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氏帶着幾個孩子去了橫河,江氏就一整天都在罵罵咧咧的,因爲沒有人再讓她出氣,也沒有人讓她指使了。
田家三房麼,田敏瑞兩兄弟去上鎮學,田敏顏成天在躲着她,人影都看不見一個,這讓江氏十分窩火。因爲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她感覺到自己的權威已經受到了嚴重的挑戰。
“顏丫頭,把這簍子雞蛋拿鎮上去賣了,可別偷着藏啊,我都數着了。”江氏將田敏顏叫到跟前,交給她一簍子雞蛋。
田敏顏看了那一簍子雞蛋,撇了撇嘴,又來了。
這是自家生的雞蛋,雖說分家時將牲口等物都抵給三房,年底賣了錢再給,平時也就三房在喂,按理說這些雞蛋也都該歸三房的,可田老爺子他們都還沒去橫河,江氏也就還是把着家裡的老母雞,雞蛋也是天天撿了存在罐子裡好賣錢。
三房的日子好過個了,田敏顏也看不上幾個雞蛋的錢,可因着要給自家人補充營養,她就主張天天煮個白水蛋和羊奶/子一起吃。
而田家的母雞產的雞蛋,江氏說賣,也大多都是田敏顏給買過來的,價錢麼,自然比在外頭高些。可有了第一次,江氏就嚐到甜頭了,每次存滿了雞蛋,就交給田敏顏去賣,其實也就等着她買,好多拿點錢。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久而久之長了,江氏便有些理所當然了,壓根不知道人家只是讓着你。
可田敏顏今兒不想讓了,接了過來淡聲道:“阿媽,現在的雞蛋便宜了,三文錢可以買兩個呢。”
“什麼?從前可是三文錢一個。”江氏一聽立即就豎起雙眉,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
“阿媽,那可是我爹孝敬你的。”田敏顏邪邪地勾起脣角,道:“外頭買,一直都是一文錢一個呢。”
那意思就是說,別以爲真能賣這麼貴,那是我們額外給的錢,其實也就值一文錢罷了。
江氏臉色一變,漲紅着臉瞪着眼,一把搶過她手中的那簍子雞蛋,惡聲道:“不用你賣了,三文錢兩個,呸!讓元寶他們吃了還能拉泡肥料呢。”
“哦,那阿媽你就留着給元寶當糞料吧,我去鎮上了啊。”田敏顏可不賣她的賬,笑眯眯地說了一句,便蹦蹦跳跳的走了,把個江氏氣得牙癢癢的,雞蛋都摔了兩個:“一個個都反了,反了天了!”
田敏顏是真有要事,現在她手頭上已經有錢了,後山那塊地得買下來了,今天她到鎮上就是爲這事去的。
買地這事當然是開過家庭會議的,小五是一早就知道的,也不大驚訝,驚訝的是田懷仁,因爲田敏顏要買的,可是荒地。
田敏顏沒有多作解釋,只粗略的說了一下,將來那塊地開墾出來後會有大作用。
自從田敏顏掉水裡死過一次後,就變得大有主意,尤其是每個主意都是帶着他們全家過得更好。所以,除了田懷仁有些不解,其他人都沒有任何異議就通過了這買荒地的決定。
田敏顏沒有相熟的牙儈,只通過如意齋的吳掌櫃介紹的認識了一個姓鄧的牙儈,據說是鎮上最有信譽的牙儈,姓鄧,名富貴,人稱鄧牙子。
和鄧牙子吳掌櫃約在了鎮江樓見面,田敏顏和田懷仁到時,他們已經坐在雅間裡不等着了。
鄧牙子年齡和田懷仁差不多,長得五大三粗的,可能因爲長期在外頭跑動,皮膚曬得黝黑,眼中閃着精明。
雙方彼此介紹認識後,鄧牙子就迫不及待地問:“聽吳掌櫃說,田兄弟你想要買田,田兄弟是想買良田還是?”
