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宴客,戲班子助陣,賓主盡歡,直到天黑了,人仍捨不得散去,津津有味地說着那幾場大戲,田家那氣派。
田敏顏送走最後一個客人,累得只想矇頭大睡,吉祥卻來說:“大小姐,剛剛吉慶來說,前院那鬧起來了。”
田敏顏俏臉一沉,紅脣微微的抿起來,真是半刻也不消停。
祠堂擺了喜筵,也就是招待鄰里鄉親的,一些女眷自然安排在宅子裡,就是男客也擺了幾桌,老宅那邊就佔了一桌。
田敏顏來到前院,還沒進門,就聽見田懷孝拍桌子低吼的聲音,一腳踏入門口,濃郁的就酒味兒就直直地鑽入鼻尖。
入目,田懷孝一腳踩在椅子上,一手還按在桌子上,一張方正的臉也不知是因爲發怒還是吃多了酒,而漲得滿臉通紅的。
而田懷仁,坐在桌邊,很是尷尬和無奈,田懷德聳拉着頭,老爺子則吧嗒吧嗒地抽着煙,見她進來,眉皺了起來。
“吉祥,去把窗戶打開,本縣君是看二伯父黃酒灌多了,腦子有些不清醒,開個窗子讓他醒醒酒。”田敏顏對老爺子的皺眉視而不見,只微微側頭,淡淡地吩咐。
吉祥脆聲應了,麻利地走到窗子前推開窗,寒冬的冷風捲了進來,吹得人打了個寒顫。
田懷孝也被吹得腦瓜子清醒了幾分,見燈光下田敏顏那張臉孔一片寒霜,不由嚥了嚥唾沫,把腳放了下來,像老鼠見了貓似的,有些訕訕。
“這大老遠的就聽見二伯父拍桌子的聲音,可是有什麼不滿的?莫非是嫌棄咱們家招呼不周?”田敏顏坐了下來,接過榮嬤嬤遞過來的熱茶啜了一口,將茶杯蓋咯的一聲蓋上,話鋒凌厲地一轉,看向一旁伺候的吉慶斥道:“吉慶,你們是怎麼伺候的?過門即是客,竟讓客人這般不滿,看來是平時夫人和我太慣你們了。”
吉慶忙的跪下,說道:“是奴才伺候不周,求縣君責罰。”
“二伯父,你瞧,這要怎麼罰?這些奴才都怪我平時太縱容了,愈發的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看看自個是什麼身份,這是什麼地方,敢拿腔拿喬當自己是主子呢。”田敏顏語調清冷,漠然地看向田懷孝,冰冷冷地道。
田懷孝再愚鈍,也知道田敏顏這話裡的意有所指,指桑罵槐,這分明是拐着彎罵他呢,不由臉一陣青一陣白,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老爺子也是聽明白了,看向田敏顏,見她神色淡漠,嘴角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諷,心道莫非身份真的能決定一個人的氣質?這個孫女是愈發的讓人忌憚了。
“顏丫頭怎麼過來了?客人都走了?這都是爺們,一屋子酒味,你忙活一天也累了,去歇着吧。”老爺子笑吟吟地道,話裡的深意就是這裡都是男人,你來這實在是不合宜,快走吧。
田敏顏呵呵地笑,說道:“這客人還沒走,主人家哪能就歇了呢,這可不是該有的禮節,嬤嬤,可是這樣?”
“回惠敏縣君的話,是這樣沒錯,雖說老爺子是老爺的父親,可既然老爺分家另過,老爺子和兩位大伯爺來了,那便是過門是客,主人家該招待着,這纔不失規矩禮節。”榮嬤嬤淡淡地道。
老爺子他們的臉色微窘,訕道:“這,有你爹爹在就得了,不用你一個女娃子作陪。”
“說起來我也有話想和老爺子說呢。”田敏顏抿了一口茶說道。
“哦?”老爺子心裡突然有些不妙,直覺田敏顏接下來的話很是不好。
“老爺子想來也聽過皇上下的聖旨,皇恩浩蕩,在京都給咱們賜了忠縣伯府一座,這開了春,我們舉家就要搬去京都了。老爺子老夫人勞碌了大半輩子,也到了享清福的時候了,我們商議過,想着讓老爺子老夫人跟我們一道去京都,也見見世面,安享晚年,老爺子您看如何?”
“什麼?”
