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眼前這張豔麗芳華的面容,眼中紛亂閃過癡迷,傷痛,恨意……種種情緒交融在一起,凝起一種剔透的黑色,像是一滴被淚暈開的墨。
“你當真好狠的心!”他喃喃輕語,脣邊的輕笑顯得蒼白頹然,“你明知我不會把你送去御史臺,哪怕真的是你謀害了婼兒。我不如你這般絕情心狠,故而我日夜都在受折磨不得安生。”
他失神地伸手想去撫摸她的面容,這張豔華的面容是否跟她的心一樣的冰冷堅硬。
可他最後還是停住了,覺得羞恥憤恨一般收了回去。
不該再爲這個女人着迷了,她的身心都向着君頤,都向着那個佞臣。她的心中,沒有他的一丁點位置,甚至還爲他的癡情感到可笑。
慕容玉捏緊手指,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脣邊的笑又淡了一分,無奈了一分。
當真是見卿一面誤終身,不如不遇傾國色。他該恨這個女人,可他恨不了。
亦如落陽關下相見時,他仍是願意爲她隱瞞一切,替她揹負一切。
情深戮骨,情生入骨。
“三殿下,還有其他話想說嗎?”站在人來人往的後宮裡相談,柳雲錦覺得不妥。
慕容玉深深吸氣,屏住了自己所有的雜念,平靜沙啞道:“唯有一句,只希望南陵王妃能得償所願,安然一生,從此與我再無牽連。”
柳雲錦微怔,很快也向慕容玉福了福身子,眉眼間一派沉靜,“謝殿下吉言。”
除了這一句,她不再開口,領着身後的人與慕容玉擦肩而過。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她也願慕容玉尋到所愛,鶼鰈情深,永浮青雲,福祿一世。只是有些話不可說,一說便是過。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與志向,她能改變得了自己的一生,卻未必能改變別人。
別過慕容玉,隨柳雲錦走了一段之後,文嬤嬤瞧着柳雲錦微暗的臉色,輕聲道:“小姐不必介懷,凡事有得必有失,只在於個人取捨而已。許多人只是命中過客,緣起緣滅也屬尋常。”
柳雲錦點點頭,似是淡漠釋然,“嬤嬤說的話我都知道,我只是……”
她只是能知曉一些人的未來命運,覺得世事無常。
想着今生與她糾纏的慕容玉,前世跳樓殉國,心中有些不安,她擔心這一世慕容玉也不會有一個好的結局。
剛走到皇宮門前,就遇上了一個許久不曾露面的人。
文嬤嬤,刑嬤嬤同時行禮,“見過武德王爺!”
柳雲錦望着面前的人,鳳眸中掠過一絲訝然,“王爺是在等我?”
慕容筠穿着流雲墜製成的廣袖長衣,露出一對蜜色鎖骨,極是慵懶地向她走來,“不是等你還能等誰?我知道你馬上就要與君頤一同回南陵封地了,特來送你一程。”
“王爺是想送我一程,還是有話想對我說?”柳雲錦望着他。
慕容筠微微撇了脣角,極是風流不羈的模樣,“就知你這‘小狼崽’鬼機靈,什麼事情你都能一眼看透,真沒意思!”
柳雲錦淡笑不語,只等他繼續說下去。
“沒想到你到頭來還是嫁給了南陵王,真是可憐了我三哥。不過……”他靠近一些,氣息灼人,“就算南陵王不動手,我也想動手。千古一遇的驍姬美人,怎可拱手讓人。哪怕做刀下魂,也要嘗一嘗美人鄉的滋味。”
“王爺還請自重!”看着慕容筠貼得越來越近,文嬤嬤忍不住爲自家主子的清白擔心起來。
慕容筠邪笑斐然,對文嬤嬤的驚叱聲充耳不聞。漆黑如淵的眼瞳只映出柳雲錦一人。
“五王爺真是膽大,可惜我對你沒情趣!”柳雲錦噙笑直視,毫不留情地一刀子捅進了心窩。
“你這丫頭越發惹人討厭了!果真不能把你留在他的身邊,只可惜,我還不是他的對手。”慕容筠一連搖頭,嘆息的話語也被他說得輕浮萬分,“知道我爲什麼這麼長時間沒有在你面前出現嗎?”
他不說,她還真沒發現慕容筠消失了很久,至少自從梧桐院一別後,他就沒在自己面前露過臉。
“爲什麼?”她賞臉順着慕容筠的話問了下去。
慕容筠彎起脣角,漆黑的眸底似有寒星涌動,“你的夫君挖了我母妃的骨灰盒,逼着我不再你的面前出現。”
一瞬間,她感覺到慕容筠身上凌厲殺氣。很快就又平息下來,慕容筠又恢復了吊兒郎當的輕佻模樣,“真真是個不能吃醋的男人,幸好我最近表現很讓他滿意,他不僅還了我骨灰盒,還特許我見你一面。”
柳雲錦有點無奈,她深知某妖孽的小心眼和不按常理出牌的狠戾手段,卻沒想到他會掘人墳冢,是有些過分了。
“這一面,王爺算是見完了?”柳雲錦總覺得不是這麼簡單,慕容筠有話卻又沒跟她說。
慕容筠這張深邃俊顏笑得輕浮,猛然靠近柳雲錦的身側,像是親吻她的側顏,卻用兩人才聽得到的聲音,道:“和君頤回南陵之後,最好不要再回來。”
隨即他起身,脣邊紈絝笑意仍在,眼角卻多了一絲鋒芒。
“我記下了!”她不問原因,因爲她記得後面即將發生的事情。
該來的劫難,總歸還是要來了!
進了轎輦之後,柳雲錦掀起簾幔望着牆門邊的那抹高挑身影。
祝詞中有卦象,言,龍困險灘,困中求通。
慕容筠就是那條困龍鬥獸,他與邊疆相見時判若兩人。唯有利劍收鞘,掌權者才能放心。
加之他不結黨營私,不汲於朝政,在皇都之中行紈絝*之舉,完全與世家子弟無異,這才能在太后眼皮底下活這麼久。
但等江潮漲,便是困龍昇天之時。
困龍昇天,天下必將大亂。
天下大亂……柳雲錦隱秘地露出了莫測的笑意。
破立相通,無破無立,先破而後立。慕容氏專權太久,腐朽根生,這天下也該亂了。
“小姐,剛剛……”文嬤嬤有些擔憂。
柳雲錦擺了擺手,道:“無事,五王爺只是有話要對我說。”
文嬤嬤算是鬆了一口氣,她瞧五王爺看似輕浮不羈,骨子裡卻是個鐵血剛正的男兒。如果不是如此,也不能在邊疆駐守八年,守得天下太平。
“過幾日就要回南陵了,小姐的吃穿用物,老奴都已經收拾好。明日再備下一些小姐愛吃的點心瓜果,好讓小姐在路上吃着解饞。”文嬤嬤細心交代着。
柳雲錦支着下巴,顯得有幾分懶洋。不管將來要發生什麼,眼下都得先回南陵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