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
李望元迫不及待地催促把控熱氣球的士卒。
但是,老龜卻是馱着無得和樂舞,沿着洪流向南而去。
龜背起伏,很快距離重慶府越行越遠。
只有句話飄蕩到空中,“城內百姓,便拜託西夏帝君了。”
聲音如同佛音梵唱,並不嘹亮,但直直響在衆人心頭。
李望元愣住,些微失神。
隨即,他有些意興闌珊地擺擺手,“去城內落下吧!”
他本來自然是打算要去追無得和尚的,但此刻明白,自己是異想天開了。
如在世佛無得這般佛門聖僧,不太可能會爲哪個國家效力。畢竟,並不是每個佛門高僧都如同元朝國師那般,追求佛門氣運。
更何況,在世佛無得還是個遊僧。這便更無這種可能。
在世佛避而不見,已經是種無言的拒絕。
老龜悄然不見蹤影。
李望元率着近前熱氣球落到接近內城處。
至此,西夏軍如願以償,不僅僅渡過大劫,更是不再費吹飛之力的拿下整個重慶府。
出城的白馬軍大勢已去,已然根本沒有想過再要回頭,直接往潼川府去。
到深夜時,大雨才停。
重慶府內積水數寸,看起來很是狼藉。但這點水,自然還不至於讓城內發生什麼災難。
百姓們奔跑在及過小腿骨的水裡,死裡逃生後心有餘悸,出城的出城,回家的回家。
誰也不知道重慶府會不會繼續北戰火蔓延,能夠離開的,沒誰想繼續留在這。
李望元見到驚魂未定的西夏士卒們後,竟是讓他們去幫助城內百姓修繕房屋。這讓得無數人感到驚訝。
只是赫連城等人在見識過無得以身當洪峰後,也是心生感慨,並沒有人出言反對。
誰都是爹生娘養的。
這夔州雖然現在還不能說是西夏國土,但這裡的百姓,也同樣都是百姓。
重慶府內很快展開災後重建。
這倒是讓得城內百姓吃驚之餘,對西夏軍卒這股“侵略者”的印象改觀不少。畢竟,連本應幫助他們的白馬軍已經見不着影了。
差距,就是這般對比出來的。
到深夜時,李望元帶着西夏文臣武將終於得以進入重慶府府衙。
仲孫啓賦從洪水涌到的驚駭中掙扎出去,如今心情漸漸平復下來,臉上皆有喜色。
原本這場洪水於他們而言是滅頂之災,可在世佛無得的出現,卻是讓得這場洪水成爲他們的福音。
如果光是以軍卒衝殺,想要拿下整座重慶府,他們勢必還要花費不少代價。
有武將臉上止不住的笑容,“皇上,這夔州以後就是咱們西夏的夔州了。”
這些武將們帶着士卒在戰場上廝殺,也就更爲真切感受到夔州來之不易,少不得要更爲欣喜些。
然後,李望元卻是微微皺眉,輕聲說道:“諸位,朕還是打算將夔州路讓給宋朝,換回秀淑。”
這話衆人皆驚,臉上笑容逐漸凝固。
赫連城急切道:“皇上,這是爲何?我們付出如此大的代價拿下夔州,爲何還要拱手讓於宋朝?”
“拿是拿下了,守得住麼?”
李望元些微苦笑,道:“朕這些時日來對國內情況也已經很是瞭解,眼下中原四國,我們西夏的實力是最弱的,根基是最淺的。佔着夔州,蜀中甚至大宋都有可能再緩過氣後就發兵進攻,屆時不管我們守不守得住夔州,夔州百姓都必然會流離失所。在世佛無得一己之力擋洪峰,只爲重慶軍民,朕又怎能爲心中那稱霸天下的私慾而讓得夔州百姓遭難?”
