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蓁心頭駭然,她沒想過,楚君憐經歷了這樣悲慘的事情,那麼他所殺的人是不是他的仇家?
若是這樣,一報還一報,他即便到了地府審判,也不會太罪孽深重。
只是,那轉移了他罪業的那人,卻要承受比這嚴重百倍的後果。
她的手在他眉心上輕輕地拂過,聲音柔和得仿若清風掠過竹林,“都過去了,害過你的人,也都得到了應有的報應,睡吧。”
彷彿是沉淪地獄的鬼魂一下子聽到佛音,他本無神的眸子忽地綻放了一抹光芒,光芒隨着睏意一點點地沉下去,最後,呼吸聲均稱地響起。
身邊陡然有蕭殺之氣鋪天蓋地地瀰漫上來,空氣中似乎有血腥的味道在不斷地蔓延開去,這種血腥味,來自她身後。
阿蓁迅速回頭,一道火光迎面劈來,阿蓁的手一伸,桌面上的銅鏡以光速飛來落在她手上,銅鏡在她手中飛快一翻,鏡面對着火光,火光也迅速地反噬回去。
一道人影落地成形,她手捂住胸口,嘴角有鮮血溢出,踉蹌兩步之後,幾乎站立不穩。
她一身紅色的衣裳,妝容很濃,只是仔細瞧,不是妝容濃烈,那是她臉上本身的顏色。
明豔,濃烈,眼底有濃濃的火焰,憤怒,她咧嘴冷笑,嘴角有血液不斷地溢出,想來是剛剛她的法力反噬所致。
“鯉魚精?”阿蓁沉聲道:“你來這裡找死?”
鯉魚精一步步走過來,她光着腳,裙裾掃過潔白的雲石地板,一步步,走到阿蓁面前,她咬牙切齒地道:“我幾乎耗盡了畢生的功力,才勉強可保住他的性命,你卻要害死他?我不管你是什麼人,只要你存了害他的念頭,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殺了你。”
阿蓁能嗅到她身上的血腥味,她蹙眉,“就是你利用九星連珠的空隙,回去殺光了本該死在他手上的人?”
“是我!”鯉魚精冷冽地道:“只有這樣,我才能保住他的性命,否則,他一身的殺業,就是把我的元珠給了他,也難保他性命。”
阿蓁道:“你可知道,他所殺的都是害他一家的人,即便地府審判,他也不會受太大的懲罰,但是你不一樣,你是修行人,明白天道循環,你所殺的又是紅塵衆生之人,你違反了天條,將萬劫不復。”
鯉魚精恣意一笑,“我怕麼?我若是怕,還會這樣做嗎?只要他好好的,即便魂飛魄散,我也不怕。”
“你是他什麼人?”阿蓁皺着眉頭問,她知道,但凡修行的人或者其他生靈,都把道行視爲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鯉魚精卻願意爲了楚君憐,放棄多年的修行,並且坦然接受她未必可以承受的懲罰。
這讓阿蓁覺得匪夷所思,是什麼力量,讓她可以這樣做。
“什麼人都不是!”鯉魚精走過去,癡癡地瞧着楚君憐,“只可惜,我用盡畢生道行,還是救不了他。”
“他不會死!”阿蓁淡淡地道。
鯉魚精笑了起來,笑容哀傷而悲涼,“不會死?你能救他的話,他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了。”
“你馬上就要死了,還是擔心一下你自己吧。”阿蓁從她臉上看到了油盡燈枯的神色,若果沒有猜錯,她的功力幾乎已經散盡,將會急速步入衰死期。
快則半年,慢着一年。
鯉魚精搖搖頭,坐在牀邊,蔥白細長的手指滑過他的眉眼,眸光癡癡,她對阿蓁道:“你就讓我陪他一會吧,我不願意浪費精神和你打,事實上,我剛纔說即便拼了性命,也不讓你傷害他不過是一句騙你騙自己的話,但是顯然,我騙不了你,也騙不了自己,如今,我只想好好地陪着他。”
阿蓁不阻止,她明顯已經從鯉魚精眼底看出了濃濃的愛意,她愛楚君憐,所以,願意犧牲自己的性命去救他。
阿蓁只覺得震撼,因爲,在現代,她所知道的愛情,即便多深愛,一般堅持不過三年,人心,也永遠抵不過物質和金錢的誘惑,愛情,是最容易成爲犧牲品。
所以,她從來不相信愛情。
但是,在這個交錯時空的角落裡,她卻感受到一份真摯的愛情,她無能爲力去阻止什麼或者改變什麼,因爲,這一切,都是鯉魚精自己選擇的。
她退了出去,坐在走廊上,漫天星河閃爍,人在宇宙之中,連塵埃都算不得,但是,卻有着比宇宙更寬廣更復雜的思想。
她捏了個口訣,玄光鏡在手中慢慢現形,透過玄光鏡,她可以看到鯉魚精是如何回去殺了那些本該死在楚君憐手中的人。
這是一場殺戮,比起楚君憐一家被殺的時候更爲慘烈,但是,還是可以看出鯉魚精手下留情了,因爲,但凡不關事的人,她全部都放過。
在執行這個決定之前,她就已經知道後果了,依舊義無反顧地往前。
阿蓁忽然感受到身後的空氣有異常的波動,她幾乎是驚跳起來,到底是低估了鯉魚精對楚君憐的愛。
她撞門進去,鯉魚精已經把元珠吐出,嘴對嘴地放進了楚君憐的口中,見到阿蓁進來,她擡起頭,嘴角有妖嬈而悽美的笑,“不管如何,我總是要盡力而爲的。”
楚君憐體內,還有鯉魚精的修爲沒清除,所以很快就吸收了元珠,與身體混爲一體了。
阿蓁搖搖頭,“你這是何苦?”
