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雁山別苑, 昭紅果然帶來了消息。
所說如下。
安寧城最近幾日,確實有姑娘失蹤的事情發生,還不止一個, 多達五個。而且, 五個姑娘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都很擅長彈琵琶。
聽到此處, 李澹和姜雲對視了一眼, 看來先前的猜測不錯。
昭紅繼續道:“五個姑娘分別來自五家青樓,失蹤的時間也各不相同,最早的一個是半年前失蹤的, 最近的一個,三天前才失蹤。我還打聽到一個很重要的消息。”
“什麼?”
“這五個女子頭一天都接了同一個客人。”
李澹嚴肅起來, 握着茶盞的手猝然收緊, “客人是誰?”
昭紅道:“王安。”
姜雲問道:“王安是誰?”
李澹緩緩道:“兵部左侍郎王琅的表弟。”他將手中握着的茶盞猝然摔在地下, 一聲清脆的破裂聲響過,碎片飛得到處是, “好個王家,真當自己是天下之主了。”
姜雲道:“所以,是王安看中了這些女子,把她們帶回了王琅家,然後加以殺害?可是他爲什麼要這樣做?”
昭紅氣憤道:“我聽說有些嫖/客有特殊癖好, 這些可憐的女子想必是被王安活活折磨致死。”
姜雲道:“不管他是爲什麼所殺, 只要找到那些女子的屍體, 想必能真相大白。”
李澹沉吟道:“王家勢力錯綜複雜, 遍佈朝野, 不可輕舉妄動。”
姜雲知道他說的對,若是妄動, 只怕會打草驚蛇,事情愈發難辦。
李澹臉上露出一絲神秘的笑意,看向昭紅,“姑娘這麼短的時間裡,能查得如此詳細,本王佩服至極啊。”
昭紅微笑道:“王爺想說什麼?”
李澹目光瞬也不瞬地注視着昭紅,笑道:“自然是希望如此厲害的昭紅姑娘能幫助本王。”
昭紅一愣,咯咯地笑了起來,笑聲清脆爽朗,“王爺可真厲害,其實,我不怕實話跟你說,我也沒什麼厲害的,不過是來到柳緣居之後,在各個青樓間結交了幾個相好的姐妹,有什麼信息可以互通一下而已。”
李澹笑道:“市井之中,口耳之間,纔是最容易獲取信息的地方。”
昭紅笑得愈發厲害,斜睥着姜雲,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好好好,寧王說什麼就是什麼,往後有什麼需要,你儘管對昭紅吩咐。我一定看在姜雲的面子上,盡力幫你。”
姜雲無奈地瞅着她,“你不要亂說話。”
昭紅連連咋舌,作勢在姜雲身上輕輕打了幾下,“生氣吧生氣吧,我亂說話?你纔是真的越來越不像話了。”
李澹看着兩個女子鬥嘴,脣角也忍不住噙了一抹笑意。
他自小長在深宮,母妃不過是父皇三千佳麗中一個毫不起眼的八品采女,若不是生了一個兒子,只怕什麼時候死了都沒人記得。
受盡冷落的過往並沒有磨滅李澹的意志,反而,他從來都知道自己要什麼,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裡。
他的路就在他的腳下。
不論這是一條康莊大道還是崎嶇野徑,走下去,才知道走不走得到盡頭。
在這一點上,他感覺得到,宮花跟自己很像。
她身上有野性,也有韌勁。
而且,神秘得完全不像一個出自官宦之家的大小姐。
認識青樓女子,上次昭紅還失口叫她幽巫。
宮花到底隱藏了什麼樣的不爲人知的秘密?
他不會主動問她,他很有耐心,他在等她慢慢對自己敞開心扉,將自己好奇的一切說出來。
就像一個貓鼠遊戲,收收放放。
昭紅和姜雲正鬧着,宥山匆匆忙忙走了進來,“殿下。”聲音中竟然極其少見的帶着幾分急切,“玉言和雲微來了,玉言還受了重傷。”
李澹神色一凜,起身往外走去。
昭紅告辭離去,姜雲跟着李澹疾步走到別苑的花廳中。
玉言果然受了傷,一身紅色的裙衫,躺在花廳中的軟塌上,如同一朵嬌豔的石榴花。額上繫着一條白綾,還可以隱隱看見血跡,想來是傷在額頭。因爲受傷失血,她的面色蒼白得幾近透明,讓本來就嬌美的面容上憑添了幾分我見猶憐的柔弱。
玉言一見李澹進來便輕呼一聲,“殿下”,作勢便要起身行禮。
李澹疾走兩步,及時扶住她,將她輕輕地送回榻上躺好,“你怎麼受的傷?”
玉言垂眸斂目,似有幾分羞愧,“玉言愧對殿下,玉言知道殿下一直在尋找舞弊案的重要證據,但上次來鄢縣卻一無所獲便被皇上喚回了京中,是以想替殿下分憂解難,私自前往縣衙檔案庫,誰料跟上次那隊銀甲衛士起了衝突,受了傷。”
雲微在一旁高聲辯解道:“不怪玉言姐姐,她一直低聲下氣地好言相求,是那夥銀甲衛士欺人太甚,其中一個還想......”