田敏顏的話音一落,在座的人臉色大變,田懷孝和二郎跳了起來,聲音都尖了起來,而田懷德,急切地看向老爺子。
老爺子皺起眉,還沒開口,田敏顏又笑着道:“我知道老爺子的意思,覺着分家時跟着大伯一家,不好再跟着咱。咱也不是要跟大伯搶人,只是想盡盡孝,接老爺子老夫人跟咱們住些日子。若是在京都住的不舒坦了,再回來和大伯他們共聚天倫也是成的,老爺子你看如何?”
田敏顏這可是把話都說的清楚明白了,他們一家不日會遷去京都,會接兩老一道去,但是大房二房,就不好意思了。
老爺子老臉微沉,看向田敏顏,她目光清澄,笑容淡淡的,卻是帶着毋庸置疑的堅定。
“老三,你們這是啥意思,撇下咱們獨自去享福了?老三你這是要忘本啊。”聽到田敏顏這把他們大房二房甩下的話,田懷孝不淡定了,再管不得看田敏顏的臉色,大叫起來:“老三你也不怕被人戳着脊樑罵。”
“二伯父這說的是什麼話?”田敏顏把茶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擱,凌厲的目光射向田懷孝,沉聲道:“什麼叫獨自享福和忘本,還請二伯說個清楚明白。”
“你們自己去京都,不管咱們大房二房的死活,這不是忘本是什麼?”二郎騰地站了起來,咋呼着道。
“這話可真好笑了,我們三房一不偷二不搶,也沒沾過誰的光,當初分家時,咱們家只得六畝田,一個破房子,銀子是沒得一分,大伯當官時咱也沒死皮賴臉的要賴上去享什麼富貴。”田敏顏站起來,指着屋子冷道:“這一磚一瓦,這所謂富貴,全是咱們一家子辛辛苦苦掙來的,沒靠過誰一分,沒人幫忙,咱自己動手做,起早抹黑,絞盡腦汁纔有今日的富貴,二伯說我們三房忘本,敢問我們忘了哪個本?”
“這,這個。。。”
“若說二伯說老爺子生養咱們,咱可是短了老爺子老夫人的吃喝?你問問老爺子,就是分家了,該供養老爺子他們二老的糧食,我們一分沒少。從前我娘要安胎時,還是問老爺子借的銀子,可後來咱孝敬的銀子,咱已經還清了,孝敬的也沒少給,二伯,我們忘了哪個本?二伯是幫着咱割過禾還是下過地?”
老爺子聽着,雙手都攢成了拳頭,臉色發黑,田敏顏這話說的凌厲,卻是事實啊。
田懷孝他們的臉色也是黑的跟過鍋底一樣,面對田敏顏的逼問,有些招架不住。
田敏顏冷冷一笑,道:“皇上的聖旨也寫得清清楚楚,這賜封的是我爹的名字,是我和我孃的名字,賞的是我們一家人。我還真不知道,這單獨賜封,必須要惠及已分家的兄弟,咱們搬家,還要帶上兄弟們一起搬,否則就是天理不容。榮嬤嬤,有這個規矩麼?”
“回縣君的話,以大南國律例,若老人尚在未分家,賜封一人,全家得利,也就是說聖上賜了宅子給老爺,大老爺和二老爺也可以一道住進賞賜的宅子去。若是已分家,那只是同宗,奴婢也從沒聽過分家了的兄弟在有家有室的情況下厚着臉皮再回來住的。”榮嬤嬤福了一個身,鄙夷地道:“除非落魄投奔。”
“這,這個。。。”二郎結結巴巴的。
“別跟老子說規矩,老子就一粗人,老三你說,是不是要將咱們給拋下。”田懷孝氣急敗壞地叫道:“是不是富貴了就不認咱們這兄弟。”
田懷仁眨了眨眼,將求救的目光看向田敏顏。
田敏顏冷着一張臉,說道:“二伯這是威迫?”
