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聲漸漸散去,男中音在掌聲的迴響中再次說道。
“第二個節目,《D大調馬洛卡協奏曲——爲古典吉他與交響樂隊所做——作品第117號》,作曲家——哈維爾.瓦倫丁,F國。協奏——華夏申城交響樂團。指揮——陳斜陽,華夏。”
“獨奏——葉梓,華夏。”
掌聲再次響了起來。
觀衆席裡,尹莉華和崔正光終於從昏昏欲睡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跟着大家一起使勁兒的拍起手來。
“下一次,下一次誰再叫我來聽什麼音樂會,老子就跟他絕交!”崔正光一邊拍着手,一邊在嘴裡嘟嘟囔囔的說道。熱烈的掌聲中,沒有人聽到他的抱怨。
拍着手,尹莉華忽然用手捂着嘴巴打了一個哈欠。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隨後努力的睜大眼睛看向前方的舞臺。
舞臺上,身着正式演出小禮服的葉梓左手拿着吉他,抖擻精神從側幕健步走上舞臺。來到舞臺中央,葉梓先是對着觀衆們深深的一鞠躬,隨後轉身來到了陳斜陽的面前,伸出右手。
陳斜陽跟他用力握了握手,又在他的胳膊上輕拍兩下,以示再次的鼓勵。隨後,葉梓跟樂團首席潘喆握了握手,便抱着吉他坐到了自己的演奏位置上。
掌聲漸漸停歇下來。
藉着演奏家們微調音準的這段時間,葉梓同樣再次仔細的微調幾根琴絃。他的心臟仍然還在砰砰直跳,他的心底仍然覺得非常緊張,他希望可以藉着這短短調音的時間,能讓自己真正的平靜下來。
“孫,布魯斯看上去……好像有點緊張?”瓦倫丁轉過頭來輕聲問了一句。他這樣的作曲家見識過無數次的演出,一個演奏家的狀態如何他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孫雲輕聲笑道:“是的,哈維爾,這是他第一次在真正的大舞臺上演出,緊張那是難免的,我第一次登臺的時候緊張得連手腳都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了。不過你放心,演奏方面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什麼?那……”瓦倫丁臉色微變,他開始擔心起來了。
在此之前,孫雲和倪俊一直都沒有說過這些,陳斜陽也根本就沒有提及這方面的事情,瓦倫丁就一直以爲按照葉梓的演奏水平,他應該早就登上過大舞臺參加過音樂會的正式演出,所以當初他纔會毫不猶豫的邀請葉梓參加他的這場專場音樂會,這次見面之後又再次發出邀請。
如果早就知道葉梓沒有參加音樂會現場演出的經歷,瓦倫丁心裡肯定是要更多考慮一番的。
“你瞎擔心什麼?”倪俊輕輕拍了一下瓦倫丁,極有信心的說道:“放心吧小瓦,我的弟子我心裡有數,音樂一起他就什麼都忘記了,緊張?這一點絕對不會困擾他。”
“真的嗎?”瓦倫丁扭頭問了一句。
他可沒有孫雲和倪俊對葉梓的瞭解,無論再怎麼看好葉梓將來的發展潛力,對於葉梓第一次正式登臺演出能夠做到什麼樣子,他現在已經不抱太大的希望了。他甚至覺得自己這一次邀請葉梓參加這場演出就是個錯誤,有點太想當然了。
不過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也只能聽天由命,他只希望葉梓能夠儘快從這種緊張的狀態當中恢復過來。至於作品的演繹能夠做到什麼樣的程度?那就只能交給老天爺,哦不,上帝去安排了。
大演奏廳裡安靜了下來。
指揮台上的陳斜陽,靜靜的看向潘喆,潘喆點了點頭。隨即,陳斜陽將目光轉向葉梓。
葉梓微微閉着雙眼,真氣在穴脈裡飛速的運轉着,讓他砰砰直跳的心臟漸漸向着正常的狀態靠攏。他的雙手無意識的張開、收攏、再張開、再收攏,重複着活動手指的演奏準備動作。
雖然閉着眼睛,但是周圍的一切都在葉梓的感知當中一一畢現,樂團已經準備就緒,陳斜陽已經準備就緒,觀衆們更是早已全部安靜了下來,就等着他給出準備完畢的信號。
即使心臟的跳動還沒有完全恢復到正常的狀態,即使心底的緊張也並沒有全部驅除乾淨,但是一種渴望——從葉梓內心最深處滋生出來的渴望——期盼着用自己手裡的吉他跟所有人交流的強烈渴望——漸漸佔據了葉梓所有的靈魂。葉梓感覺到了一絲興奮,因爲渴望着讓所有人聆聽自己的吉他而帶來的興奮。越來越強烈的興奮,讓他的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急促了起來。
