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九、繫馬高樓垂柳邊(九)
但這只是開始。
兩架轟炸機緊接着又扔下了七枚燃燒彈,這才揚長而去,只留下偵察機在原地繼續偵查。整個外蒙匪軍營地火焰四起,黑煙直衝雲霄,煙火之間到處都是掙扎呼救的憧憧人影,殉爆的子彈炸藥則像除夕夜的煙花鞭炮,噼裡啪啦響個不停。但爆炸聲再大,依然遮掩不住那些淒厲的慘叫聲。
有一枚燃燒彈稍稍有些偏離營地,誤落在布爾幹河畔。河面的堅冰經歷了整個冬天,厚達三四尺,居然被燃燒彈融化形成了一個直徑數十米的深潭,很多人都想用水撲滅身上的烈火,於是奮不顧身地撲進了冰冷沁骨的布爾幹河,誰知在冷熱交侵之下,他們死得更快。
河對岸阿爾泰巡防營的所有官兵都默默站在河邊,凝視着眼前發生的一切,沒有人發出半點聲響。儘管不遠處就是烈焰熊熊,不時有風將熱氣席捲而來,但每個人都從心底裡泛出無盡的寒意,只冷得他們面色蒼白、手足堅硬、渾身發抖,許多人情不自禁開始向自己的神靈禱告:
“長生天保佑!”
“我的胡大啊!”
“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如來佛祖、列祖列宗在上,保佑小的平安!”
大火足足持續了半個多小時才漸漸熄滅,帕勒塔硬起膽子帶着部衆越過了布爾幹河。在路過燃燒彈形成的深潭時,可以看見深潭的水面密密麻麻飄滿黑炭似的人體,卻沒有一個發出呼救響動,想來都已經死去很久。
外蒙軍的營地經過燃燒彈的洗禮再也看不出半分原先的模樣,氈包、帳篷、壕溝、工事都已經蕩然無存,那些喧鬧的蒙古漢子現在也永遠地安靜下來,以前騎馬縱橫、射獵摔跤的強健身軀要麼葬身火海化爲灰燼,要麼被燒得腸穿肚爛、面目全非。
一路走來,八個巨大的彈坑可以歷歷數出,彈坑周圍數十米內的一切都被薰成黑色。被燒焦的人體依然嫋嫋冒出煙氣,不時有內臟受熱崩出灑落一地。不少人被燒得體無完膚,卻還沒有即時死去,在地上輾轉呻吟、厲聲慘叫,只求速死。這時幫他補上一刀給個痛快,不是殘忍,而是無上的慈悲!
巡防營官兵的嘔吐聲也是此起彼伏。這些膽敢跟過來的士卒大半都在剿匪平叛中見過血。現在還能吐得天翻地覆,足見場面慘烈程度。
丹柏江村帶過來的一千多人,經此一役能夠完好無損的不過兩三百人,勉強落個囫圇身子的大概也還有兩三百人,其他人都已魂歸泉壤。殘存的士兵失魂落魄地站在不遠處,對於迫近的巡防營士兵毫無反應。一個個目光呆滯,牢牢盯着黑色的營地遺蹟。
如果新疆以後與孫元起作對,自己是不是也難逃這一下場?想到此處,帕勒塔情不自禁渾身打了個寒戰。
兩架轟炸機上的投彈員渾然不知自己在無意之中犯下了多大的殺孽。他們返回安西州機場稍事休息,在補充完炸彈燃料之後再次起飛,直奔外蒙西部重鎮科布多城。
對於中國人來說,科布多城應該是個難以忘卻的城市。
科布多。又作“和卜多”,雍正八年(1730)始築科布多城(今蒙古國科布多省省會),因其瀕臨科布多河而得名。乾隆二十六年(1761)置科布多參贊大臣,統轄杜爾伯特部及阿爾泰山一帶諸部落。此後,科布多參贊大臣管轄的地域也被稱爲“科布多”,轄地面積大約40萬平方公里。
宣統三年(1911)武昌起義發生後,哲布尊丹巴在沙俄策動下宣佈外蒙古獨立,並派黑喇嘛丹畢堅贊等率兵西進烏里雅蘇臺和科布多。丹畢堅贊是20世紀初期活躍於中國外蒙古、內蒙古、甘肅地區的傳奇人物。因爲他總是以喇嘛形象示人,故而又稱黑喇嘛或假喇嘛。他自稱是出生於俄羅斯的蒙古人,俄羅斯駐庫倫領事館也證明他是俄羅斯公民,但他卻一直在中國境內從事反對中華統治、策動蒙古獨立的活動。
丹畢堅贊自稱是上天派來自中國人手中解放蒙古人的使者,不遺餘力地鼓吹蒙古獨立,癲癇病發作的外蒙各部札薩克(官名,蒙語“執政官”的意思)也紛紛響應。唯有科布多的杜爾伯特汗噶勒章那木濟勒效忠清朝,仍聽科布多參贊大臣溥??節制。
1912年5月,丹畢堅贊率庫倫“獨立”軍5000餘人,在沙俄支持下聯合海山、馬格薩爾扎夫進攻科布多。當時科布多城只有守軍300多人。北洋政府電令新疆都督楊增新派兵援救,但新疆援軍因爲俄國阻撓等原因遲遲不能開拔,致使數百守軍困守孤城。三個月之後,外蒙古軍終於攻陷內無糧草、外無救兵的科布多城,驅逐了末任科布多參贊大臣溥??,科布多舊城也被外蒙古軍隊焚燬。
