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如意(下)
如箏眯了一個時辰,起身用了些碧粳粥,便覺得頭昏昏的,但想着今日的一場大戰,還是強打起精神,看崔媽媽她們準備。
辰時,如箏看着桌上整理出來的賬目,垂眸冷笑着,一面吩咐浣紗去傳薛福,又讓環兒回去告訴李忠夫婦,可以動手了。
看着浣紗和環兒離開,如箏又招手叫過雪纓,吩咐她帶着老太君給的心腹家丁,抄小路去薛福家,待他出門後,便抄他的家。
佈置停當之後,如箏坐在桌前,靜待大魚上鉤。
薛福一大早便聽說是小姐傳召,心中納罕,卻也不敢違抗,還是和妻兒道別,隨着侯府家丁向主院走去,一路上他思前想後,自己並沒有露出什麼破綻,那小丫頭即使會看賬,這麼短時間內也不可能看完那麼多亂賬……不會,那小東西怎麼可能會看帳……想到這裡他心中嗤笑了一下,放下心進了主院。
一進堂屋,便看到書案上擺着一摞賬本,並紙墨筆硯,他心裡一驚,又強自壓下,只盼着派去的小廝趕緊帶回夫人的手令……這小丫頭,看着來者不善吶!
他這樣想着,上前給如箏行了禮:小的參見小姐,不知小姐清晨傳召,有何吩咐?
如箏看着地下弓着身子的薛福,也不叫起,只是冷哼了一聲,開口說道:吩咐不敢,有些事情想向薛莊頭請教。說着便扔下幾個夾了書籤的賬本:這些賬目,請薛莊頭過過目,務必拿個說法出來。
薛福心裡一驚,撿起賬本翻了幾頁,額上的汗便慢慢滲了出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小丫頭於賬目上竟如此在行,自己故意記得很亂的賬居然被她理得條理清晰,還一看便看出了關鍵所在,他自訥訥不知如何開口,如箏又冷笑到:
薛莊頭也是明白人,我只問一句,這三年的賬目,林林總總近十萬兩的虧空到哪裡去了,還請莊頭一定不吝賜教!
她這番話聲音不大,卻如同驚雷一般打在薛福身上,當下駭得他跪在地上:大小姐,小人實不知大小姐爲何有此一問,這賬目……他想說賬目沒有問題,卻覺得這樣說無異於睜眼說瞎話,便閉口不言,伸袖子擦了擦汗。
薛莊頭,你不說,也別當別人不知道,這賬目一樁一件都是你親手記上的,我只問你,銀子哪去了?如箏厲聲言到:還是說,你非要我拿出什麼手段逼你,你才肯說?她這樣威嚇着,暗中觀察着薛福的臉色。
那薛福見糊弄不過去,索性撕破面皮擡頭說到:小姐此言,小的實在是不懂,小的是奉夫人命管理莊子,小姐有疑問便和夫人對峙,莫要來問小人!他擡出薛氏意圖壓制如箏,哪知如箏卻正等着他這麼說呢,當下臉色一沉,喝道:放肆,給我掌嘴!
兩面的家丁得令,上來按住薛福,崔媽媽上前噼噼啪啪便是幾巴掌,打得他暈頭轉向,嚎叫不已。
如箏待他略靜下來,冷冷開口說道:我敬你是母親派來的莊頭,本欲和你商量的,你卻在這裡說些渾話,妄圖損母親清譽,挑撥我們母女關係,我如何能不打你!她重重一拍桌子:
如意莊是我孃親的陪嫁,由母親爲我代管,母親是富可敵國的薛家嫡女,難道還能貪我這小小田莊的微末收成麼?!你這樣髒心污口,字字句句都是誅心之言,可見母親定是一時不查,被你這種小人矇騙!田莊上虧空的銀子,定是被你這無恥小人貪墨了!我先辦了你,再向母親稟報,想來她老人家也是會讚我一聲的!
她一席話,說的薛福跪地抖如篩糠,才知道自己一世情急之下又有致命把柄落在人家手中了,如箏剛剛一番話,看似是將薛氏從這件事中撇清,實則是切斷了他唯一的救命之路,這樣的話將來傳到府中,薛氏無奈之下也只得棄卒保車!
他心中慌亂,無奈只得跪地求饒,希望如箏找不到真憑實據,能夠從輕處置。
他如意算盤還未打好,環兒提早聯絡的一干老莊戶便在李忠的帶領下魚貫走入堂屋,和如箏一一見禮後,便歷數薛福罪狀,如箏命人一樁一件都記下了,又按他們說的提審了當年管理種子庫房的人,重刑之下,那人也不得不吐露了偷換種子,栽害李忠的事實。
如箏令浣紗將他們供述之事詳細記下,又讓各人畫了押,此時,雪纓帶去抄家的人也到了。
如箏自堂屋出來,繞着擺了一院子的金銀珠玉,各色皮子絲綢,還有旁邊跪着發抖的薛福妻小轉着看了一圈,冷笑到:薛莊頭,你家境甚爲殷實嘛……這些金銀珠寶,還有你妻女身上的綾羅綢緞……看着也不比我屋裡的差呢……她臉色一冷,轉向薛福:據我所知,莊頭一年的分例銀子是二百兩,你這萬貫家財,又是幾輩子的積蓄啊?!