長長長長的深吸了一口氣,葉梓睜開了眼睛,對着陳斜陽輕輕點了點頭。
大演出廳裡鴉雀無聲。
……
第一第二小提琴聲部用最輕柔的方式,拉開了整首樂曲寧靜悠閒的前奏,隨着中提琴、大提琴、倍大提琴一樣一樣的漸次加入,演奏家們將一副藍天碧海、和風沙灘的美麗畫面呈現在了所有觀衆的面前。大演奏廳裡每一位觀衆的心情,似乎也隨着樂團絃樂聲部的演奏,變得格外輕鬆起來。
絃樂漸漸弱至無聲,一聲晶瑩剔透的吉他聲便在此時悄無聲息的加入了絃樂羣,在絃樂羣用輕柔的旋律織出的音樂空隙當中自由的穿梭起來,就像一隻活潑的海燕正揮動着雙翅,輕巧的飛翔在藍天碧海之上。
一支長笛忽然加入了吉他的旋律當中,跟它玩起了“遊戲”。有時吉他衝到了前面,長笛就在吉他的身後追逐;有時吉他和長笛同時進行,就像兩隻並肩飛翔的小鳥;偶爾,長笛也會故意跑到吉他前面,等到吉他追了上來,它又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瓦倫丁這個作曲家用很多細碎但卻輕靈的短樂句,和偶爾一兩句起伏不大的長樂句有機結合起來,將這一段兩隻小鳥歡快追逐的音樂形象描繪的惟妙惟肖。
現場的觀衆們,現在已經完全沉浸到了葉梓和申交共同營造出的世界當中。比起第一首《Spain序曲》的嚴肅縝密,這第二首協奏曲的風格就顯得特別輕鬆適意,沒有任何晦澀難懂的音樂語言,也沒有複雜多變的和絃配置,這就更加符合申城觀衆們的欣賞口味。就連剛纔昏昏欲睡的尹莉華和崔正光,此刻都被這優美的演奏深深的吸引住了。
瓦倫丁早已忘記了自己剛纔心裡的想法,葉梓現在的演奏比起昨天下午他在申交排練廳裡聽到的,更多了一份演奏家最難得的靈氣,更加放鬆,樂曲的表現和演繹也更加到位。
在葉梓手裡,吉他的低音紮實無比,爲他的整個演奏穩穩的托住了底;中音區圓潤悅耳,吉他似乎就像是在每一位觀衆的耳邊輕輕呢喃;高音的穿透力強勁而又堅韌,每一個高音出現,似乎都要深深地扎進觀衆們的腦海。
吉他的所有音區在葉梓左右手極強的控制協調能力處理下,用一種極其協和的方式統一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沒有任何一個音區的演奏會讓觀衆覺得突兀、覺得不自然。在觀衆們的耳朵裡,每當吉他的音區開始進行轉換,他們就會自然而然的認爲,現在使用的音區就是最合適、最好聽、最自然的那個音區。雖然明明知道樂曲中所有的旋律都是由瓦倫丁這個作曲家創作出來,但是觀衆們仍然會不自覺的認爲,這是因爲葉梓的演奏能力造成的結果。
僅僅只進行了短短几分鐘的演奏,葉梓強大的演奏實力就已經征服了現場一千多位申城的觀衆。瓦倫丁這個優秀的F國當代作曲家、這首《馬洛卡協奏曲》的創作者也是其中之一。
……
舞臺上的葉梓已經徹底忘卻了砰砰亂跳的心臟,忘卻了難以壓制的緊張,甚至忘卻了呼吸。正如剛纔倪俊所說的,音樂一起,葉梓就已經完全沉浸到了音樂的世界裡。現在的他就連剛纔的渴望和興奮都已經統統拋到了腦後,在他的眼裡整個世界只剩下手上的這把吉他。
圓號用它洪亮輝煌的音色,將一輪紅日高懸在了海面上,樂團加快了速度和節奏,樂曲變得歡快起來。
葉梓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他的左手一個接着一個快速的變換着和絃,他的右手準確的按在、彈在、掃擊在一根或是幾根或是所有六根琴絃上,吉他在他手裡發出熱烈的歡唱。絃樂羣像一位美麗的少女舞動着身姿迎了上來,葉梓就用一聲聲強勁的輪掃回了過去。似乎感受到了海灘上歡快的氣氛,海燕從遠遠的大海上飛了過來,一頭扎進了歡樂的人羣裡。
歡樂的人羣更加歡樂了!
忽然,一聲長長的低音滑音出現在短促而又歡快的樂句當中,海燕離開了歡樂的人羣,向着海岸邊陡峭的懸崖飛了過去。低徊盤旋的低音漸漸的向着中音區過度,又從中音區攀上了高音區域,海燕也穿越了懸崖峭壁上的叢林,再次飛上了藍天。
絃樂羣拉起了長音模擬着微微翻卷的海浪,圓號也用溫暖的旋律向海面普照着陽光,葉梓的左手重重的揉着琴絃,將海燕的歡樂鳴叫完全傾吐了出來。
藍天、碧海、紅日、優美的風景、沙灘上歡樂的人羣……這,便是一隻小小的海燕眼睛當中的馬洛卡羣島,它很高興能夠來到這個美麗的讓它流連忘返的地方。輕輕的,隨着海燕的一聲鳴叫,整首樂曲的第一樂章便在絃樂羣拉出的一個減弱的長句當中完美的結束。
葉梓剛剛放鬆了一點心情,準備稍事休息便繼續開始第二樂章的演奏,掌聲便在這個時候鋪天蓋地一般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