他擺擺手,“朕想要天下,但想要的是百姓安居的天下。現在國內尚且都還有不少百姓食不果腹,咱們,便先讓國內百姓能夠吃上口飽飯,再想着爭霸天下吧!百姓們吃不飽,縱是得到天下,也不能長久。”
他顯然是在見到無得擋洪峰後,想明白了什麼。
仲孫啓賦等人聽到李望元這番話,有不少人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赫連城臉色漲紅,“皇上,咱們就算要讓國泰民安,也不必將拿到手的城池給拱手讓出去吧?”
李望元只道:“夔州很可能將會成爲我朝發展之地,但也可能成爲我朝無數將士折戟沉沙之地。赫連將軍,你有把握在東有大宋、西有蜀中的情況下守住這個夔州嗎?若是你有這樣把握,朕便將這夔州交給你,如何?”
赫連城說不出話來。
他在軍中是青壯派領袖人物不假,但是,卻也卻不敢說有把握能夠守住整個夔州。
之前滿朝上下都想佔據夔州,實是忠州之敗憋着口惡氣,不吐不快。其次,也是抱着僥倖能夠守住夔州。
西夏常年處在元朝掌控夾縫中生存,實在是太迫切想要得到更多土地。人人都極享受這種成就感。
而李望元此時的話,便如同當頭棒喝了。
許多人漸漸清醒過來。
有多強的實力就操多大的盤,現在的西夏,怕是真的不足以有餘力守住夔州。可以說,成功佔據夔州的希望不超過三成。
以前誰都可以忽視這個問題,現在李望元不再用李秀淑說事,直接提起,讓得誰都沒法再裝傻下去。
李望元又道:“等咱們在國內兵強馬壯了,再拿夔州,征戰天下,纔是最適宜的時機。現在宋元議和,無疑都是抱着這樣的心思,或許宋朝不會窮兵黷武攻夔州。可光是大理,就足以消耗我們極多精力了。”
他眼神掃過衆人,“依朕看,將這燙手之地讓給宋朝,纔是我朝最正確的選擇。同時,也能換回秀淑公主,了朕心願。”
的確,以西夏現在實力,要發展夔州,很難。甚至,想要守住夔州都勢必還要付出極大代價,而且還未必守得住。
國家發展,不僅僅是打下多少土地那麼簡單。
元朝數十年之力都沒能讓得大宋舊土百姓歸心,西夏要讓整個夔州真正屬於西夏,要多長的時間?
仲孫啓賦輕輕嘆息,“皇上,是老臣有些操之過急了。”
他眼神掃過衆人,“我們西夏剛剛復國,根基不穩,的確應該先守成,再圖進取啊……”
毫不誇張的說,仲孫啓賦的話在西夏其實比之李望元的還要更爲有用。他這麼說,當即就有人跟着點頭。
佔據夔州,是機遇。但這機遇,卻也帶着兇險,很可能成爲泥沼之地,將西夏徹徹底底給拖死。
李望元心中微喜,“那咱們就派使者往大宋?”
他之前說的那番話,說是爲國,但其實上更多的還是爲了妹妹李秀淑。
看到無得和尚捨生忘死抵洪水的那個瞬間,李望元的心路歷程其實很是複雜,可以說是波濤起伏。
無得在世佛爲重慶府內毫不相識的百姓都可以不計較自己性命,而自己,竟是要爲所謂霸主而放棄自己妹妹麼?
在永睦稱帝時,李望元感受到皇權的美妙。但在這刻,他卻又恍然發現皇權就是那麼回事。固然美妙,但若沒有人分享,怕也了無生趣。
雖然西夏衆臣中還是有人不願放棄夔州,但大部分人,都是輕輕點頭。
他們可以不在乎李秀淑能不能回來,但卻不能不在乎這夔州之地西夏是否守得住。
在經過李望元的這番話後,很少有人繼續沉浸在帝國夢中,逐漸又恢復冷靜。
守每寸土,都會讓西夏士卒付出折損。
就在這夜,重慶府便有信鴿往北飛。不出意外,這信鴿會先往利州東路,然後再往荊湖南路去。
雖然這樣南轅北轍,但以信鴿速度,無疑還是會要比快馬傳信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