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後,防汛形勢陡然嚴峻起來。
霞浦縣位於渚江出海口,渚江霞浦江面開闊,上游的洪峰下來基本上都會給開闊的江面削平,防汛形勢不嚴峻。
不過,梅溪河、嵛溪河等從嵛山東嶺下來的幾條幹流,流程短,河道彎曲,不利泄洪,而嵛山東嶺的地形又利於匯聚雨水,很容易形成短促而破壞力的洪峰。
在嵛山縣境內絕大部分河段都要受丘嶺地形的約束,不能放縱,但出嵛山縣進霞浦縣境內,隨着地形的陡然開闊,浩蕩的河水就會變得越發的肆虐。
長期以來,霞浦縣春夏季的防汛形勢,都要比城區以及西面、北面的江屏、新津等縣嚴峻一些。
東華梅雨季的雨水不多,但進入七月,雨就沒有停過,梅溪、嵛溪等主要河流的水位接連幾天都在上漲,叫大家心裡的弦都漸次繃緊起來,不敢稍有鬆懈。
沈淮一人身兼書記、縣長兩職,責任重大,這些天就釘在縣裡,不敢輕離。陶繼興的組織關係已經調到市裡,但還兼着縣人大主任的職務,沒有卸任,這些天也都守在霞浦。
戚靖瑤從市裡參加扶貧工作回來,就滿世界地找沈淮。
市裡希望霞浦縣能拿出更多的資源推動這次的幫扶工作,但縣裡要掏錢的事,沒有沈淮的點頭,戚靖瑤作爲副書記也指使不動任何人。
現在市裡等着迴應,戚靖瑤也只能要找沈淮彙報工作,等他點頭鬆口。
連着幾通電話都撥不通,戚靖瑤坐車回到縣裡,看到守在縣委的杜建,帶有怨氣地問他:“這大白天的,沈書記跑哪裡去了,打他的手機,總提示關機。”
“沈書記下午在嵛溪的河堤上,手機不小心進了水,你有什麼急事,我幫你聯繫一下王衛成。”杜建說道。
戚靖瑤見杜建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機,她也無意跟沈淮直接通話,就對杜建說道:“還是扶貧工作的事,市裡要統一部署,希望霞浦縣這邊能更積極協作一些,有些事情需要沈書記點頭。”
杜建撥通王衛成的手機,簡單地說了一下這邊的情況,很快就告訴戚靖瑤沈淮的迴應:“沈書記讓你到三污防汛現場走一趟,他在那裡等你。”
戚靖瑤看着窗外天色漸暗,雨勢還沒有要小下來的樣子,在市裡開了半天的會,腰痠背痛,她有些不想這時候再往鄉鎮跑。
只是杜建沒有等戚靖瑤的反應,就將手裡的電話掛上,戚靖瑤要不要去三污鎮見沈淮,由她自己決定。
沈淮如此的虞指氣使,叫戚靖瑤心頭窩着一團火,但也不想給沈蠻子找到數落的機會,咬了咬銀牙,轉身通知秘書、司機,陪她去三污。
三污鎮位於霞浦縣西北角,東渝溪、北渝溪在三污鎮內匯合成嵛溪河,防汛工作要有什麼險情,三污鎮最有可能會出現。縣裡還沒有資金,對嵛溪河沿段的河堤進行徹底的加固,每到防汛季,三污鎮就是全縣的防汛工作重心,沈淮也是一週時間跑了三趟三污鎮,還特地讓縣常委、縣人武部長釘在三污指揮現場防汛工作。
戚靖瑤坐車出縣裡西行,天色漸暗下來。
去年鄉鎮路面硬化工程推進很快,從縣裡到三污的道路都換成柏油路面,不難走。
不過,天色暗下來,沿路也沒有路燈照明,雨大路滑,加上小道時不時有人岔過來,司機也不敢開快車,趕到三污,天已經是漆黑黑的一團。
在進三污鎮的路口,有個人打個手電筒,看着有車過來,將手電筒照過來晃了幾晃,待這邊停車,那個人就跑過來跟戚靖瑤介紹:“戚書記你好,我是三污鎮的副鎮長王兵,沈書記在現場,怕你們不認道,讓我過來在路邊等你們。”
車開到村頭,有好些羣衆趁夜往外轉移,將不寬的村道堵塞住,車子就沒有辦法再往裡開。
好在這時候雨勢小了下來,戚靖瑤撐着傘,在司機、秘書及三污鎮副鎮長王兵等人簇擁,往前頭有光亮的地方走去。
穿過村子,看着前面不像是河堤的樣子,但黑黢黢的圍着好幾十人,用竹竿子挑起來兩大盞煤汽燈,將現場照得通明如晝,有十多人圍着拆一棟房子。
雨水在眼前滑過,彷彿一根根透明的絲。
戚靖瑤不明白,沈淮巡視防汛工作,現場怎麼拆起房子來。
戚靖瑤往前走了兩步,就見好幾個人拖着一個女的往外走,那女人滿臉泥垢,看不出長什麼樣子,雙腿拖在泥水裡,大概掙扎不動,但滿嘴還在不停地咒罵着,衣服給扯落一片釦子,露出黑漆漆的肚皮。
戚靖瑤也聽不懂那女人在罵什麼,但不知道爲什麼防汛現場要抓人,疑惑地看向三污鎮副鎮長。
王兵抹着額頭的汗水,說道:“有一段河堤出現小塌方,問題倒不是很大,不過沈書記很重視,要求鎮上必須要趕在天亮之前加固好。天現在都黑了下來,要從其他地方調材料也來不及,這邊臨着河堤有幾棟石頭房子,鎮上就決定拆房子取材,但跟主家談賠償談不下來——現在可能是上強硬措施了。”
