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的人,被嚇了一跳。
若說水嘯之前對靜王有禮的微笑讓人驚訝,那麼,此刻她的舉動,則是讓所有人都震驚了。
沒人見過如此失態的水音醫,她在衆人的眼裡一向是鎮定的,就算是勃然大怒的殺人時,那也是面相沉穩,舉止有度,哪像眼前如此毫無形象?
來者,究竟是什麼人?
疑問如霧瀰漫在每個人的心頭,才睜眼的一幫子人,嗖的將視線飈向帳外,結果竟是無比的統一,無比的整齊。
那一看,衆人嘶的倒吸了一陣涼氣。
來人竟是位窈窕女子,然而,令人驚訝的是,如此酷熱的天氣,她竟身着厚厚的冬季裝,裡外衣衫皆爲綠色,外碧綠色,裡衣爲嬾綠色,高高的領子緊緊的裹住了修長的玉頸,讓人看不到一丁點兒的肌膚。
女子的一頭長髮未束,全部披散着,兩鬢分別垂飄着二縷,掩遮住雙耳,劉海遮額,眉目如畫,令人過目不忘。
她的情況卻很糟,此刻的她臉色發白,血絲布滿眼白,那縱橫交錯的細細紅色,比蜘蛛網還密,眼珠子更是紅得發赤。
以浮空飛行的方式向帳蓬走來的女子,身段娜婀,走動時襟帶飛揚,人似弱柳扶風,左右搖曳。
讓人一干人大吃一驚的,並不是來人的性別與形象,而是那綠衣女子的呼息時短時長,毫無規律與章法。
在座的都是識天境界的人,個個都知道,綠衣女子的源力已至耗盡狀態,眼前不過是強撐着一口氣,形如強弩之弓,只要稍稍遇到點阻力,就會就此掉落。
她之所以如弱柳隨風搖曳,並非是她身姿嫋娜,卻是因爲她處於疲憊至極,後繼之力不足,腳步虛浮無力所致。
此刻,夜色闌珊,營地內的照明火殷寂寞的燃燒着,雙袖低垂的女子,身影在夜色中更顯得孤寂而清涼,好似隨時會因風消逝。
驚愕,還沒自人的臉上消失,如飛掠出帳蓬的水嘯,身似一抹劈過長空的白色電弧,一下子射至窈窕女子身前。
眼珠紅赤的女子,見到疾奔而至的水嘯,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喜色,輕輕的笑了一笑,那一抹笑,極像瀑雨後的小嬌花,嬌弱無力。
“小沒良心的,……”一句很小很小的嘆嗌聲鑽入了衆人耳中,但僅僅只幾個字,後面則不知是來人說有說出來,還是太微小,以至於所有人都沒聽到。
下一秒,浮空飛行的女子,撲入了迎接的水嘯懷中。
亦在那一剎那,帳內的人終於看到了女子的雙手,她掩藏在低垂袖子內的手,亦帶着一副綠色的手套,覆蓋住了手指到腕間的皮膚,而裡衣的袖子在手腕處紮了束帶,手臂也沒有露膚。
凝視帳外的人,眼神微怔。
而當那飄出的一抹梨白轉身時,帳蓬內的老老少少們,那顆心“嗖”的一蹦,險些跳出嗓眼。
那少年,臉色很難看,是的,很難看很難看,滿臉烏雲密佈,那模樣,隨時都有可能來一陣爆風雨,那雙琉璃色的瞳目中更是閃着一簇簇的小火苗,那火苗一閃一閃的,像要跳出來,如果誰去添把柴,那必定能燒成一片火海。
只一瞬,所有人閉上嘴。
原因,他們心知肚明,沒有誰敢吭聲,更沒人敢去去給那滿眼怒火的人添亂,至於那個女子,他們沒有看她的表情,因爲,綠衣女撲入水嘯的懷抱後,將頭埋入了水嘯的脖子間,臉被藏了起來,他們只看到了女子的一點頭頂。
也在衆人的心思轉動間,一抹梨白抱着綠衣女子疾步入帳,一股草木的氣息,拂過人的鼻翼。
清新的草木味,自然而清淡,令人如置森林中。
那種氣息,正是自被人抱入帳蓬內的女子身上所散出,而且,她身上只有草木氣味,並無任何屬於人類的特有體味氣息。
電光火石間,老少爺們明悟過來,眼中浮點絲絲敬重。
水嘯已經再次回到主座上,在席地而坐時,動作小心翼翼的,坐定後還將人如珍似寶的擁着,閃着火苗的眼內浮上了憐愛與疼惜。
憐惜?!
視線追隨着移動的衆人,禁不住冷吸涼氣,被水嘯那一低頭的溫柔給驚得回不過神來了。
五侍則徹底石化了。
公子,原來有喜歡的姑娘!
天啊,打擊,天大的打擊!
想到某種可能,五侍張着嘴,瞪着眼,就此傻了!
而當旁人處於傻怔中時,被水嘯抱着的女子,伸出雙手攬住了她的小蠻腰,還用豐滿的胸部使勁兒的蹭了蹭水嘯的胸膛,一張臉更是緊貼在她的頸窩。
這都是什麼時候了,竟還沒忘記吃人豆腐?
