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戈重新湊過去,單膝跪在女子身旁,看着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動的樣子,又有些爲難,哪怕她要告訴自己,也沒有方式吧?
然後王戈發現,女子那五個指甲都被掀掉的右手食指動了動,他心下會意,移到女子右側,把女子的右手放到自己手中,讓她的右手食指抵在自己的手掌上,然後說道:“你會寫字嗎?會的話,就把你想說的,寫出來,寫慢點,一個字一個字來。”
女子的食指果然開始在他的掌心慢慢地移動,不過光看那被剝離了指甲、血肉模糊的指頭和自己的掌心摩擦,王戈都替她覺得疼。但想來,身上那麼多的傷口,她可能某種程度上也已經不在乎這些“小傷”了。
但可能是傷得實在太重的緣故,女子的指頭動了兩下,就開始微微顫抖起來,似乎沒有辦法再挪動了。
王戈另一手握着女子的手腕,將一股真氣渡了過去。
有這股真氣的支撐,女子似乎稍微又有了一些氣力,精神了一些,抵在王戈掌心的手指,又開始慢慢移動起來。
一個字寫了快半柱香的時間,王戈才終於分辨出,她寫的是個“救”字。
“救?你要我救誰?”王戈本來以爲是這女子還有同伴,落入了將她傷得如此之重的歹人手中,想要讓王戈去搭救,所以才死撐着。雖說王戈即便知道了要救的人和歹人的身份,如果對方實力太強,也未必會去節外生枝,但現在這女子已是彌留之際,讓她把最後的遺言“說”完,也算是能讓她安心離去了。
但是又等了許久,讓女子把第二個字寫完後,王戈卻赫然發現,她寫的是“救我”。
而且這兩字寫完後,手指就不再動了,顯然不是手要救她的孩子、父母、姐妹之類,而就是要救她自己。
王戈有些愕然,看着女子那雙目被挖,臉上佈滿縱橫交錯傷痕,找不到一塊好肉的臉,有些無法理解。
求生欲他很好理解,每個人都有,這是人類的本能。
真正視死如歸、一心不想活的,要麼是已經絕望到極致的人,要麼是有其他的比死更恐怖的事情。否則的話,只要有那麼一線生機,沒有人想死,沒有人不會去掙那活着的機會。
但對於眼前這個女子而言,餘下的時間,活在世上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和痛苦,是遠比死亡更痛苦、更可怕的體驗,是看不到光明、沒有一絲希望的地獄。
王戈曾經在戰場上走過,看過戰後的各種慘境,看過那些苦苦哀求同伴或敵人給自己一刀痛快的傷者。甚至他自己,也經受一些讓他幾乎難以忍受的痛苦,他很清楚,在某些時候,選擇活着,其實要比死需要更大的勇氣和膽魄。
毫無疑問,現在這個女子,並不是因爲膽小怕死而不想死,她所承受的痛苦,肯定已經大過了身體對死亡本能的恐懼,但是有什麼事情,是超過了這比死亡還大的痛苦,讓她願意承受,也要想方設法掙扎求存,乞求別人救她的?
“爲什麼?”王戈問道。
掌心的手指又顫抖着動了起來,王戈將真氣渡過去,卻發現已經沒什麼用了,這個女子剛剛顯然已經算是迴光返照,現在已經是生機盡去。
雖然從發現女子還有氣的時候,王戈就已經認定,這女子救不回來了,死亡只是時間問題——而且很快就會到來。
但是這時候,不知道是處於好奇還是其他原因,王戈卻忽然很想聽聽她不想死的理由。
他想了想,不再給她渡自己正常的內力真氣,而是將體內少量的鳳凰涅槃真氣渡了過去。
鳳凰涅槃真氣對他自己有着很強的療傷恢復功效,但是不知道對其他人是否有效。當然,再強的療傷功效也不可能治得好這女子的傷,只是希望能讓她再有點力氣,把要說的話“寫”出來。
鳳凰涅槃真氣果然起到了之前普通真氣沒能起到的作用,女子又重新恢復了些神智和氣力,手指又在王戈的掌心中划動,慢慢地寫了一個“仇”字。
“仇?你想報仇?”王戈皺眉。
確實,被人傷得這麼慘,心中的仇恨可想而知。但仇恨這種情緒,在一時之間,或許能夠壓下身體傷殘的痛苦,但這種情緒很難長久持續,無法長久地壓制,最後依然還是會被身體的苦痛折磨崩潰,只求一死解脫。
王戈嘆了口氣,說道:“你自己身體的情況,你自己應該也能感覺的到,要活下來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姓和身份,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然後我送你上路,免得再徒受傷痛折磨。”
但是等了一會,停留在手掌心的手指沒有再有動作,王戈本以爲她是體內鳳凰涅槃真氣耗盡了,於是又渡了些真氣過去,但過了一會,依然沒有反應。
王戈這才意識到,她是不想再寫什麼了。
是覺得自己要死了,身份、名姓什麼的,說了也沒意義?
那麼仇人呢?或者她也不知道把她弄成這樣的人,是什麼身份?
王戈嘆了口氣,鬆開了女子的手,重新抽出匕首,抵在了她的心口。
那女子的身軀卻又開始劇烈掙扎起來,身體的創口因此往外冒血,王戈單是看着都覺得疼。
“不想死?”王戈愣住了,看來這女子是真的不願意直接解脫,而還想再掙扎一番?可是那除了讓自己多受一段時間苦痛外,又有什麼意義?
王戈收起匕首,搖頭起身,他不是聖母,如果在能保證自己安全的前提下順手幫下別人,他不會介意,如果對自己有好處的話,他甚至會願意冒些險,而如果是小白瓏、南香,或是其他比較相熟的人,那他不論做不做得到,都會竭力出手。
但對這素昧平生的女子,他實在是提不起什麼動力去做這無用功,明知沒有結果,又何必去自找麻煩費那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