不久科布多全境失陷。
丹畢堅贊對中國非常憎惡,對待中國俘虜更是極爲殘酷,曾以匕首劃開俘虜胸膛,親手伸入胸腔摘取心臟,然後使用這些心臟與俘虜的大腦、血液混合,獻祭於藏傳佛教諸神。——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因爲對外蒙獨立“有功”,被哲布尊丹巴封爲活佛,成爲外蒙古西部的軍事統治者。
正是由於丹畢堅讚的罪惡行徑,孫元起毫不遲疑地把科布多城列爲這次打擊的重點目標,發誓要把丹畢堅贊藏身之處炸成一根爛油條。
1913年2月1日下午一時許,正是達官貴人飲酒作樂酒酣耳熱的時候,兩架轟炸機在偵察機的引導下飛臨科布多城上空,對城主府、丹畢堅贊住宅、軍營等地點投擲了8枚巨型汽油燃燒彈,頃刻之間將這幾處地方化爲一片火海。
1913年2月2日下午一時許,兩架轟炸機在轟炸完烏里雅蘇臺之後再次光臨科布多城,對剩餘的軍事要地進行轟炸。不過這次效果明顯沒有上次那麼突出,科布多城王公喇嘛一聽到“嗡嗡”的飛機聲音,就像受驚的兔子,立即跳上快馬向城外狂奔。從天空上看,科布多城彷彿如同一個被捅了的馬蜂窩,不管是活佛喇嘛還是走夫乞丐,都拼命地遠離這座災難之城。
1913年2月3日下午一時許,恐嚇完庫倫之後,兩架轟炸機又一次蒞臨科布多城進行例行轟炸。不過這次每架飛機只攜帶兩枚燃燒彈,因爲此時科布多城已經成爲無人居住的鬼城。除了燃燒彈,飛機攜帶更多的是宣傳單,在宣傳單中孫元起明確指出:除非丹畢堅贊身逃到國外,否則將對他的藏身之所進行持續無限制轟擊。
但誰也不知道丹畢堅贊身在何處,此後他也沒有再出現過。絕大多數歷史學家猜測他已經在第一天的轟炸中死於非命,但這個猜測無法獲得證實,因爲熟悉丹畢堅讚的人大部分已經在轟炸中死去,少數知道的也都怕受株連而逃之夭夭,沒有誰願意出面作證。於是丹畢堅讚的生死就成了歷史上的一個謎團。
對於孫元起勢若雷霆的懲膺行動,作爲受害者,不知是轟炸的效果太過震撼,致使庫倫當局驚訝失聲,還是外蒙幅員遼闊交通不便,導致抗議的消息現在還沒有傳到北京,又或者是撒在庫倫的傳單威懾力十足,嚇得哲布尊丹巴閉口不言,總之,外蒙保持了少有的緘默。
袁世凱素來消息靈通,無論是孫元起派轟炸機出動,還是四省三路出兵,他肯定都瞭如指掌。不過他對外蒙早已心懷不滿,只是礙於種種原因纔沒有出兵,此次由孫元起代勞,揍得哲布尊丹巴暈頭轉向,還是學雷鋒做好事不留名,心裡爽得跟剛做完馬殺雞一樣。他又怎麼會自己主動捅出來呢?
英、美、日各國使館或許知道一些端倪,但決不會主動替沙俄或外蒙出頭。
所以最後跳出來的又是俄國人。
俄國駐華公使庫朋斯基很快就中國軍隊殺害俄國僑民及外交人員、損害俄國在外蒙的利益,氣沖沖地向袁世凱、外交部提出嚴重抗議,並索要鉅額賠償,聲稱中國政府如果不在24小時內做出答覆,一切後果自負。
外交總長陸徵祥作爲老牌外交家,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國政府對貴國在華僑民及外交人員的遇難、以及造成的利益損失表示遺憾,不過——”
“不是在華,是在外蒙!”庫朋斯基糾正道。
陸徵祥道:“請問公使閣下,外蒙是不是中國的一部分?”
“根據去年12月提出的中俄交涉六項條件,在兩國沒有簽訂條約之前蒙古爲主權國家,所以現在不是中國的一部分。”庫朋斯基據“理”力爭。
“既然如此,那陸某就和公使閣下好好探討一下外蒙問題!”之前陸徵祥每次去找庫朋斯基商談取消《俄蒙協約》問題,他都態度強硬不予回答,甚至乾脆避而不見,這次送上門的機會陸徵祥自然要好好把握,“說到中俄交涉六項條件,我們必須要先從《俄蒙協約》說起。貴國擅自與庫倫簽訂《俄蒙協約》……”
“……”庫朋斯基只好滿頭黑線地和陸徵祥辯論起外蒙地位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