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在看什麼?”翠虛子面對安逸探究的目光,面色毫無變化,可一雙眼雖面對着安逸,但仔細看就可以察覺到,其注意力依然在宋適同二人身上。
安逸呵呵一笑,道:“只是在好奇道友爲何對一介凡夫如此重視罷了。”
他現在也懶得費心思推敲了,更懶得左右試探,因爲在他現在的心裡,那樣真的好麻煩,而且還沒有什麼必要。
其實有時候,直接了當比左右試探好用的多,尤其是在對方也是個聰明人的時候……
果不其然,面對安逸的問詢,翠虛子毫不意外。略一沉吟,便決定實話實說:
“不瞞道友,其實我也是惠州人士,與這宋適同雖不相熟,但早年也見過幾面。頭年惠州大水時,我正四處雲遊,訪道深山,因消息堵塞,等我知道這件事時,水災已然退去。適時正好聽聞宋適同義舉,心生敬佩,不想讓如此英雄死於草芥之手,故一路尋來,幸其今日遇到,不然的話……”
說到這,翠虛子停嘴瞥了一眼陸無蹤,目光微冷,但對安逸,卻頗爲友善。
其實在他心裡,把安逸的位置擺的很高,至少在修爲上自愧不如,所以他從未想過隱瞞,不然對安逸但有一點防備,也不會大意到神色外露,被他瞧出破綻。
這修行修行,無論哪一種,修的都不只是法力,更有心性一層。
人老奸,馬老滑。但凡活的久的。只要不是先天智力上有缺陷。都不是好糊弄的,更何況修行之人?
所以這翠虛子之所以對安逸如此友善,毫不相瞞,定然是安逸身上有令他信任之處。更何況,他看起來毫無防備,但究竟如何,卻也還未可知。
而安逸也是如此。他如今年歲雖算不得太大,但也算是歷經世故。心智是何等的成熟?
對於所有人所有事所有話,都持着半信半疑的態度,但卻並非多疑多慮。
半信半疑,是因他知道,這“假做真實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的話語,這人生在世,真假對錯很難分個明白,是非善惡也只是存忽人心。
一切大道理,都是人所總結歸納。而人非“道理”,焉知道理之本?
不過是前人創造、後人遵循。一切循規蹈矩,直到日後,終逃不過被困“牢籠”。
所以,對於這時間道理安逸都想信就信,不想信就不信,更何況對人對事對物。
但不信歸不信,卻不代表多疑多慮,多疑多慮,總要心有掛礙纔是……
只見安逸呵呵一笑,十分真誠,彷彿真的相信一般,口稱道:“道友心懷大義,貧道佩服。”滿臉佩服神色。
翠虛子連稱“不敢”,嘆道:“餘學道多年,行雲布雨、收雲拿霧早已不在話下,是以惠州危難之日,未能爲家鄉父老盡上一份心力,貧道深感愧疚。如今要保宋英雄之命,也不過爲彌補心中遺憾,故當不得道友如此誇讚。”
安逸“神色微動”,道:“道友怎可如此妄自菲薄!若道友無慈悲之心,怎會心生愧疚?旱、澇之災皆屬天災,又非是道友之過,道友卻因未能止澇而心生愧疚,如此若還算不得大義,那怎樣才能算的?!”
翠虛子見安逸隱有“怒色”,連忙告罪稱:“道友息怒,且聽我解釋一二……”說着,終將注意力轉移到安逸身上,解釋道:“並非貧道過謙,實則此等亦是平常之舉,人之長情而已……能者多勞,凡能力越大者,責任越大,我等修仙問道,雖爲求自身長生,但斬妖除魔、拯救世人,也是我等本分!”
他這一番話說的義正言辭、慷慨激昂,連瞳孔都微微緊縮,似乎再說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但安逸卻暗自搖頭,不敢苟同。
這世間萬物,皆由自身生而存,自身滅而無,人在則萬事生演,人死則一切休提。若像翠虛子所說,一切皆以外物爲本,那已經是捨本逐末了!
只不過安逸卻並未開口反駁什麼,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無論“正邪對錯”,那都是他自己的道,別人無權干涉。
其實這世上本沒有什麼所謂的“正、邪、對、錯”。一件事,只要你堅持你是對的,無論其他人什麼看法,那你就是對的。怕就怕受環境或他人的影響,對自己所作所爲產生懷疑,從而爲了迎合衆人來改變自己。這樣一來,或許在他人眼中你做對了,但於自己而言,卻屬於迷失!
所以真正的修行,並非是學習,並非是請教,而是……捫心自問!
道在天、在地、更在於心!豬狗無“心”無“智”,故無“本我”,故不知大道之妙。是以……
“若是失去‘本我’之心,即便成佛做祖,也不過空有一身修爲罷了!”