“你閉嘴,大人說話,你一個女娃插什麼嘴。”田懷孝吼了一句。
“大膽,你膽敢冒犯慧敏縣君。”榮嬤嬤冷喝一聲,上前一步。
田懷孝縮了縮脖子,後退一步,看着榮嬤嬤那張威嚴的臉嚥了嚥唾沫。
“夠了。”老爺子突然一拍桌子,看着田懷仁說道:“老三,爹知道你們孝順,但爹在楊梅村大半輩子,京都那樣富貴的地方,爹這樣的粗人也呆不慣,咱就不去了。”
“爹。。。”田懷孝幾人異口同聲地驚呼。
田懷仁也滿臉複雜,看了看田敏顏,欲言又止。
田敏顏卻是悠然地重新端起茶杯,看也不看他們,旁的或許可以商量,但唯獨帶去京都這事,她一步也不會退讓。
他們家以一小小農家的身份,以坐火箭的速度成爲新晉鄖貴,這已經惹了很多人的眼紅,除了賢王爺,他們可算是無權無勢,在京都那樣的狼虎之地尚且要如履薄冰步步爲營。
若是這些親戚安分的也就罷了,可田懷孝他們是什麼人,性子無賴暴躁衝動,給點顏色就開染坊的,京都那樣的地方,扎堆貴人,哪個都不是他們能得罪的,真要鬧出了事,他們一個無實權只有虛名的忠縣伯,拿什麼來救他們的命?
說句不好聽的,要是再來個貪婪,被人慫恿犯了法,他們還能有命出來?她不敢賭。
就是說她自私也好,她可不想成天到晚去幫他們擦屁股收拾爛攤子,也得給瑞哥和小五留些餘地,日後他們可要考科舉的呢。
老爺子站了起來,深深地看了田敏顏一眼,說道:“老三,今兒的宴席做的很好,咱們吃的好喝的也好,爹承這個情了,就先回去了。”
“爹。。。”田懷仁皺起雙眉。
“你們跟我回去。”老爺子沖田懷孝他們喝了一聲,往外走去,見身後沒動靜,又轉過身來大罵:“是不是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田懷孝他們這纔不甘不願地跟着走了,田懷仁不放心,一直送出去。
田敏顏回到正房,羅氏正和高氏她們低聲說着話,見她回來,便拉着坐下問那邊的情況。
田敏顏粗略地說了,羅氏沉着臉道:“我就知道,半點都不消停。”
高氏皺起雙眉,說道:“這人啊,能厚顏無恥到這地步,也是第一次見了。”
田敏顏冷笑一聲,說道:“人至賤則無敵,要是他們啥也不爭,那才奇了怪了。”
“那你要如何?看你這麼說,老爺子怕是心裡也膈應了。”高氏問。
“舅娘,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這是必須的,我有分寸的。”田敏顏淡淡的笑道。老爺子再想一家富貴,也要擰得清,是富貴重要還是命重要,她說清楚了,老爺子依舊想要大房二房去,那就帶去吧,別後悔就成。
老爺子憋着一肚子氣回到老宅,田懷芳她們正和江氏說着體己話,見老爺子他們回來,均是一愣。
“爹,這是咋了,這是誰給您老氣受了?”田懷芳最是會察顏悅色,見老爺子這副臉孔便討好地問。
“還有誰,不就是老三,還有那臭丫頭。哼,如今富貴了就不認窮親戚了,都擺起架子來了。”田懷孝氣咻咻地道:“老三想撇下咱,沒門兒。”
“你給我閉嘴。”老爺子一把坐在炕上,怒瞪着他冷道:“就你那德行,那暴性子去京都裝大爺惹事?”
“爹。。。”
“你再說,就給老子滾出去,哪富貴哪去,老子不稀罕。”老爺子狠狠地用煙槍一敲炕桌。
田懷芳見此不對,便好言相勸地道:“爹,彆氣着了身子,有話兒好好說,老二,你也少說兩句。”她衝着田懷孝使了個眼色,又笑着道:“爹,老三向來是個孝順的,你就和我娘一道去京都享福去,要是住久了你想我大哥和咱們了,和老三他們一說,他們還能不接過來共聚天倫?”
“他們真敢不孝,我就告到皇上跟前去,看他這爵位還能不能當了。”江氏早就被田懷芳洗腦了,冷冷地道。
“娘您也是的,老三他們最是孝順不過,皇上也是以仁孝治天下,他們咋會不孝?”田懷芳嗔道。
田懷孝也不鬧了,一臉敬佩地看着自己大姐,以退爲進,這招高啊。
老爺子對老三一家不管大房二房的態度是不滿的,在他心裡,是希望每個兒子都過的好,那纔是真正的興旺,可老三他們處處捏着理,他也反駁不得,如今大閨女這麼一說,也是個理,去了京都,到時候再接來還不是一個樣?老三還會駁了不成?
想到這,老爺子心中的鬱氣去了一半, 卻不知道,這世道還有事與願違這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