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成江說不想湊資華實業的熱鬧,無謂是想以退爲進,穩住劉建國剛纔慌掉的陣腳,沈淮只是一笑,眼睛往他父親、謝海誠、葉選峰他們臉上一掃,笑道:“我看你們想不湊這個熱鬧,怕也是不成。胡林藉着資華實業搞定向增發融資,表面上要在東華啓動新津港建設,但背後則意味着金石融信的大舉北進。胡家再強勢,估計也不會跑到渤海灣,跑到鎮海或者跑到江寧去爭什麼利益,但你們不會覺得金石融信北進,只會涉足港口投資吧?”
謝成江知道沈淮這是有意去變化話題的節奏,牽着他們的鼻子走,只是沈淮的這番話,他卻無法反駁;便是坐了半天沒怎麼吭聲的葉選峰這時候也微微動容。
沈淮話裡的意思很明確。
胡林藉資華實業搞定向增發融資,啓動新津港建設、推動沿淮海灣經濟帶北進只是第一步,貌似是在陳寶齊與郭成澤在東華的角力以及更上層徐沛與趙秋華在淮海省的角力中助陣,實際背後隱隱顯現出胡家更根的政治及經濟利益。
現階段沿淮海灣區域真正能叫胡家覬覦的大蛋糕,不是別的,就是淮能集團此時主導的淮煤東出——沈淮最初提出淮煤東出概念時,就叫宋系絕大多數人怦然心動,無非就是這個概念背後凝聚太多的政治、經濟利益叫人心饞。
謝海誠看着沈淮的臉,沈淮話是這麼說,但這話裡面藏着多少虛張聲勢的唬人成分,抑或所謂資華實業要搞定向增發這樣的內幕消息,壓根就是他編造出來的謊言,也未必沒有可能。
雖然沈淮與宋鴻軍消息靈通,但謝海誠心想天益集團及胡林那邊,應該沒可能輕易就讓真正的消息源今天就泄漏出來;他們今天也在關注此事,就完全沒有聽到一點確切的消息。
沈淮慣用詐計,這次也極可能是他用詐,一方面是誆劉建國他們心動,將有限的資金調入股市,一方面營造胡家及金石融信大舉北進的氛圍,給他們施加額外的外部壓力,最終的目的無非就是誆騙這邊放棄冀河港輸煤碼頭,好讓梅鋼順利接手。
想到這裡,謝海誠看沈淮的眼神就警惕了三分,敲着桌子邊角笑道:“誰都一口吃不成大胖子。金石融信雖然是國內直接在香港註冊成立的六大央企之一,但這些年來主要都集中在香港及珠江口廣深地區發展外貿、金融證券業務爲主,到九零年後才涉及港口、能源、航運、鋼鐵冶金等實業投資,發展也談不上多迅速。不提以融信銀行、融信證券爲主的金融證券業務,金石融信在其他實業方面的投資規模,都未必能及得上梅鋼。我想啊,胡家即使有心想挾金石融信大舉北上,想要形成什麼威脅,也非一日之寒啊。”
“怎麼,我話說到這份上,你們還是以爲我在誆你們?”沈淮笑着,將牌攤開來問。
沈淮問得這麼直白,謝海誠老臉反而不好擺:要是直說他們懷疑沈淮的居心,萬一以後事情證實沈淮的猜測,這渾球絕對不會放過上門打臉的機會。
要是說相信沈淮的判斷,接下來的話題還得繼續在他挖的坑裡繞。
“你的判斷也是有道理。”謝海誠說道,“但有些事沒必要現在就去過多的操心,工作最好還是按照步驟去做。我們不能聽風就是雨,自己亂了自己的陣腳。”
“你們的陣腳是什麼?”沈淮追問道,見葉選峰挪了挪身子,似有厭煩的意思,又補充問了一句,“我是問淮能集團的陣腳。”
葉選峰打心底不喜歡沈淮的咄咄逼人,甚至可以說是厭惡,打眼盯着沈淮的臉看了有那麼兩三秒鐘,才慢騰騰地說道:“集中資源,發展沿淮海灣區域的火電、煤炭、港口、運輸業務,推動淮煤東出的計劃實施,是宋總及部委爲集團發展決定下來的發展戰略,這也是集團的陣腳;所以將冀河港輸煤碼頭等一些不重要、重疊、分散資源的項目砍掉,也是集團的陣腳;海豐與長青是集團多年來的合作伙伴,有機會加強彼此間的合作,合理調整三方面的業務,進行資源整合,彼此促進發展,也是集團的陣腳;即使金石融信有北進淮海灣的意圖,在根子上,我們發展好我們自己的,提高自己的競爭力,即使國企之間也可以展開競爭,這也是集團的陣腳——我這麼說,是不是還算明確?”
葉選峰一連說了四個排比句,回答沈淮的陣腳之問,氣勢也端是十足,也沒有說有半點掩飾的意思,話裡話外都透着對沈淮的不滿。
飯桌上的火藥味陡然就濃烈起來,宋炳生也臉色陰沉,盯着沈淮的臉看,說道:“淮能怎麼發展,業務怎麼調整,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可以說;指手畫腳就沒有必要。”
謝芷聽到姑夫這麼說,也有些意外:葉選峰只恨不能消除沈淮及小姑在淮能的影響力,鍼芒相對的說幾句重話,倒能理解,但姑夫實在沒有必要再接一句這麼重的話。
難道說,姑夫希望將沈淮氣得負氣而走?
