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除夕,在熊文斌家吃過飯,沈淮就與成怡告辭離開,可剛出巷道沒開多久,就看到此前停在熊文斌家院門外的那輛桑塔納從後面跟上來。
沈淮放緩車速,桑塔納跟上來,在機動車道上也沒有辦法停車下來,坐在後座的劉繼周搖下車窗,探出頭來打招呼:“沈書記……”
沈淮沒想到劉繼周離開熊文斌家,人並沒有回去,整個中午都守在巷子外等他,跟劉繼周說道:“我住月牙湖那邊,你們車跟在後面過來,大街上說話也不方便。”
沈淮住在東城門外,其實離市裡也不遠,他就在前面開車帶路,帶着劉繼周、劉靜父女坐的桑塔納進了月牙湖小區裡。
到小區樓前停下車來,見劉繼周的司機下車來打開後備廂裡提了一溜東西出來,沈淮對劉繼周說道:“劉廠長,你應該有了解我這個人的……”
劉繼周示意司機將東西放回後備廂裡,笑道:“逢年過節,送些不值什麼錢的年禮,也是傳統跟心意。早前就想過來拜訪沈書記您,但原野汽車工業公司那邊,也沒有誰知道沈書記您家住哪裡。”
“你離開原野也有六七年時間了吧,現在還跟集團的老同事保持密切聯繫?”沈淮問道。
“我八三年從部隊退伍進集團,當時還是淮海汽車廠,到九二年底才離開,還有一些同事、朋友留在集團,都還保持着聯繫。”劉繼周說道。
沈淮見劉繼周坐着、站着都給人堅毅、鋒銳的感覺,沒有尋常人到中年的圓滑媚俗,而且聽人說劉繼周在治廠管理上都有着極爲鮮明的硬朗作風,大概都是他十五六年前在軍隊裡養成的習慣。
司機坐進車裡等候,沈淮請劉繼周父女跟他們上樓坐坐去。
到家,成怡她媽打電話過來,沈淮讓成怡跟她媽通電話,他親自沏茶招待劉繼周、劉靜父女。
沈淮雖然讓唐寶成從省經貿委那邊瞭解到省內汽車產業發展現狀的一些材料,他也重點關注到東獅汽車廠的情況——畢竟省內能成爲趙沫石下手目標的對象也就這麼兩三家——不過,沈淮對劉繼周這個人除了一些不多見的公開報道,也沒有更深入的瞭解跟認識。
沈淮將熱氣騰騰的茶遞過去,坐下來問劉繼周,說道:“我看過的有關東獅的材料不多,我記得東獅汽車廠八九年還只生產農用車時,就實施承包制,當時的承包廠長叫劉建,跟劉廠長你是什麼關係?”
“劉建是我二叔,”劉繼周說道,“七七年時,他是鄉里的幹事,改革開放,鄉里要搞農用機生產,他負責牽頭籌建,當時的東獅還只是一個小作坊。八九年鄉里搞承包責任制,我二叔就將東獅汽車廠承包下來。九二年底,我叔叔意外出了車禍,當時的情況很比較嚴重,潘園鄉政府與我二叔到集團找到我,希望我到東獅汽車廠工作,我這纔到東獅汽車廠當廠長,一干就是七年。我二叔劉建後來恢復健康,見我在東獅汽車廠工作還算可以,就沒有再回東獅汽車廠。他看到當時的東獅汽車廠只有裝配線,而且當時鄉里擔心經營風險,也無意將全部的利潤都拿出來擴大零配件的生產,我二叔劉建就帶着一些人,創辦了籌造廠、變速器廠等企業,專門爲東獅汽車生產零配件……但說到後來的垂直供應鏈管理,說實話,我們還是學習了沈書記您管理梅鋼的經驗,東獅汽車向我家族內的關連企業採配零部件,比例從來都沒有超過40%。”
沈淮點點頭,東獅汽車廠是徐城秦江區潘園鄉屬集體企業,單就東獅汽車廠而言,整車裝配的生產環節也略顯得太單薄了些,但加上潘園相關的一些零配件廠,在當前的國內還算是有一些汽車工業的底子,整體規模甚至並不比原野汽車工業集團少多少,但質量則要原野汽車工業集團優質,已經走出野路子的侷限。
“東獅汽車九七年時,也上了一條轎車生產線,但因爲去年國內轎車生產採取目錄制,東獅汽車因爲缺乏生產證,被迫砍掉這條轎車生產線,”沈淮問道,“但原野汽車工業集團,早在九八年底就推動重組改制工作,有意引進合作方,東獅汽車怎麼沒有想到找原野集團合作?”
