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地方上副縣長的任命,不是必然要通過人大選舉程序,市委組織任命以及縣人大常委會都有權決定副縣長的個別任免。
沈淮年前就想着在縣政府內形成常務副縣長加常委副縣長的格局,以此加強政府工作的權重,將新浦開發區、臨港新城的建設管理工作納入縣政府的管轄之下,調整全縣的經濟管理結構,避免多頭管理、政出多門的情況出現。
只是他的這個構想,在陳寶齊、虞成震那邊沒有得到支持,纔不得不試着以縣委推薦、走人大選舉的方式,推舉戴泉擔任副縣長。
而之後一系列因選舉而鬧出來的事端皆埋造於此。
雖說通過做工作,家屬也認可孫興同是爲工作壓力過大、以致在人大會場精神崩潰的結論,沒有鬧騰的跡象跟意思,孫興同暫時停止一切職務,也安排住院治療,但事件的負面影響已經不可能得到徹底的遏制。
孫興同在會場精神崩潰時,縣人大主席團成員都在現場,之後孫興同給帶到底樓的醫務院,消息也就很快在四百餘人大代表之間傳開。
這時候想控制住消息已經不再可能,隨後沈淮兩次到省裡開會,省直機關的也有人議論這件事。
雖然就這件事不會有直接的責任追到誰頭上來,陳寶齊、虞成震等人陷入被動也難避免,實際上對霞浦、對梅鋼系的負面影響也很大。
省裡雖然在此次事件上裝聾作啞,也沒有要求市裡就此次事件遞交報告的意思,默認東華市委及霞浦縣委對此次事件的處置,但田家庚到淮海省後,今年以來才着手推動的省委巡視監督工作,於六月上旬對東華最先啓動,告誡的態度也昭然。
在此背景下,市人大常委會議中止了霞浦縣副縣長選舉程序,隨後市委組織部以直接任命的方式,任命縣常委戴泉兼任副縣長,想爲這次事件劃上休止符。
參加過省委巡視組東華巡視工作的動員大會,沈淮沒有讓王衛成及司機跟着,獨自駕車離開南園賓館,停在溪口大橋前,下車來,看着河濱夾於杉叢間的葦草瘋長。田家庚今年推動所形成的省委巡視監督制度,最先對東華啓動,不是單純只告誡陳寶齊、虞成震等人,在剛剛召開的巡視工作動員大會上,省委第一巡視組組長任雷鬆公佈這次巡視檢查的工作部署時,臺下是一片譁然:爲期兩個月的巡視工作,將以霞浦、梅溪、西城三地爲重點區域,安排爲期一個月的巡視、接訪幹部羣衆,工作的重心則放在地方黨政一把手及班子成員的盡職檢查上。
也就意味着,省委最先對東華啓動巡視檢查工作,並不是單純告誡陳寶齊、虞成震等人,告誡針對的重點更是梅鋼系。
也就難怪臺下參加動員會議的衆人聽後一片譁然,幾乎在那一瞬間,都把目光投到沈淮的身上來。
渚江水色渾濁,叫相對清澈的梅溪河匯合進來,形成際線分明的弧形水線,白色水鳥在遠處浮掠,數艘貨船或行或泊,沈淮走人行道往溪口大橋上走去。
溪口大橋正當中,距離水面有三五十米高,站在橋面眺望左右,景色格外宜人。
溪口大橋,位於渚溪大橋下游的梅溪河口上,主跨逾八百米,投資近億,也是沿江快速道的組成部分。
溪口大橋建成後,在梅溪河下游不到六公里的河段上,與渚溪大橋、梅溪大橋共同組成梅溪新區的交通樞紐,使得梅溪東岸的梅溪、鶴塘兩地,跟西岸的黃橋、竹社等鄉鎮及街道,更緊密的聯繫在一起。
從溪口大橋出來,通過六機動車道設計的沿江快速道,只需要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就能駛入徐東高。
除了梅溪新區之外,西陂閘港產業規劃區內的西陂閘港區、船舶工業及配套產業園、生物製藥園、西城高新產業園,也皆得益於沿江快速道的建設而物流效率大幅提高,成爲東華市南片區的核心幹道。
孫亞琳停車走上大橋,看到沈淮看着江面發呆,推了他一把,說道:“怎麼,這次田家庚兩邊都打板子,你這就給打蒙了?”
沈淮約孫亞琳過來見面,跟她說事情,倒沒想到她已經知道巡視動員大會上的內容,消息也傳得夠快的。
沈淮轉回身來,挨着護欄,說道:“要連這點妥屈都受不了,哪裡輪得到別人精神崩潰,我的精神早就先崩潰無數回了?”