“這個,得問我閨女。”田懷仁呵呵地笑。
鄧牙子一愣,看向坐在田懷仁身邊的姑娘,不過十一二歲,一雙眼極靈動,可這還是個孩子啊。
吳掌櫃似是看出他的疑惑,便笑着道:“鄧老弟可別小看了田姑娘,可知多寶閣現在最受太太小姐們喜愛的花樣首飾,可是出自田姑娘的手呢。”
“就連你前些頭說好吃的那叫蛋糕的點心,也是田姑娘一手搗弄出來的咧。可惜咱東家沒有開點心鋪子,不然我怎麼都要把那方子買過來,沒的便宜了蓮香樓。”
鄧牙子真正驚到了,那什麼首飾他不大清楚,可那叫蛋糕的點心他是吃過的,也是家中婆娘買回來的,好克化,味道也很很好。
他知道近日蓮香樓出了一個新的點心,賣的也很好,他還以爲是蓮香樓出的呢,卻原來是這個孩子弄出來的?
鄧牙子又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下田敏顏,便笑道:“倒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
“鄧叔叔太客氣了,就是些小玩意罷了。”田敏顏笑了笑,起身給他續了茶水,道:“鄧叔,也不知現在良田的價格是多少錢一畝了,鄧叔手中的良田又在哪?”
鄧牙子喝了一口茶水想了想,說道:“也是巧,昨兒你們楊梅村老謝家有二十畝田要賣,放的價錢是五兩銀子一畝。隔壁吳村也有一塊大的,四十畝,因爲離水頭較遠,所以放的銀子是四兩銀子,你看?”
田敏顏一聽楊梅村有人要賣地,心裡一喜,聽是老謝家,先皺了皺眉想了想,隨後問田懷仁:“爹,我們是不是有塊地靠着老謝家的邊上?”
田懷仁幾乎想都沒想都點頭道:“嗯,山坑東頭那一畝地就近着老謝家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那塊。”
老謝家從前也算是個小地主,就是因爲老謝頭還沒分家就突然死了,那幾個兒子爭的頭破血流,聽說之前都賣過地了。
“也不知道是老謝家第幾個兒子要賣地?”田敏顏點了點頭又問。
“是老二,老二這些年越發混了,這二十畝地是他最後的老本了。”鄧牙子也是知道老謝頭家的事,嘆了一聲道。
田敏顏想了想,地在自己本村的,自己原本也有地在哪,如此管理起來也就比較方便。但吳村的地又比較大,雖然離水頭遠些,可也是塊良田,便有些拿不住主意。
“鄧叔,我們可以先看看地吧?”田敏顏笑着問,買地可不是小事,總要實地勘察過纔是理。
說走就走,田敏顏他們乘坐鄧牙子的馬車來到了吳村那塊地。
如鄧牙子所說,那塊地很大,共四十畝,只是離水頭比較遠,要從上游一直挖排坑截下來,遇上乾旱,很可能到這裡便沒了水,雖然到目前爲止還沒出現過這樣的事,但田敏顏卻不大滿意,所謂天災人禍,誰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發生。
看過了吳村那塊地,田敏顏等人又回到了楊梅村,謝家老二的地在山坑東頭,靠近水源,地勢極好,且都是良好的水田,最重要的是,田敏顏他們也有一小畝地在這邊。”爹,你看怎麼樣?”田敏顏悄聲問:“買得過不?”
“我看中。”田懷仁有些激動,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買地呢,若是買下,這地都是他們三房自己攢下的第一份家業。
不由得田懷仁不激動,要知道,田家統共也就是二十四畝地,分家時他們分了六畝,如果買了這二十畝地,他們就一共有三十畝地了。
田懷仁自出生就在楊梅村生活,也當了幾十年的農民,很清楚土地對農民的重要,什麼鋪子那些對他來說都還是次要,畢竟,有土地就有糧食,也是養活一家子的根本。所以就算是家財萬貫的財主都想法子多買土地,就是自己不種,也可以佃給農戶呢,地多的話,只吃租子也算是個富戶了。
“只是,囡囡,不是說買後山那荒地麼?這良田?”田懷仁是記得閨女說要買那片荒地的。
“荒地買,這塊良田我們也買。”田敏顏笑了笑,烏黑靈動的眼睛露出一絲狡黠。
先買良田,再順帶買那片荒地,這官府是不是就會比較好說話?說不定還會當你是冤大頭,來個半賣半送呢!