劉繼周苦笑道:“原野集團搞重組改制,想要引進合作方,東獅汽車聽到消息,是第一個找上門的。可能是這幾年在皮卡市場競爭比較激烈的關係,也可能是東獅汽車只是鄉鎮企業,我連周大年、祁建成等高層的家門都沒有機會進去。聽說我們提交的合作方案,集團內部根本就沒有進行過討論,後來,集團一直都在跟北汽談合作項目,東獅汽車就更加不被看上去……”
劉繼周的苦處,沈淮不難理解,心裡想,梅鋼要是在三四年前想重組東華市鋼的電爐鋼生產線,多半也會被顧同那些人譏笑以對,即使在噴爆事故發生之後,譚啓平有意找梅鋼兼併市鋼,而市鋼內部的意願也是更傾向找省鋼合作。
只是叫沈淮意外跟震驚的,就是原野集團向國企工委報備的材料裡,壓根就沒有提及東獅汽車廠曾提出合作這件事。
沈淮不清楚是浦成集團在裡面搗鬼,還是原野汽車工業集團壓根就無視東獅汽車的存在,但如果真有這事,倒是他能直接介入此事的切入點,不然他作爲國企工委副書記,怎麼都管不上潘園鄉政府改制跟秦江區紀檢上的事情上去,就是熊文斌也沒有辦法直接插手。
他從口袋裡摸出煙,分給劉繼週一支,點上煙抽了兩口,又問:“東獅汽車當時提出的項目合作方案,現在還有沒有?”
“我想着沈書記您可能對這個感興趣,我已經讓人去取了。”劉繼周頗爲激動地說道,他現在不怕沈淮問得多,就是怕沈淮沒有興趣插手這件事。
沈淮心裡對劉繼周的評價又高了一層,暗道劉繼周的作風硬朗,雖然巧言令色不比機關裡的老油子,但實際上心思還是極謹密的,也難怪他這些年能在這麼艱難的條件下,能將東獅汽車帶到一個相當不錯的水準之上。
“要是方便的話,我還想看一看潘園變速器廠、精工籌造廠的材料。”沈淮問道。
“這個都有,”劉繼周忙說道,“說實話,跟原野集團的合作沒有進行下去,雖然有集團這方面的阻力,我個人也是存在一些私心的。東獅汽車廠到年後,第二個五年承包期就將結束,區裡、鄉里也明確要搞改制,我心裡就想着等改制過後,再搞擴大生產規模的事情或許對我個人更有利一些,所以原野集團沒有理會我們提出的合作方案,我也沒有再盡更大的努力……”
沈淮心想劉繼周要的確是百折不撓的性子,即使知道希望渺茫,也不會應該受阻於周大年、祁建成等原野集團高層就偃旗息鼓、停止努力,有想在改制時爭取更大個人利益的私心也很正常,只是他還沒有看到東獅汽車的改制方案,暫時還不好做什麼評價,眼睛瞅着劉繼周,說道:“我剛纔在熊市長那裡,聽說你認爲這次你被舉報是有人陷害你……”
“不知道沈書記您認不認得郭庭這個人?”劉繼周問道。
“沒有聽說過,”沈淮搖了搖頭,說道,“你說說看。”
“郭庭原是原野技術科的副科長,專門帶領原野轎車部門的技術團隊,九八年底,也就是原野汽車工業集團確定要砍掉轎門部門,進行資產改制重組之後,他就跳槽去了浦成集團。東獅汽車確認年後要改制,他兩個月前找過我,談及浦成集團也想參與東獅的改制,希望我能同意。浦成集團並沒有做汽車的資源,同時浦成集團又想控股,我當時沒有多想,就拒絕郭庭,”劉繼周說道,“當然,我被舉報之後,郭庭並沒有再露面,但是潘園鄉政府裡就有人跟我說,要是我同意改股時個人只持10%的股權,浦成集團還是同意我繼續留在改制後的東獅擔任總經理。當然,這只是私下傳的話,公開出來,不會有人認的……”
沈淮暗想劉繼周要是沒有說假話,趙沫石在九八年底之前,就已經看好國內轎車市場的發展而着手做相關準備工作了,眼光倒是不比誰差,暗感趙沫石要不是太貪婪、控制慾太強,浦成集團的發展應該不會侷限於此。
待劉繼周派人將相關材料都拿過來,沈淮也就不再挽留劉繼周、劉靜父女倆,說道:“這些材料以及相關情況,我會進一步瞭解。被舉報的事情,你也不要太往心裡,積極配合調查,沒有問題,誰也不能往你身上潑髒水。”
“謝謝沈書記您關心。”劉繼周握住沈淮的手告辭,也知道沈淮不可能給他什麼明確的答覆,只希望沈淮覈實過情況後能儘快跟他再聯繫,不然趙沫石真要往他身上潑髒水,要將東獅汽車搶過去,他能找誰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