薛福此時已自知無路可走,只是伏在地上不停叩頭,如箏懶得看他醜態,令他簽字畫押,又叫人捆了並全家押入柴房。
如箏令李忠夫婦暫時管起莊內事務,自屏退衆人,讓浣紗磨墨,給老太君去了一封長信,想了想又給薛氏寫了信,並莊內各人人供詞的副本派雪纓和幾個家丁快馬送回侯府。
忙完這一切,如箏才略鬆了一口氣,她知道如今這事情還不算完,如今,就要等老太君的決斷了……
她並不求此事明裡能算到薛氏頭上,只要老太君心裡有數,莊子的大權能夠重回自己祖孫手中,便可以了……
事要一步一步做……迷迷糊糊進入夢鄉前,如箏想象着薛氏拿到自己請安並請罪的信箋時會做出的表情,滿足地笑了。
消息傳進侯府時,薛氏正坐在房內爲三老爺林順恩和刁氏歸來的事情生着悶氣,她早就知道自己無論如何周全佈置也是難以滿足刁氏那刁鑽古怪的要求的,忙了一上午,還要聽她冷嘲熱諷,如何不讓人悶氣,只是如今自己攛掇着侯爺把如箏貶到了莊子上,正是招婆母記恨的時候,她又不敢聲張……
薛氏強按下心頭憤懣,端起茶飲了一口,剛要歪着歇會兒,便見虞媽媽慌張走進來:
夫人,大事不妙了!
薛氏正煩心,看她慌張的樣子,低聲喝道:何事如此失態?定下神來給我慢慢說!
虞媽媽趕緊束手立在一邊,低聲說道:是,稟夫人,薛福事發了,剛剛二門上來報,說是二小姐在莊子上找到了薛福貪墨和陷害李忠的證據,如今人證物證口供都拿了,已經送到了老太君屋裡,說是,還有給夫人的信,現下老太君大怒,傳夫人過去呢!
聽了她的話,薛氏剛剛定下的心又是一陣絞痛,捂着胸口眼前發黑,正趕上如嫿進來,看自家孃親這樣,唬的趕緊上前扶住,又給她摩挲着胸口順氣,好一會兒,薛氏才緩過神,咬牙冷笑到:好,好,沒想到放她出去避風頭,倒是放虎歸山了!她整整衣服,起身出門向着慈園方向走去。
如嫿一頭霧水地拽住正欲跟上的虞媽媽,冷着臉問到:究竟是怎麼回事,區區一個三房怎會把孃親氣成這樣?
虞媽媽看着如嫿陰沉的面色略遲疑了一下,還是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不待如嫿再問,便匆匆隨着薛氏去了。
堂屋門簾的陰影裡,如嫿本該柔美的杏眼中閃着陰毒的光:好個林如箏……
翌日晚間,自侯府歸來的家丁們帶回了老太君的回信,信中誇了如箏此次查處薛福果斷得當,給侯府拔了一大毒瘤,讓她安心在莊子上散心,還特別提到了薛氏也是對她讚不絕口,誇獎她聰慧機敏,爲母親分憂,老太君正式定下了由李忠重新任如意莊的莊頭,今後的莊務和賬目,一律向如箏彙報,同時又派了已經榮養的路老管家的二兒子路楓隨家丁們一起到如意莊,給李忠當副手。
看完老太君的信,如箏既欣喜又感激,她知道老太君這是完全相信她的判斷,而且還明着表示了對自己的支持,當下便招了路楓來問了一番,又讓他和李忠一家廝見了,大家見他言語得體,舉止沉穩,雖然年紀不大,卻透着精明可靠,再加上是老太君推薦來的,便更是放心了幾分,如箏當下便將莊務正式交給了正副莊頭,自己帶着浣紗等人補眠去了。
莊子上一片清明,林府靜園內卻是烏雲滾滾,薛氏對着昏黃的燈光,想着這兩天老太君對自己的幾番點撥敲打,還有如箏那封明裡處處恭順,實則字字誅心的信,胸口煩悶之氣上衝下竄,不得紓解,正合計着想些什麼辦法還以顏色,外間丫鬟急匆匆地走進來,福身稟到:稟夫人,三夫人剛剛在雅園大鬧,說是房子不夠住,主子都要住到下人房了……
薛氏臉一沉,揮手拍在桌案上,帶的燭火都抖了三抖:什麼?!
小丫鬟嚇得一縮脖子:三夫人說,讓您去看呢……
薛氏胸中氣血翻涌,又強自壓下:有什麼住不開的,老三一家就他兩口子加一個如文丫頭,雅園那麼多間正房廂房,還住不下?!
小丫鬟擡頭看着盛怒下面色都有些扭曲的薛氏,戰戰兢兢地回到:奴婢們也是這麼說,可,三夫人……她說,還有五位姨娘……住不開……
薛氏恨得眼前發黑,揮手屏退了小丫頭,擡手便把一個上好官窯的青花茶碗給摔了個粉粉碎:混賬,都是混賬!
寒風乍起,沁園因爲如箏的離去而一片靜謐,與之遙遙相對的雅園,卻是史無前例地熱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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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離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