謝芷轉頭看沈淮,見他抿起嘴不說話,心裡有着莫名的滋味:她知道沈淮剛纔說的話,是對的,大家的目光也確實應該放得更長遠一些。
如果宋系還是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那就應該照沈淮的建議去做,然而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了:鴻奇他爸明顯已經是對成文光及沈淮有忌憚之心了,而且謝家的利益、葉選峰、劉建國等人的利益,似乎也都走到梅鋼的對立面,破鏡怎麼可能重圓?
謝芷心想沈淮給這麼訓斥,她理應幸災樂禍地,細想想卻滿不是滋味,也只是坐在一旁不吭聲。
宋鴻義今天也沒有這麼說話,與劉建國但聽到葉選峰跟四叔教訓沈淮的話,心裡直覺解恨,眼睛就直往沈淮臉上滴溜,想看他的難堪,心裡也巴不得他氣得摔了凳子走掉。
成怡在桌下,伸手去抓沈淮的手。
她只知道沈淮與他父親父子不和,但也沒有想到會對立到這種程度,沒想到沈淮跟葉選峰、跟謝海誠他們有利益衝突時,他父親會如此堅定地站在另一邊。
退一萬步說,淮能集團能有今天的發展,沈淮與他小姑宋文慧注入心血最多,功勞也最大,包括淮煤東出的概念,也是沈淮最先提出並實施的,葉選峰他們只是摘桃子的,沈淮現在就淮能集團未來的發展多說兩句話,誰也不應該往他頭上扣“指手畫腳”這頂帽子——這話偏偏就是從他父親宋炳生的嘴裡說出來,成怡也覺得甚是意外,也難怪乎沈淮這些年從來都不登這個家門。
成怡不好說什麼,但就擔心沈淮心裡不好受。
沈淮將成怡柔嫩的小手反握在手心,眼睛凌厲的看向神色各異的諸人,說道:“我今天話是有些多,葉總的陣腳四論,也叫我眼界大開。謝總在飯前不是問田書記找我談了什麼話嗎?這本來是不該這麼早就讓你們知道的事情,但我想着我們應該是一家人,不管你們怎麼說我指手畫腳,我也是不能看着你們往坑裡跳。”
沈淮的話已經不掩飾彼此間的生分,謝海誠只當他氣糊塗了,但聽沈淮說有些事是他有資格知道而他們沒資格知道,心頭也是惱怒,心想這小赤佬還真是狂妄,眼睛瞅着他,看他怎麼往下說。
“田書記很明確地告訴我,王源總理明年主持國務院工作之後,國企改制就會進入最後階段。”沈淮不急不躁地繼續說道,“到時候,電力部等部委撤併是一方面,各部委下屬企業剝離出來,與此時的中央直屬企業一起,由類似國資工委或管理局或委會員性質的機構接手,進行重組整並的工作,也會很快得到推動。而且,最終整並保留下來的大型及特大型央企數量不會超過一百家。整個剝離整並的工作,甚至軍委下屬的企業也不會例外。我不知道淮能集團在最遲可能會拖到明年下半年之前,能不能在這一百家裡奪得一席之地,也不知道,葉總聽到這消息之後,還能不能接着守住自己的陣腳!當然,這話就在這邊說說,離桌我是不認的。”
說到這裡,沈淮也不管葉選峰他的臉色崩壞,看了看手錶,說道:“晚上時間也不早了,成怡明早還要上班,我就陪她先離開了。”跟謝棠她媽打招呼道,“今天真是讓謝姨麻煩招待了,我們吃飯拍拍屁股就走。”
謝佳惠不怎麼管政經上的事情,但看她哥以及炳生臉色崩壞的樣子,也知道沈淮給激怒後說的這番話,透露的這則消息,是個深水炸彈,炸得一桌人都措手不及。
謝芷也難掩震驚,要是說最遲到明年下半年,所有的部委企業都剝離出來進行重組整並,最終只保留一百家大型及特大型央企,淮能集團要是奪不得一席之地,豈不是就要給其他的央企拆分掉?
現在國內中央直屬企業就有七八十家,而軍委及各部委所屬的國資企業,即使在經過多年改制整並之後,也有上千家之多。
在這上千家大中型部委國企裡,淮能集團排名並不十分靠前,謝芷實難想象在明年下半年之前,淮能集團怎麼在那麼數量有限的直屬央企名額裡爭得一席之地?
爲了彌補對成文光出任冀省的政治資源支持,他們好不容易將淮能集團完全掌握在手裡,還沒有來得及歡欣鼓舞,誰曾會想到,明年這一切將是一攤他們怎麼都握不住的水!
謝芷見他爸、姑夫以及葉選峰臉色皆變,她哥、劉建國以及宋鴻義也應該都知道這則消息背後的潛臺詞有多驚人,她就不知道鴻奇他爸聽到這消息,會是怎樣的震驚!
大家也是完全顧不上沈淮與成怡這時候起身離開,宋鴻軍對這消息也深感意外,拿起風衣及包追了出來,耐不住性子,坐上車就迫不及待地問:“這消息是真是假,你不要隨便丟炸彈嚇唬人啊?”
“假的。”沈淮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前面掏心窩子的跟他們說實話,他們當我在誆他們,左一個陣腳、右一個陣腳的呵斥我,叫我不要指手畫腳。我就說說假話,看他們還怎麼守自己的陣腳!”
“靠。”宋鴻軍忍不住罵了一句,拍着沈淮的肩膀說道,“你小子真狠,這種謊都敢撒,我都給你嚇到了;你就不怕給拆穿啊?”
“他們怎麼拆穿我,找王源總理來對質,還是找田書記來對質?”沈淮問道。
“這倒也是。”宋鴻軍搖頭而笑,“王源總理還沒有正式主持國務院工作,最終的改制方案,只要王源總理以及田家庚這樣的計經系干將知道,二叔估計也會給你嚇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