只是,這買地畢竟是件大事,田敏顏並不想輕率,就讓田懷仁回家一趟請老爺子過來參謀參謀。有句話她一直很信奉,薑是老的辣,田老爺子當了大半輩子莊稼漢,田是不是好田,總比自己要清楚。
田老爺子很快就和田懷仁趕了過來,聽說幺兒要買地,老爺子也很高興,甚至比田敏顏他們賺了錢更高興些,因爲在他心裡和田懷仁一樣,也是覺得土地爲重,所以一聽說老三要買地讓他給參謀個,便顛顛的跟了來。
在老爺子心裡,其實一直覺得分家虧待了老三,畢竟老大有出息了,本可以一家子都跟着出息,卻不料又出了個相沖的說法,不得已,他主持了分家,總覺得虧了老三。可分家後,老三一家很快就過得有奔頭,先是賺了銀子,現在又買田,他多少感到些欣慰,心裡的包袱放低不少。
打過招呼後,老爺子先是看了看周圍的地形,又抓了幾把田土仔細看了又看,甚至還伸出舌頭舔了舔,最後扔回田裡,笑着道:“這塊地極好,肥沃,我看老謝家的地數這塊最好。”
鄧牙子聽了便笑道:“老爺子,不是我自誇,從我老鄧經手的地,沒幾塊是差的,這若不是沒那麼多現銀,謝老二又要急用,我還真想買了呢。”
田敏顏掃了一眼這塊地,也很是中意,便下了決心道:“鄧叔,這二十畝地我們買了,請您安排一下幾時量地立契約。”想了想她又道:“聽說還有什麼紅白契約之說,鄧叔,我們也不差那幾兩銀子,紅白契都託你給辦了。”
她知道古代買地有紅契和白契,立紅契,就是報備給官府備案,等同於有了發法律效應,這樣就算是將來地契丟了,也能從縣府中重新找回,也不怕別人強佔了去。田敏顏可不是眼淺的人,該給的錢從來就不會捨不得,尤其是地契這些,誰知道將來會發生啥事呢?
未雨綢繆,有備無患,從來都是千古定理!
鄧牙子聽了,眉眼一挑笑着道:“老爺子,你這孫女將來可了不得喲!”
田老爺子看了一眼田敏顏,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神色,卻笑道:“她這丫頭是個有造化的,哈哈。”
鄧牙子笑讚了幾句,眼見天色還早,就說着今日把事辦了,叫上謝老二量地,田敏顏則和田懷仁家去取銀子。
兩方人一方要買一方要賣,事情倒也進行得十分順利,土地很快就量好了立了地標,接着又立白契。
立契時田敏瑞和小五也下了鎮學,接到消息就直接趕到了鎮江樓,並由田敏瑞這個初學字的牛犢子親自寫的契紙。
契紙寫好後,田敏顏接過來看了看,又讓他在地契持有人一欄上加了兩個名字
鄧牙子湊過一看,那持有人一欄寫的卻是田家三兄妹的名字,田敏瑞和田敏良兩個名字還是後頭加上去的,而田懷仁從頭到尾都沒吭一聲,不由深深地看了田敏顏一眼。
契約立好,謝老二就揣着一百兩銀子匆匆離去,聽說是要帶着一家子北上。
事情了了,田敏顏又說晚頭在鎮江樓請一桌席面讓鄧牙子和吳掌櫃來吃酒,並讓田懷仁叫上老爺子。
鄧牙子是個乾脆利的人,說好了便急着去給田敏顏他們辦紅契,卻被田敏顏拉着了。
“鄧叔,這個不急,我還有物事兒託你。”
“丫頭你說。”經過那麼大半日相處,鄧牙子已經對這田家三房產生了極大的好感,老實豁達,行事爽朗乾脆,並不是那些個有花花腸子的人。
而且觀田田敏顏那幾個孩子,將來定是有大造化的人,也不怕結交起來,不僅如此,田敏瑞如今又在鎮學,自己的大兒子也在哪,等家去定吩咐孩子和他好好相處。
“鄧叔,也不是多大的事,只是我還有一塊地要買,還託你幫我問上一問。”田敏顏見他嚴肅的樣子不由撲哧一笑。
鄧牙子有些驚訝,看着她問:“不知顏丫頭你是看上了那塊地?”
