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走上臺的劉宇凡，凌遠的目光中露出了幾分玩味的神色。
藝術生的數量本來就少，班裡的幾十個學生，又大多都是從初中部升上來的，所以凌遠幾乎對每個學生的情況都有所瞭解。而對於劉宇凡，她的印象卻比其他學生更深刻一些。
不爲別的，只因爲他是石叔誠教授“介紹”過來的。雖然她不懷疑石教授的人品，但是對以這種方式進來附中，她的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凌遠是一個凡事很講求公平公正的人，看着這個年輕的小夥子，雖然長得倒還挺招人喜歡，處處透着一股子靈氣，可一想到他是走了“關係”進來的，凌遠心裡就有些想法。要知道，能進這個門的，大多數可都是經過了激烈的競爭，千挑萬選上來的，憑什麼他就可以走這樣的捷徑？
正因爲如此，凌遠此刻心裡也已經拿定了主意，對於這個學生的標準，一定要比其他人更嚴格一些。如果他真的是“門子貨”，就算有石叔誠的面子，凌遠也不會對他“格外開恩”，讓他繼續留在附中。這裡可是培養音樂精英的地方，不是給那些“關係戶”們鍍金的！
“凌老師，這就是劉宇凡啊，我聽說他是石老師介紹過來的，是他嗎？”凌遠旁邊的趙平國向她側了側身子，小聲詢問道。
“恩，是他。老趙，老王，一會兒測試的時候，還是要嚴格一些爲好，雖然有石老師的介紹，但我們也要爲學生和學校負責。”凌遠小聲地提醒兩位道。
“恩，知道了。”聽着凌遠的話，兩個人點了點頭。對於凌遠的脾氣。幾十年的老同事了，他們都是極爲了解的。眼下，凌遠也是附中的權威，她的意見，兩個人自然是要聽的。
劉宇凡還不知道他此刻已經成了三位老師的“重點照顧對象”了。來到鋼琴前，劉宇凡在琴凳上坐了下來。
“這就是那位租斯坦威的傢伙。”
“不知道彈得怎麼樣，一年八千就租一立式琴，這哥們兒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裝唄，斯坦威嘛，鋼琴之王，估計就是衝名氣去的。一暴發戶。”
……
眼看着劉宇凡來到鋼琴前，下面的學生也紛紛小聲議論了起來。搞音樂的說起話來大多由着自己的性子，沒那麼多顧忌。幾個知道那晚的事情的，說起這事兒來多半有些不以爲然，甚至語氣裡還有那麼一股子酸意。都說文人相輕，這藝人相輕起來，其實也挺厲害。
看着這架漆黑的雅馬哈大三角。劉宇凡流露出熟悉的感覺來。對於這架琴，他同樣不陌生。大寨村家裡那臺，就是和它一模一樣的。雅馬哈的手感偏軟，對於眼下的劉宇凡來講。彈起來倒是輕鬆得很，就是少了一些手感。
坐在鋼琴前，劉宇凡調整了一下狀態，整個人的感覺立刻不一樣起來。上半身微微前傾，整個人的精神高度集中，蓄勢待發！
右手倏然揚起。如同蒼鷹俯衝般。準確地落在鋼琴的高音區，整條手臂的重量加上些許身體的重量。通過手指瞬間傾注到了琴鍵上！
一聲澄澈明亮的和絃響起，帶着一股極不協調之感，如同吹響了嘹亮的號角般！
肖邦升c小調練習曲——《革命》！
這是劉宇凡較爲喜歡的一首練習曲了，不僅僅是因爲他激情的旋律，更因爲裡面蘊含的悲壯英雄主義色彩。那種極具衝突力和爆發力的和絃，每次彈起來都會讓劉宇凡有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
左手緊隨其後，在右手下方迅速下行，帶起了一串如同江河倒灌般的音流！五根手指每一次有力的起落，都帶出一個乾淨、結實的音，透着一股堅決與自信！
出手不凡！劉宇凡這一手亮相，頓時讓許多人眼前一亮。
“不錯，老石的眼光還是可以的。”看着劉宇凡這首《革命》的起手範兒，凌遠眼裡的目光立刻柔和了些。這首曲子她教了幾十年了，可算得上是一首經典的音樂會練習曲。曲子裡的每一處難點，她都瞭若指掌，眼下這個叫劉宇凡的學生，起手規範，技術熟練，而且演奏很富有激情，以她挑剔的眼光來看，也確實挑不出什麼大的毛病。
其他兩位老師看了劉宇凡的表現，也都微微點頭，他們都是內行中的高手，一個學生手下有多少斤兩，一看便知。這孩子露這幾手，無不顯示其受到的鋼琴教育是極爲正統、嚴格的。
右手每一次彈出的強力和絃，都帶着一股金石之感，將鋼琴通透的音色發揮得極爲徹底。而左手一刻不停的奔騰音流，又將鋼琴渾厚連綿的特點表現得淋漓盡致。兩隻手，一剛一柔，相輔相成，將這首世人聞名的《革命練習曲》詮釋得大氣磅礴！