“從新浦拉幾車水泥過來,也用不到兩個小時。你們現在要拆人家的房子,談不攏賠償就上強硬措施,有沒有考慮過羣衆的感受?上強硬指施,也是沈書記指示的?”戚靖瑤看着那女人在泥水裡掙扎,蹙着眉頭問道。
“我還不瞭解情況,我過去問問。”王兵聽着戚靖瑤教訓的口氣不善,不敢觸黴頭,忙說道。
“不要去問了,是我下的指示。”
戚靖瑤這時候才驀然看到沈淮穿着雨衣,赤腳就坐在路埂上,這邊光線很暗,沈淮又穿着深色的雨衣,他們乍走過去,都沒有看到路邊還坐看着人。
看他手裡拿着煙跟火機,戚靖瑤心想大概是剛坐下來要抽根菸歇一歇力。
沈淮站起來,看了戚靖瑤一眼,說道:“水位已經漲上來了,現在把鋼筋水泥運上來加固河堤是來不及的,還得用老辦法打木樁下石料最有效。你到現場的經驗少,有些事,要多聽聽基層幹部的意見。”
叫沈淮擺着臉教訓沒經驗,戚靖瑤雖然氣惱,但也沒有轍,但看三污鎮副鎮長暗吐一口氣的樣子,也知道她在現場根本就沒有跟沈淮爭鋒的資格。
沈淮將煙跟火機,裝進口袋裡,走向那個給從拆屋現場拖出來、這時候還在泥水打滾的婦女,示意工作人員將她鬆開,蹲下來,將雨衣的帽兜脫下來,露出臉跟她說道:“我是縣委書記沈淮,現在嵛溪河出現險情,急需木樁子跟石料加固河堤,在這種情況,誰都有義務做出貢獻,不存在你同不同意的情況。更多的道理,我也沒有時間跟你講,事後,縣裡也會根據你家遭受到的實際損失,給予相應的補償。這個補償是有標準的,如果鎮上剋扣你家的補償,你可以再到縣裡來找我。要沒有其他事,你一家也要跟其他羣衆一起轉移到安全地方去。在險情沒有排除之前,縣裡要預防萬一情況出現,河堤這邊不會留人,這也是對你們羣衆負責,希望你能理解、配合我們的工作。”
也不知道是剛纔掙扎光力氣,還是給赤腳、穿着一身黑黢黢雨衣的縣委書記嚇住,在沈淮這番話後,這個婦女倒是安靜下來,沒有再吵什麼。
見這女的安靜下來,沈淮又將三污鎮副鎮長王兵喊過來,吩咐道:“今天拆房子取料的幾戶羣衆,鎮上一定要第一時間給予安置、賠償,事後單獨給我報告。原則要講,羣衆感情,我們也要講。”
沈淮揮手,讓兩名工作人員陪同這名婦女下去。
王衛成拿了一雙雨靴過來,沈淮接過來,就坐在路邊穿雨靴,戚靖瑤這時候纔看到沈淮的右腳掌外緣劃開一個大口子,還有血水往外滲。
她才知道沈淮之所以赤足,肯定是之前那雙鞋給什麼東西割破了。
這時候三污鎮黨委書記走過來,關心問道:“要不要喊醫生過來包一下?”
沈淮搖頭道:“我的腳不用你關心,你今天就給釘在河堤上。要是後半夜雨勢再大,河堤再出現險情,要不要撤,該怎麼撤,你心裡要有譜。還有一點,你要記住,即使要撤,你作爲黨委書記,你跟劉部長也要最後一個撤。共產黨的官,沒有那麼好當的,你們要清楚了。”
沈淮換好雨靴,原地踩了兩腳,覺得沒有什麼問題,便跟戚靖瑤說道:“戚書記,你陪我再走一趟河堤,然後我們就回縣裡去。今夜雨勢會小一些,不過也沒有辦法放鬆警惕,明後天可能還有大雨。”看了戚靖瑤腳上精緻的紅色高跟鞋一眼,也不說什麼,就直接往河堤上走。
戚靖瑤開始沒有覺得有什麼,等上了泥濘一片的河堤,才真是吃足了苦頭,紅色高跟鞋給毀得不成樣子,她脫掉鞋赤足踩在泥漿裡,幾乎是咬着牙,一步一挪的跟沈淮往前走。
河堤上都拉了臨時路線,拉出一片燈光,以便工人們河堤加固施工。
堤上都是民兵跟附近村子裡的青壯年,看着戚靖瑤這般模樣以及她的秘書提着鞋走在後面,眼神都是怪怪的,叫戚靖瑤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但心裡也把沈淮恨死,知道沈淮拉她上堤,就是要看她出醜,這時候都不知道要不要,讓秘書將她的那雙鞋扔掉。
這會兒,王衛成拿着手機走過來,說道:“羅慶的電話,他有事找你。”
“羅慶有什麼事找我?”沈淮停下腳步,看手機已經掛上了,疑惑地問道。
“他正在趕來霞浦的路上,開車說話不是很方便,我告訴他我們在三污,他一會兒就到。”
沈淮撥了兩個電話,都沒有撥通,也不知道是不是基站信號有問題,拿着手機,敲了敲額頭,擔憂的跟王衛成說道:“有可能是嵛山湖水庫的問題。你撥電話到嵛山縣委,問一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