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三、荊棘多兮可奈何
清華、北大,被譽爲中國高教的雙子星。
現在北大的前身京師大學堂半死不活,頹敗如斯,哪有半點後世名校的樣子?
至於清華,前身清華學堂是利用美國退還的庚子賠款於1911年設立的。可如今庚子賠款已被各國挪作經世大學的留學生費用,想來美國不會善心大發,再額外返還部分庚子賠款給中國。如此一來,就不會有留美預備學校,也就沒了清華。
未來璀璨的雙子星,現在一個因爲經世大學挖走老師、生源而暗淡無光,一個因爲經世大學騙走庚子賠款而胎死腹中。追究禍亂本源,除了孫元起還能有誰?
清華作爲後世國內科學研究最頂尖俄存在,是無數青少年的夢想,也是無數科學家的母校,讓他就這麼寂寂然消失在歷史長河中,孫元起覺得有些愧疚感,便想補救一下。
楊度有些鬱悶,東家沒有一點王霸之氣,攢點錢不想着招兵買馬招賢納士,倒天天和學堂較上了勁。只好勸道:“你不是已經成立很多學校了嗎?我數數,在武漢就有兩湖師範學堂、湖北高等工業學堂、湖北交通學堂、湖北礦業學堂、湖北石油學堂、湖北鋼鐵學堂、湖北地質學堂……”
楊度數的時候,一邊嘴裡唸叨,一邊掰着手指,很快十個手指就不夠用了。便豎着兩個拳頭,苦口婆心地勸道:“你看,都那麼多了,還要成立什麼學校?再說,北京還有經世大學,赫赫有名,包羅萬象,何必疊牀架屋呢?”
孫元起心裡暗自想道:這才幾所學校?告訴你,後世單單教育部登記在案的普通高等學校就兩千多所,在校大學生達三千萬!不說211工程的112所大學,就是優中選優的985工程入選高校也有34所之多。這34所中,在北京的就有北大、清華、北師、人大、北理、北航等6所學校;如今京城算得上大學的,只有京師大學堂和經世大學兩所而已,算很多麼?
楊度是首席幕僚,他都心存疑惑,別的人又如何能理解自己?所以孫元起決定給他擺事實、講道理:“皙子,首先我並不認爲學校已經足夠。三年前,我們剛到湖北的時候,湖北在校學生只有五萬;等我們去年年底離開湖北時,在校學生已經達到十萬。即便是十萬之衆,對於湖北兩千多萬人口來說,也只算九牛一毛。在未來幾年,學生數量還要暴增。湖北尚且如此,更何況全國?
“如今,新增的學生都是小學生,新增的學堂也多是小學堂。數年之後,這些初識文字的學生就要從小學堂畢業,社會和政府是否爲他們做好了準備?我看沒有。現在地方官員士紳最熱衷辦的,除了小學就是師範,很少有大學和專門學校。當然,也是因爲辦學門檻太高,師資難覓,普通士紳難以承受。就全國來說,學校數量,尤其是教學質量可以保證的專門學校,遠遠不足以滿足社會的需求。”
按照清末民初的學制,小學被分爲初等、高等兩級。學生在初等小學學習四年,就面臨求學路上第一個岔路口:可以考高等小學,也可以進乙種實業學校、補習科、實業補習學校,後三種培養類似後世的技工。
高等小學是三年,畢業時又是一個岔路口:可以考中學,也可以進甲種實業學校、補習課、師範學校。甲種實業學校培養類似後世的技師。
中學也是三年,畢業還是個岔路口:可以考大學,也可以進專門學校、高等師範學校。專門學校培養類似後世的工程師。
楊度道:“既然如此,你就應該上奏朝廷,請求降旨,命各省開辦大學和專門學校。這不是正是學部左侍郎職責所在嗎?”
孫元起苦笑着搖了搖頭:“從戊戌變法以來,詔命各省興辦大學堂和專門學校的諭旨幾乎是年年都有,算起來沒有十道也有八道。地方上還不是依然如故?
“我在學部翻看了這幾年各省提學使上奏的摺子,提議建校的也不知凡幾。奏摺到了軍機處,都會批一句‘轉學部酌辦’;到了學部,再改成‘準,辦學經費請各省撥付’;各省財政左支右絀,哪裡有會有閒錢?有了閒錢,誰又能想到辦學堂呢?奏摺走了個來回,該畫圈的畫圈,該蓋章的蓋章,就是聽不到丁點動靜。”
大清批閱文件做派和後世差不多,大概古今官場就沒啥兩樣吧。
楊度皺着眉頭說道:“那你也不能捋着袖子就上呀!你可是堂堂的學部左侍郎。”
孫元起對於面子、派頭倒不是很講究,聞言解釋道:“新建的清華學堂,初期主要是爲北平鐵廠培養技術人才,自然由北平鐵廠的人出面張羅。不需要我再作馮婦。”
鐵廠附屬學堂,開先河的自然是漢陽鐵廠。
早在1896年,時任漢陽鐵廠總辦鄭觀應就建議盛宣懷在廠內設立學堂,招考略懂算法的學生40名,上午讀書,下午進廠實習操作。但因故未能實現。
李維格接任漢語鐵廠總辦後又提出辦學的建議,並得到盛宣懷同意,在廠內辦起了學堂,分設化算學堂、鍊鐵學堂、鍊鋼學堂和機械學堂四部分。首次招收12~14歲的學生30名,培養技術人才。
孫元起此時所爲,不過是拾人牙慧。楊度在張之洞幕下待過,知道這段掌故,所以不再反對,只是對校名不是很滿意:“學校名字叫什麼?清華?‘清’是國號,‘華’是國名,朝廷怎麼可以隨你亂用?而且,清華園是皇家園林的名字。言官奏本里難免會問你,身居學部侍郎之位,僭用皇家苑囿之名,究竟是何等居心?別給言官留下攻訐的口實!”