安逸感嘆一聲,但也知道,這個想法估計沒有人會認同。
還是之前的道理,這世上根本沒有“對”、“錯”之分,他之修行注重本我,而佛教修行卻注重“無我”,兩者之間其實很難分出對錯,只不過理念不同而已。
佛家修行,講究的是五蘊皆空,他們認爲,這世界是“空”的,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人們所見到的事物,都是基於色、受、想、行、識,五種心理、精神現象,衍生出來的。簡單來說,就是世間一切都是幻象,連你自己都是幻象,所以,只有“空”到“無我”的境界,才能超脫世間黎苦。
而他所修大道通明錄,卻認爲世間“有”道,但並非天地之道,而是於“我”心中的道。
簡單來說,這天地萬物對他而言皆可有,皆可無。但憑安逸心中一念之間而已。
當然。這並不是說只要安逸一個想法天下衆生乃至包括天地都會消失。這樣一來未免太逆天了。
這“可有可無”,只是說的在安逸心中而已。
《大道通明錄》修到最後,於心中自成大道,自成世界,也就是說,安逸若認爲萬物皆無,那他就會捨去“外世界”,進入“內世界”。若他認爲萬物皆有,或許再演化一方與“外世界”一樣“真實”的天地也說不定。
只不過這一切還基於安逸“得道”之後方可,現在的他,還差的遠呢……
只不過安逸此時還有一事疑惑,是以挑眉對凌虛子問道:“你既然決定幫這宋適同度過此難,爲何不直接出手,將這陸無蹤殺了豈不省事?”
還是說他別有用心?或者是想做那最危難時刻“吼一吼”的英雄?
這兩個念頭在安逸心中一閃而逝,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凌虛子自然也無從察覺。
瞥了一眼場上陸無蹤依然在與宋適同“對峙”,他放下心來。對安逸道:“道友應知:危難之時見本性。這宋適同心性究竟如何,我之前也不得而知。他在惠州所爲究竟是由心而發還是爲圖虛名,我更不知曉,現如今正好遇到這種事,倒不如借那陸無蹤之手考驗一番。若是爲圖虛名,這種人不救也罷,若是由心而發,貧道倒想送他一場機緣!”
“道友難道有收徒之念?”安逸出言詢問,見凌虛子當真點頭,心中不由感嘆:“還真是……高人心性啊!”
這從古至今,但凡是“高人”,收弟子的時候都是考驗來考驗去,心性、品行、資質等等因素都會考慮在內。只因在古代,這師徒關係可謂情同父子,而且最重要的,這修行之人的師徒關係一確立,兩人之間就會有巨大的因果糾纏。
因果糾纏之下,兩人雖不能說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但命理之間關係卻無比親密。就比如徒弟惹禍,師父也跟着遭殃,這就是兩人間的因果。
如此一來,但凡修行有成之士收徒自然是小心又小心,謹慎再謹慎,生怕找個心性不佳又“坑爹”的徒弟,把自己玩死。當然,某些邪道除外。
但即便是邪道,也沒有一個敢像安逸這般隨意的,想收就收,想不要就不要了。
而他能做到這點,除了他灑脫到“沒心沒肺”的心態之外,最主要的,還是因爲有天書遮掩命理,所以纔不懼這因果。
是以,對於翠虛子這般“高人姿態”,安逸僅是感嘆一聲,卻並未有任何反感,微笑道:“那貧道就在此預祝道友喜得佳徒了!”
“不敢……”翠虛子口中推辭,但話音未落,忽然一聲悲呼從場中傳來,翠虛子渾身一震,猛然轉首。
“不要!——”
翠虛子轉頭看去,只見宋適同面露悲憤,死盯一個方向。
順着他的目光,只見一條白影飛快的掠過人羣,在人羣之後,將四個身影截住,指若蘭花拂穴而過,只瞬間,剛剛還偷偷向外移動的四條身影立即倒地,不知死活。而此時那白影也顯出身形。但見他長髮飄飄,白衣如雪,不是陸無蹤又是誰?
翠虛子一看之下,當即勃然大怒,道一聲:“好賊子!”揮手一道法力打出,直奔陸無蹤擊去。
卻原來,方纔那四條身影,正是宋適同老母妻兒!
而他剛剛還向安逸說,幫宋適同度過此難,如今話由在耳,但宋適同的家人就慘遭毒手,這讓他如何不怒?
是以他已動了真火,當場就發出一道白練,要把陸無蹤擊斃。
可不料白光剛至半途,忽然從身後飛出一道紫芒,後發先至,將白光打散。
白光一散,紫光立即折返,正入安逸體內!
翠虛子心頭一沉,面色冷峻,聲若寒霜,道:“不知道友有何賜教?”
說着,已經提起全身法力,顯然做好了戰鬥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