剛剛那些對劉宇凡還有些議論的學生們，此刻都知趣地閉上了嘴巴。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他們的任何貶低之詞都是無力的。劉宇凡的實力擺在那裡，他們不是瞎子聾子，自然會看會聽，比起前面出場的幾個學生來說，此刻的劉宇凡，已經算得上是極爲出色的了。
陳徵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從那天晚上選琴的時候，劉宇凡選了一檔比他還高級的斯坦威鋼琴，他就認定這傢伙是在充大半蒜，可此刻對方的表現，卻擊碎了他這個有些可笑的想法。人家選擇斯坦威，不是爲了充門面，而是的確有那個實力和能力。以此刻劉宇凡表現出來的實力和水平，誰又敢說他配不上斯坦威？
《革命練習曲》並不長，也就一分多鐘左右，然而這一分多鐘，卻如同一場音樂盛宴，滾滾的音流和號角般的和絃，一刻不停地迴盪在這間不大的音樂教室裡，緊緊地吸引住了每個人。
從頭至尾，劉宇凡演奏從容大氣，一絲不苟，不但一個錯音沒有，每個樂句處理得更是十分乾淨，富有層次感。當然，能聽得出這一層的，只有凌遠這些老師了，下面的那些學生們雖然聽着也覺得好，但卻是理解不到這一層的。
兩個重重的低音和絃，如同斬釘截鐵般，乾淨利落地結束了練習曲，劉宇凡雙臂劃了一個優美的弧度，離開了琴鍵。那種大氣的風度，實在不像是在參加一場測試，而更像是在演出。
此刻，三位老師看向劉宇凡的目光中，已經沒有了之前那種審視和挑剔了，都是滿意的神色。那兩位男老師更是小聲恭喜着凌遠，祝賀她又收了一個好學生。
凌遠笑了笑，雖然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卻也是極爲高興的。做爲一名老師來講，同樣希望遇到一個優秀的學生。顯然，劉宇凡就屬於這一類。此刻，她纔對自己剛剛猜測石叔誠在走後門的心思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石老師在中央音樂學院也這麼多年了，他的眼光還是有獨到之處的。
“老石，你放心，苗子雖然是你發現的，可我凌遠也不會讓他在我的手裡埋沒，我會好好教他的。”看着劉宇凡，凌遠心裡暗道。
“過來抽聽力題吧。”凌遠衝劉宇凡招了招手，示意道。雖然心裡對劉宇凡已然很滿意了，但她的臉上還是保留着慣有的嚴肅。
“好的，凌老師。”劉宇凡說着，上前隨意抽了一個籤。聽音是他的強項，抽哪個都無所謂了。
看着劉宇凡一臉輕鬆的樣子，凌遠對他的欣賞又多了幾分，同時也有些好奇，聽音題對於許多學生來講，都是十分頭疼的，他卻如此自信，難道有什麼過人之處不成？
接下來的測試證實了凌遠的猜測。前面的雙音和三和絃對於這個學生來說，根本就是一點難度都沒有。相比其他學生還要皺着眉頭思考半天，這個孩子卻是張嘴就來，幾乎是和絃的聲音還沒有消失，他就報出了正確答案。一直到凌遠彈到後面最難的變化音三和絃，劉宇凡也沒有露出吃力之感。
“這孩子長了一雙好耳朵啊。”凌遠驚喜地想道。對於一名鋼琴學生來講，耳朵聽力的好與壞至關重要，有一雙金耳朵的學生，不但學習起來要比一般的學生快，其最後的成就也往往更高。
有心想試試劉宇凡極限的凌遠，在彈完了試卷上的所有和絃後，仍然沒有停下來，而是隨機又彈了幾個七和絃。
凌遠這樣的做法，顯然讓另外兩個老師有些擔心。七和絃已經是聽音的極限的，就算是他們要辨認起來，也是有些吃力的。這個孩子能勝任嗎？
結果，劉宇凡的表現，再一次出忽了他們的意料。比起前面的三和絃來，七和絃雖然給劉宇凡製造了一些小麻煩，但並沒有讓他遲疑太長時間，只是停頓幾秒鐘，劉宇凡就準確地說出了正確答案！
“這傢伙說得這麼快，真的假的啊？”看着劉宇凡的表現，下面的許多學生都有些疑惑起來，由於當場不公佈結果，所以對錯他們也不得而知。不過看這傢伙一臉自信的樣子，顯然對自己的答案很有信心。
在試過變化音程的七和絃後，凌遠終於停了下來，她的心裡對劉宇凡的表現滿意極了，直接打了滿分。從測試到現在，劉宇凡的表現是她見過的最爲出色的。
“對了，羽佳那裡剛好缺一個第二鋼琴，這孩子倒是挺合適的。”看着眼前的劉宇凡，凌遠心裡突然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