“……”孫元起有些抑鬱了:爲什麼皇家園林用“清華”就行,學校用反而不行呢?和尚動得,我動不得?
楊度晃着扇子,悠悠然說道,“東晉謝叔源《遊西池》一詩中有‘景昃鳴禽集,水木湛清華’的句子,既然清華有些忌諱,學校不妨取名‘水木’。”
孫元起也知道,在大清很多時候是不能講理的,一旦認真你就輸了。當下只有捏着鼻子認了,反正滿清沒幾年活頭了,民國之後再改回來就是!
事實上,也是先有“清華園”,後有“清華大學”。因爲在皇家園林“清華園”辦學,留美預備學校才取名“清華學堂”。孫元起憑着後來模糊的印象,卻有些想當然了。
想當然不僅會鬧笑話,還會惹出大麻煩。
私人法律顧問亞瑟爾在環球一圈註冊好鋼盔系列專利後,終於在2月份回到北京。征塵未洗,便急匆匆找到孫元起,彙報近期的工作情況。
聽到各項專利順利註冊,孫元起大喜過望,只感覺無數的美元、英鎊、法郎、馬克正在朝自己洶涌撲來,當下不吝讚美之詞,狠狠誇獎了亞瑟爾幾句,並把他薪酬提高了百分之二十。
亞瑟爾坐着凳子上卻隱有憂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孫元起連忙問道:“亞瑟爾,你有什麼問題?”
“唔,是的,”亞瑟爾吞吞吐吐地說道,“在美國的時候,我和幾個在軍隊工作的同學聊天,提到鋼盔專利,他們似乎不看好這項專利的前景。他們認爲盔甲是冷兵器時代的裝備,在熱兵器時代裝備鋼盔,無疑是一個笑話。”
後世軍人標配的鋼盔,會沒有良好的前景?
孫元起笑了:“這是什麼理論?中世紀,水能解渴,麪包能飽肚子;到了二十世紀,水就不能解渴,麪包就不能飽肚子啦?笑話!我看他們纔是不折不扣的笑話。”
送走心神不寧的亞瑟爾,孫元起回到辦公室裡,繼續修改愛因斯坦、米列娃送來的《廣義相對論》初稿,偶爾想起亞瑟爾朋友的觀點還覺得好笑。
片刻之後,孫元起在看到文中“第三段”的字樣,腦海突然就冒出一個名詞:三段擊。然後孫元起目瞪口呆,臉色漸漸難看起來:該死,怎麼忘了這一茬!
在發明火器之後,有鑑於火器發射速度慢而造成威力小的問題,東西方几乎不約而同發明了“三段擊”射擊方法:一隊射擊,二隊裝備,三隊裝彈。三段擊射擊方法要求射擊者必須保持站姿,而且最好面向敵人站成一條線。
面對冷兵器,火器具有顯著的優勢,一般在遠程就可以擊敗敵人,所以不用穿鎧甲。即便有近戰,爲了保證射擊的速度,火器手也不會爲此而犧牲靈活性。而雙方都是熱兵器時,爲了先發制人就更不會穿鎧甲;而且對射的時候,因爲火器沒那麼精確,目標更大的腹部無疑是比頭部更好的選擇。就這樣,盔甲被無情地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
在開花彈、高爆火藥、重機槍、重炮等大殺傷性武器出現後,原先威猛無比的三段擊變成了傻×無比的送死行爲。尤其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之後,雙方都擁有精銳的火器,再站好端槍對射,無疑就是場大屠殺。然後出現了戰壕,在馬恩河戰役裡演變成陣地戰。大家都躲在戰壕裡展開對射,露出頭部和肩膀成爲唯一的殺傷目標,這時候保護頭部成爲重中之重。於是,頭盔被法國的亞德里安將軍又從歷史的垃圾堆裡撿回來,再次成爲軍隊的標準配置。
現在還是1909年,離一戰還有五年,三段擊還是很多國家陸軍操典裡的標準作戰方法。誰會傻呵呵地購買鋼盔?也就是說,北平鐵廠製造的鋼盔,至少在五年內不會有什麼銷路。如果鋼盔賣不出去,北平鐵廠靠什麼盈利?
想到這裡,孫元起頓時汗流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