水嘯差點爆走,原本很想狠狠地將懷中少女的俏臀給揍爛,可低眸一瞧,看到某人疲憊的小樣,最後不得不忍了。
“小沒良心的,還好你來得及時,再晚神降就要完了。”閉着眼的人,緩緩的睜開累得不行的眼皮,強自笑了笑。
聲音很輕,滿滿的都是疲憊與倦意。
語氣呢,則是滿含慶幸。
咻,緊盯着二人的人們,聽到那句,心神一繃,緊張之下,神經繃得比張開的弓還緊。
那事,該不會是真的吧?
想到之前牙樓所送的密秘信息,水嘯心頭一凜,心跳頓了一頓。
車到山前必有路!
暗中深吸口氣,表面還是沉如止水,衝着不知自愛險得差點沒命的人沒好氣的瞪眼:“天塌了還有比你高的頂着,你擔什麼心。你看看你自己現在像什麼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有誰擔心過你?識相的話就老老實實的給我閉上眼睛,睡覺!”
赤色的眼珠一動,有暖意一閃而逝,只是,人還是緊持着:“你到來的消息已向山脈深處傳送,獸王正在集結,你要早作準備,自你現身之時,這大陸安危便交託於你手,你是否會怨我陷你於險境之中?”
華儀與等人心頭大驚。
那話已經說的如此明白,他們不可能不懂,神降真的危險了麼?這女子究竟是誰?魔獸動亂的真正的原因是什麼?
人人覺眼前有一團霧,遮住了視線,心頭滿滿的疑問更是無處可尋答案,又不敢去問,只能憋在心裡。
他丫的,那話怎麼早不說,現在人都蹬上賊船,才問怨不怨,放馬後炮也不是這個放法嘛。
水嘯眼角一抽,擡指狠狠的戳向眼珠發紅的女子:“睡你的覺!今夜保這裡無事,哪天真的逃不了,拉你這個罪魁禍首墊背,即使上了西天,你也得給我暖牀,這是你欠我的。”
她就弄不明白,爲毛這丫的如此緊張,反正她們又不是這邊的人,就算神降被魔獸給踏爲平地,對另二片大陸也造不成多大的影響哪,那邊有的是厲害級的人物,應該會罩得住。
想不明白,她真的想不明白。
“不要。”聽到後面一句,軟依在水嘯懷中的嬌軀一顫,聲音弱弱的:“你敢收我暖牀,那些人還不活撕了我,我可不想死得那麼難看。”
小傢伙不知道那兩傢伙多瘋狂,她知道。
她纔不要受無妄之災,在一旁看戲還差不多。
想想去年那兩傢伙的行爲,原本疲憊的人兒立馬打了個哆嗦,身軀有僵化的傾向,牙齒更是在暗暗的打架兒。
幾百人滿頭霧水。
呃……
水嘯要暈了,這是什麼跟什麼?一怒之下,狠狠的伸手在人的腰間掐了把:“閉嘴,再不睡,老子丟你進魔獸老巢裡去,反正你也不想活了。”
都這模樣了,還說那些有的沒的,簡直就是找死!
難不成真以爲她心地善良,捨不得下手是不是?
她一火,下手可是相當的重,當時就聽到了“嚶嗯”的痛哼聲。
“我睡我睡,三個月沒睡覺,真的好累……”被擰痛的人,眉毛蹩幾蹩,小聲嘀咕着,聽話的合上眼睛,最後一句聲量輕的幾近不可聞。
隨即,傳入悠長的呼息。
均勻,細長。
那是睡得安穩,睡得踏實的最好表現。
華儀望望小祖宗,又看看衆人,對一干人欲言又目的表情有視無睹,很淡定的養神,其餘人一瞧,知道急不得,也慢慢的靜下心來。
抓狂,水嘯真的要抓狂了!
三個月沒睡,那傢伙竟不眠不休的睜着眼三個月哪,這樣人都還沒死,真是奇蹟,比世界八大奇蹟還偉大的奇蹟!
她很想一巴掌拍過去,將人給打醒,問問她腦子裡裝的是什麼,是如何熬過來的,可看看那睡得香甜的小模樣,又於心不忍,再念着二人之間的那點交情,更捨不得那麼做,不了了之。
酷夏的夜,雖不如白天炎夜,溫度仍然很高,帳蓬內卻似被放了冰,竟微微的有點涼意,靜坐着的人,清晰的聽到了的各種聲音,巡羅衛兵的腳步聲、呼吸聲,火把燃燒聲,等等聲響一一入耳。
夜色沉靜。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長短不一的嘯音劃破了夜的寂夜。
那是監視偵探發出的警報。
幾乎在那一剎那間,警報聲所覆蓋的區域內,氣息驟變。
帳內的人亦猛然睜眼。
被人擁着的女子,好看的眼睫一顫,亦吃力的撐開眼皮,無意識的看了看,當對上一雙溫潤的琉璃瞳目時,又沉沉的睡去。
低眸的水嘯,平靜的擡眼,取琴,劃弦而動,動聽的琴音飄揚在空氣裡,輕輕柔柔,如一泓清水,在人心尖流淌環旋。
而當警報聲響後,遙遠的地方傳來了悠長的獸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