“我知道沒有用了,但是我想跟他一起死,元珠是我可以給他我最珍貴的東西了,沒有其他!”她伏在楚君憐的胸膛上,氣若游絲。
阿蓁猶豫了一下,上前握住楚君憐的手,把元珠凝聚再逼出來,那元珠只剩下羸弱的光芒,她手指一揮,把元珠重新逼回了鯉魚精體內。
鯉魚精怨恨地看着她,“爲什麼要阻止我?你就那麼恨他,恨不得他馬上死嗎?”
“我說過,他不會死,”阿蓁盯着她,“而你,不必給出你的元珠,你也命不久矣了,還是留着吧,至少,你跟他還可以有一年美好的日子。”
“他真的不會死?”鯉魚精雖然不信,但是眼底依舊有期盼的光芒。
“不會!”阿蓁淡淡地道:“如今,只是把你強行加諸在他身上的
法力排除出來,他本該死了的,是你救了他,要救他的方法,就是讓他還原到原先受傷的時候。”
“那麼,你的意思是我害了他?”鯉魚精有些不敢置信地問。
阿蓁搖頭,“不,如果不是你,他早就死了,也不會等到我來,所以,你還是救了他。”
鯉魚精放了心,她站起來,跪在地上,對着阿蓁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擡頭看着阿蓁,“如果你能救活他,我來世給你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的恩情。”
阿蓁道:“我救他,是因爲我是大夫,不必你報答,自有人會給我相應的報酬,你走吧,不要留在這裡了。”
鯉魚精站起來,依依不捨地瞧了楚君憐一眼,喃喃地道:“那我便把他交託給你了。”
阿蓁問她,“楚君憐知道你嗎?”
“他不知道的,也不必讓他知道,只要他活下去,快樂地活下去就夠了。”鯉魚精道。
阿蓁瞧着她臉上的悲苦之色,想起她剛來的時候,臉上濃烈的神色,其實,她本就該是個濃烈的女子,爲了這個男人,她卑微了自己,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阿蓁不知道她在日後受苦的時候想起今日的所作所爲會不會後悔,人一輩子總會做幾件輕狂不顧一切的事情,但是往往這些輕狂的心情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鯉魚精走了,滿室的血腥味也跟着褪去,阿蓁看着牀上看起來十分無辜的臉,他或許這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有一條鯉魚精,爲他放棄了五百年的修行,犧牲了她的性命。
阿蓁不打算告訴他,因爲,她沒有能力去改變鯉魚精的命運,這是天道,唯一可改變的,是執掌三界法度的龍女,只可惜,龍女心硬如鐵,行蹤縹緲,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楚君憐的傷情到了最後,便是吐血,一口口紅色鮮血吐在枕頭巾上,青青忍着眼淚,換了一張又一張枕巾。
她想出去稟報給幫主聽,但是,獨孤蓁已經不讓她離開松竹苑,她的雙腳,只要離開松竹苑一步,就痛得邁不開步子。
她每日都會詛咒阿蓁,詛咒她快點死,但是,她的詛咒顯然沒有用,因爲阿蓁每日都精神奕奕地坐在二爺的房間裡看書,偶爾施針,只是卻沒有再泡藥了。
到了第二十五天,楚君憐瘦得很是可憐,連水都喝不下去,他總是瞪着無神的眼睛,腦子裡彷彿也沒有了任何的思緒,因爲,他的面容很平靜。
他對阿蓁說:“我覺得,我差不多要死了。”
阿蓁道:“你不會死的。”這句話,她已經重複了許多遍,他從來不信。
到了第二十六日的清晨,楚君憐忽然就好了起來,他甚至想下地行走,他的面容很蒼白,白得透着一股子死亡的氣息。
“我想出去聽聽風吹竹子的聲音,想聽聽這塵世最後的聲音。”他這樣對阿蓁說。
阿蓁扶着他下地,道:“嗯,我陪着你。”
青青本來十分歡喜的,但是看到楚君憐臉上的神色,她腦子裡驚恐地想到,他是迴光返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