“田家庚到底是什麼意思,這一棍子打得莫名其妙的;選舉鬧出這些事,就算要打棍子,總也得先把陳寶齊、虞成震打個頭破血流,才輪得到這邊吧?”孫亞琳乍聽到巡視組的檢查工作將重點針對梅鋼系,也相當不解。
“也許田家庚是希望看到我能有一個收斂的姿態吧?”沈淮撇撇嘴,猜測道,但也沒有辦法肯定田家庚的意圖到底是什麼。
沈淮能猜測省裡是不會希望看到他鋒芒太甚的。
在譚啓平給調離東華之後,省裡對高天河的安排,也是照着計劃打算讓他在今年底平穩的退二線——無論是從權力的制衡,還是爲了大局的穩定,省裡在譚啓平給調離東華之後,都是在儘可能地去保持住東華班子的穩定。
就省委書記田家庚他個人的意願,沈淮猜測他也是希望以陳寶齊爲首的趙系跟梅鋼系能在東華競爭發展,而不是搞內鬥、拼消耗,更不可能希望看到東華官場一震再震,而破壞掉東華經濟當前高速發展的良好勢態。
所以在秦丙奎夜鬧王朝一事發生之後,沈淮也是見好就收,對陳寶齊、虞成震並無緊逼之意,但隨後孫興同在人大主席團會議的現場精神崩潰,沈淮也是料想不及、措手不及,事情發生了,也無法控制住影響擴散。
照道理來說,負面影響的擴散,首當其衝的應該是陳寶齊跟虞成震兩人,梅鋼系多少還能佔得住理。
不過,沈淮也清楚,這個社會有時候是沒有什麼道理可講。
有譚啓平前車之鑑,外面甚至傳言是他沈淮對陳寶齊、虞成震進逼過緊才致此次政治事故,他也沒處說理去:只能怪他長期以來所給別人的印象就是咄咄逼人跟凌厲跋扈。
田家庚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想法,或者單純只是告誡他即使要忍辱負重,也要以大局爲重?
有時候人心隔肚皮,何況沈淮跟田家庚直接接觸的機會並不多,彼此欣賞但不意味着會彼此容忍。沈淮對秦丙奎、孫興同二人也同樣心存同情,但行事之時猶以利益得失爲先,沒什麼道理、道義好講。
沈淮背靠着欄杆,伸了下懶腰,跟孫亞琳說道:“不管怎麼說,我們現在還是要收斂一下姿態。”
“三百二十億日元貸款都拿到手了,你能忍住不抖一抖尾巴?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低調了?”孫亞琳問道。
“形勢不由人啊?”沈淮撇嘴說道,“這時候抖尾巴,叫人誤以爲是向省裡示威,不是更弄巧成拙了?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經不住委屈。”
“不造下勢,計委那邊感受不到壓力,卡住不放行,怎麼辦?”孫亞琳問道。
“巡視組明天就到霞浦,入駐十天才能請神離開,過後我就去一趟燕京,現在國際風聲都很緊,形勢還是有些難說。”沈淮說道,“東南亞那邊到底怎麼樣了?”
“泰誅目前的匯率還死死咬住美元,但大量外匯資金涌出,對泰國的外匯儲備消耗很大。”孫亞琳說道,“現在泰國政府已經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提請求援,而要緩解泰誅當前的匯率壓力,少說需要拿出兩三百億美元投入匯市才能擋住雙重衝擊。但是啊,這筆錢哪那麼好借?泰國政府也不想國內政策受制於外人,還寄希望國內經濟形勢近期內能平穩下來,緩過這次危機。”
沈淮知道包括泰誅在內,東南亞多國及地區貨幣的匯率,都跟美元直接搭鉤,當大量外匯資金從泰國國內流出時,即意味着大量的泰誅被拋售、兌成美元或其他貨幣,泰國政府就要在國際匯率市場大量投放美元,進行反向操作,才能保持匯率不變,跟美元搭鉤住。
而在這個過程當中,要是泰國政府的外匯儲備先耗盡,而沒能及時得到外援支持,之前在泰誅匯率上積累下來的壓力就會猛地釋放出來,很可能會誘一系列的深度過敏性危機反應。“泰國近六千萬人口,佔到東南亞地區人口的13%,經濟佔比也差不多這個數。一旦泰國出現嚴重的危機,對周邊同樣存在同質經濟問題的馬來西亞、印尼等國的波及程度會有多深?”沈淮問道。
“怎麼會沒有涉及?就是經濟狀況良好的新加坡也有可能會受到很大的影響,要不是感覺到吃緊,新加坡也不會數次拆借上百億美元支持泰國政府了。只是泰國積累下來的短期外債太多,新加坡也不可能無限制的支持泰國。”孫亞琳說道,“這一波下來,對整個東亞經濟都會有程度不同的影響。日元匯率剛好進入下調期,要是影響再深一些,我們在這次日元貸款上的直接受益還能更高一些。”
日元匯率下調,梅鋼等通過日資銀行直接獲得大筆日元貸款,以美元爲中間貨幣,兌換成人民幣拿到國內使用。
只要日元匯率是長期下降的,梅鋼原先可能需要拿四億美元,到時候可能只需要拿出三億甚至更少的美元,就能兌換出同樣多的日元去歸還貸款,之間的差額就是匯率盈餘。
孫啓善、柏克萊及武家,最終同意這邊以新浦鋼廠的股權向安田銀行抵押進行巨量的日元貸款,說到底也是他們看到日元正進入匯率週期下降的通道。
沈淮還要跟孫亞琳問些金融方面的問題,褲兜裡的手機響了起來,掏出來見是李谷打來的電話,疑惑地跟孫亞琳說道:“李谷這時候打電話過來做什麼,難道是打過棍子後想塞顆甜棗過來安慰一下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