他算是太平鎮周遭有名的牙儈,哪裡有田地要賣,最是清楚不過,近日也就吳村和謝老二那塊地要賣,難道還有他不知道的?
田敏顏淡淡一笑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好地,是我們楊梅村後山的一塊荒地,大約有一百畝的樣子,我們家想要買下來,只是不知那塊地價如何,想請鄧叔你問問。”
“荒地?”鄧牙子瞪大眼,有些不敢相信,以爲自己聽錯了。
要知道,這年頭的人買地多是買良田,就是不是良田,次一點也沒關係,只要有糧食產出就行,可今兒,眼前這小丫頭竟說要買荒地,他沒聽錯吧?
“丫頭,荒地買不過,荒地荒地,既然是荒的,自然是沒人願意開墾的,就是開墾出來,土地貧瘠不肥沃也就產不出糧食,沒的白廢了心機。而且,這開墾荒地還得大費人力物力財力,那可是比買地所花的錢還要多,不值得。”鄧牙子一臉認真地道:“聽叔的話,你要是還想買兩塊良田,我就給你打聽打聽,統共不會要你銀子打了水漂就是。”
田敏顏聽了心裡十分感激,這鄧牙儈確實是個老誠的人,感覺事不可爲還會勸她一聲,這要是換了其他人,管你三七二十一,是荒地還是良田,只要有錢賺就行。
實誠的人可貴,就因爲這點,田敏顏便高看這牙儈一分。而在日後,田家的天地買賣,多是鄧富貴在中間幫忙買賣,兩家的關係更因此而交好起來。
“鄧叔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那塊荒地我是要買的,非買不可,將來開墾的時候還請鄧叔幫我找些得力的人手纔好。所以鄧叔,你儘管幫我問價,如果可以,我想早些買下來。”
她想過了,現在快到六月,離棉花籽出現的時間還長着,但既然有錢了,就把地先買下來開墾漚肥了,還可以種上一茬莊稼養養地,如此到了明年四月,種棉花的試驗田就更成熟了。
所以,事不宜遲,趁着有空餘的銀子在手,也爲了不讓別人捷足先登,她得先把那塊地買下來。
鄧牙子看她的表情不像說笑,便拿眼去看田懷仁等人,見他們滿臉平靜,似是早已知道並認同這事,不由對田懷仁苦笑道:“田兄弟莫不也是主張?”
田懷仁憨憨的笑道:“孩子們說買,那就買。鄧兄能的話,請幫我們說個低價吧。”
鄧牙子聽了不由搖頭,無奈地道:“既這樣,我便儘量說道,那些個荒地,該不用花多少銀子纔是。”
“那可多謝鄧叔了。“田敏顏連忙福了個禮。
鄧牙儈能在太平鎮這周遭有着一席之地,在官府上應該也有說得上話的人才是,他這麼說,那塊地就更有把握了。
“謝啥,請我多吃兩盅酒便行。”
“那自然是少不了的。”
田敏顏他們爽快地應,鄧牙子便問了那塊地的位置,拿了契紙去給田敏顏他們立紅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