼辦。你跟陳其美熟,在國民黨裡面也有不少認識的,這事兒少了你不能辦。”,張嘯林在電話那頭匆匆拜託。
“我等着你,你快來吧!”,杜月笙掛上電話,匆忙開始穿衣。他一邊等待張嘯林,一邊冷靜下來仔細思考整件事情。剛纔張嘯林對他說的時候,他只覺得事情緊急。可現在冷靜下來一想,這件事竟然渾身都是疑點。
首先,黃金榮打盧筱嘉是兩個月前的事情。爲什麼他們要拖兩個月才動黃金榮?這於理不合,按說他們應該當時動手才合情合理。
其次,盧永祥總要顧及自己的身份。他一個堂堂浙軍領袖爲兒子出頭,不是不可以。可總得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可以說黃金榮販毒,運軍火,甚至給他定一個莫須有的罪名。總之,他不應該直接告訴陳其美事情的真相。
最後,他既然這樣抓了人,那必然是已經勃然大怒。這種情況下,他應該立刻將黃金榮押送到自己的地方。可他又說什麼“找個合適的機會再來處理此人”,這算什麼事兒?
還有,陳其美的言聽計從也大不尋常。他跟盧永祥是平級的,大可以指派手下人做這件事。爲什麼他要親自來做?再說了,按照戴笠的說法,盧永祥擁護段祺瑞,陳其美擁護蔣介石。他們兩個派系不一樣,關係應該相當微妙。既然這樣,陳其美爲什麼還要這麼聽話?
杜月笙越想覺得蹊蹺,蹊蹺越多他就越不能確定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不一會兒,張嘯林風風火火的帶着林懷部闖了進來。他真的是闖進來的,因爲門房剛剛給他開門就被他推到了一邊。
“月笙!怎麼辦?!”,張嘯林呼的喘出一口氣,舉止如同張飛闖入了千金小姐的閨房。
“不管怎麼說,救人是第一位的。”
“說的不錯。”,張嘯林搓了搓手:“老爺子這些年待我不薄,我總得給他出力。”
“豈止待你不薄,待我也很厚。”,杜月笙微微一笑,遞給張嘯林一支雪茄,那是爲了讓他平靜下來:“這是從感情上來說。要從現實角度來說,咱們的事業現在還離不了他。他要完了,咱們兩個得多很多麻煩。所以,於情於理,都要趕緊救人。”
“你說吧,怎麼救!”,張嘯林狠狠的吸了一口煙:“你主意多,我聽你的。陳其美那邊你說得上話,我看不如——”
“天一亮我就去找他!”,杜月笙自己也點上一支雪茄:“總要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咱們纔好對症下藥。只要摸準了盧永祥的態度,到時候該賠禮賠禮,該送錢送錢。也別怕拉不下臉來,人家是大軍閥,咱們放低姿態不丟人。”
張嘯林就在這焦灼萬分的心情之下等到了天亮。杜月笙看了看錶,已經是早上六點半了。現在是初秋,六點半已經大明大亮,可以去找人了。
他和張嘯林驅車直奔總督府,沒想到他們剛下車,門口的崗哨就站了過來:“杜先生。”
杜月笙是總督府的常客,崗哨自然認識他。杜月笙也認識這崗哨:“李兄,麻煩你給我通報——”
“大都督早吩咐下來了,他要我見到你就趕緊把你迎進去。”,姓李的崗哨回答他。
杜月笙微微一愣,陳其美算準了自己會來?瞧這模樣,他今早上就是在專門等着自己啊。杜月笙對着崗哨拱了拱手,帶着張嘯林舉步就往裡走。
“張先生就留步吧。”,崗哨也認識張嘯林:“萬分對不住,大都督吩咐,只想跟杜月笙談。您要是執意進去,那你們倆就只能聽到冠冕堂皇的場面話。這一次,註定要無功而返了。”
張嘯林略一沉吟,點了點頭:“月笙,救人要緊,你就自己進去吧。”
杜月笙點一點頭,獨自進了總督府。他在總督府可以說是熟門熟路,又有哨兵指引。不一會兒,就見到了在正廳一身中山裝打扮的陳其美。
“陳大都督,大早上月笙冒昧了,沒打擾到您吧?看您這一身裝扮,似乎要出去啊。怎麼?這麼早就要公幹?”,杜月笙先微笑着打了個招。
“你說話還是那麼滴水不漏,這時候都沉得住氣。”陳其美對他笑了笑:“都不是外人,自己找地方坐。還沒吃飯呢?在這兒跟我一起吃吧。當然,前提是你得有吃早飯的心情。”
“月笙此來的目的,想必大都督早就知道。”,杜月笙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話題引到正事上面。
陳其美點了點頭,他扶了扶自己的金絲眼鏡,然後一指身上藏青色的中山裝:“看見沒?我穿着這一身行頭,就是爲了提醒我自己我是黨國的人。嗯,同時也是提醒你。”
杜月笙點一點頭:“黃金榮這件事,的確錯誤在他。可我不明白的是,陳大都督爲什麼會親自去抓他?他盧永祥面子再大,黃金榮罪過再重,好像也不值得您親自出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