雲微話還未講完,卻被玉言出言打斷,“沒有,你不要亂說。”
“還想什麼?”李澹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雲微,“你告訴我。”
玉言輕呼一聲,抓住坐在她榻邊的李澹的衣袖,哀聲道:“殿下,求你不要問了。”她說話間,面上已露出悲傷神色,眼眶裡水波盈盈,似乎就要有眼淚滾落。
雲微猶疑了片刻,“玉言,你何必這樣,這種事就該讓殿下爲你做主。”
“快說。”李澹沉聲道。
雲微恨聲道:“就是,一個銀甲衛,色膽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對玉言姐姐動手動腳,玉言姐姐誓死不從,撞了柱子,幸好我攔得及時。”
雲微說着事情的經過,玉言已靠在李澹懷裡低聲啜泣起來。
李澹低聲吩咐宥山,“去請長孫大夫。”
玉言擡頭看向李澹,滿臉的淚痕,就像風雨中飄零的落花找到了歸宿一般,“殿下,是玉言無能,還請殿下責罰。”
李澹輕拍着她的背,柔聲道:“我怎麼會責罰你。”
姜雲不遠不近地看着李澹,他凝注着玉言的眼眸中倒映着玉言嬌美的面容,還有滿滿的毫不掩飾的關切之情。
心底彷彿打翻了幾罐作料,酸酸澀澀。
這是姜雲從未體會過的感覺。
——你是我的王妃。
——我娶你的事,比金子還真。
耳畔突然浮起李澹曾經說過的話。
可,我不懂,李澹你自己說過的話,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還是,從始至終,只有我一個人在認真。
難道,我真的喜歡李澹?
這個問題浮現在心頭的時候,姜雲彷彿被一個悶雷擊中。
當你開始認真地想你要不要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是已經喜歡了他的時候。
當你想要試着去討厭一個人的時候,你往往怎樣也沒法討厭他。
你真正做得到的事,從來就不需要下定決心。
——這樣很好,純粹的交易才公平。
是的,李澹豈非早就對自己說過,他們彼此之間不過是純粹的交易。
玉言倚在李澹懷裡,李澹一直在柔聲安撫她。
有一根尖銳的冰針,在心臟的一個小角落裡一下一下地刺。
在待下去,只怕自己波瀾不驚的神情會有變化。
姜雲緩緩呼出一口氣,走出了花廳,沿着雁山別苑的迴廊,不知不覺走到了那個蓮池畔,池裡,錦鯉悠閒地在碧波間遊曳。
陽光和煦,曬在身上很暖和,彷彿可以將心底的陰霾驅散。
姜雲扯了扯嘴角。
無論李澹喜歡的是誰,自己要做的事豈非還很多,替長孫十一報仇,救出宮花的父親。
兒女情長不適合自己去計算。
雲微似乎也覺得繼續待在花廳並不合適,沿着迴廊走了過來,陽光灑在他滿是少年氣的臉上,彷彿鍍上了一層鮮活的金色。
他走到姜雲身邊,也不好好坐,跳上欄杆邊的鵝頸靠,像只小狗似的蹲了,擡頭看着姜雲,“你在傷心?”他明明在問別人傷不傷心,臉上卻帶着笑容。
姜雲歪着頭,沉吟道:“你覺得我爲什麼要傷心?”
雲微嘿嘿笑着,“你不是喜歡殿下麼?可殿下卻喜歡玉言,你當然會傷心。”
姜雲心頭一跳,神色上卻依舊淡淡的,“誰說我喜歡殿下。”
“你們女人啊,就喜歡口是心非。”
姜雲斜睥着雲微,“你這句話聽起來不像一個孩子說得出來的。”
“孩子?”雲微不可置信地瞪着姜雲,“誰說我是孩子,我今年十六了。”
姜雲皺眉看着他,“十六歲不就是孩子麼?”
雲微上上下下地打量姜雲,“哼,你最多不也就比我大幾歲。”
“所以,請叫我姐姐。”
“你......”雲微不服氣地鼓起腮幫子,瞪了姜雲半晌,扭過頭,不理她了。
結束奇怪的鬥嘴,姜雲心裡緩緩舒出口氣,那種酸澀的感覺又莫名其妙地漫上心頭,順手從欄杆下的魚食罐裡摸出一把魚食,灑進蓮池裡,錦鯉們翻騰起細碎的水花,涌過來爭吃魚食。
雲微眼睛亮了亮,從鵝頸靠上跳下來,學着姜雲摸了把魚食,往池裡灑去,意興闌珊地看着這新奇有趣的一幕,“喂,你怎麼知道這裡有魚食啊?”
“我見寧王餵過。”
雲微又抓了一把魚食,往池裡灑去,“聽我一句勸啊,你別看寧王好像一副很好相處的樣子,但他畢竟生於天家,心裡想的東西啊,可比我們多的去了。我呢就只想着儘快解決爹的案子,把他帶回家好好侍奉,你呢,也別多想了,我總覺着啊,玉言雖然對寧王癡心一片,恐怕也是討不了好,而且......”
雲微還在絮絮叨叨的說着話,姜雲卻覺得他的聲音在漸漸遠去,慢慢模糊。
是啊,無論李澹喜歡的是誰,於自己又有什麼關係,自己不是宮花,更不屬於這裡,自己的根在那波浪詭譎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