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看見長公主躺在牀上動彈不得的樣子,也覺得可憐,走過去坐在她的牀邊,輕輕將她頭上汗溼了的額發撥向一旁,輕聲問道:“還疼不疼?”
皇后不問還好,一問,長公主覺得髖骨處鑽心得疼,那眼淚又流得快了幾分。
裴舒芬看在眼裡,心裡一動,也嘆了口氣,跟着安慰了長公主幾句,就道:“臣婦以前也摔傷過頭,那時疼得睡不着。我姨娘給我吃了一種止疼的藥丸,說是以前的隆慶帝賞的,很管用,吃完就不痛了。”裴舒芬的生母是隆慶帝時賞給當時的首輔裴立省裴老爺的,據說以前也是宮裡的人。
長公主聽說有這樣的好藥,顧不得別的,趕緊道:“寧遠侯夫人若是有方子,可否惠賜?”說得十分客氣。
裴舒芬愁眉不展,搖了搖頭,道:“都說了是先帝賞的,我姨娘哪裡會有方子?——長公主要是不嫌棄,我那裡只剩最後幾顆了,就全呈給長公主。不過已經過了這麼久了,不知道藥效還有多少。”看了看長公主有些失望的神色,裴舒芬笑了笑,淡淡地道:“若是長公主不想吃,就算了。”
長公主猶豫了一下。生在皇家,謹慎二字已經融入她的骨髓,可是如今的疼痛也是深入骨髓。長公主咬咬牙,道:“既如此,就讓本宮試試吧。——寧遠侯夫人是皇后娘娘的大嫂,想必是不會害本宮的。”
裴舒芬如今也知道隨便給人吃食是忌諱,可是她也覺得,什麼事都不能太絕對。不然天天提心吊膽就夠了,什麼事都做不成。風險和收益是成正比的,你不想承受風險,就不要指望得到大的利益。所謂舍不着孩子打不着狼,有時候就要兵行險招纔是。
她這次跟着寧遠侯楚華謹過來圍獵的時候,擔心楚華謹會受傷,所以在自己的琅繯洞天裡配製了不少治外傷的膏藥和止疼的藥丸。她知道,那些藥的藥方跟外界的藥方應該沒有很大的差距,就是多幾味藥,少幾味藥的差別。而最大的不同,是在琅繯洞天生長的藥草上面。那些藥草的藥效,在裴舒芬看來,是外面這些普通藥物的數倍以上。所以同是有止疼作用的藥丸,用琅繯洞天裡面的藥草做出來的,比用外界的藥草做出來的,效果要好得多。
長公主想要藥方,她當然不會給。因爲拿着藥方在外面配出來的藥,根本不會有她的藥丸的奇效。
如今聽見長公主終於答應吃她的藥丸,裴舒芬微微笑了笑,從袖袋裡取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瓶,裡面裝着三粒鵪鶉蛋大小灰褐色的藥丸,道:“長公主省着點用,一次用半粒就可以管三天了。等過些日子,傷勢好轉,想必就不會疼得這樣厲害了。”
長公主見那瓶子古樸大氣,果然像是宮裡的物事,已是信了三分。忍着痛擡手接過瓶子,緊緊攥在手裡,又對外面叫道:“來人!備水,本宮要吃藥!”
外面伺候的大宮女趕緊端着一個精緻的果丹色琉璃盤進來,上面放着一個白玉杯,裡面是溫着的清水。
長公主當着皇后和寧遠侯夫人裴舒芬的面,從玻璃瓶取出一顆藥丸,讓宮女拿小銀刀切了一半下來,仰脖兒吃了,又趕緊喝一口水,品味了一下。發現那藥丸並沒有尋常藥丸的苦澀味道,反而有股淡淡的清甜,很是奇特,心裡又信了三分。
吃完藥,也許是心理作用,長公主不覺得很難受了,就跟皇后說起話來。
皇后問起她受傷的始末,長公主一下子就想到簡飛揚的那一鞭子,還有後來見死不救,讓她被大野豬壓得暈了過去,眼圈又紅了紅。可是要讓她向皇后袒露實情,又說不出口。——若是她向皇后抱怨,都怪簡飛揚那一一鞭子,她纔有如此下場,豈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訴別人,她並不是心甘情願地“引開野豬,相救聖上”,而只是被迫爲之?若是如此,聖上要是知道了,又怎麼可能承自己的情?
兩相權衡,長公主只得張了張嘴,將心底裡的話嚥了下去,對着皇后道:“這一次,能讓聖上轉危爲安,世嬋就算粉身碎骨,也是無怨的。”
皇后笑着拉了長公主的手道:“皇妹救了聖上,聖上和本宮都感激皇妹。——不過鎮國公救了皇妹,皇妹可要如何獎賞人家?”
寧遠侯夫人裴舒芬也在旁笑着道:“若是鎮國公男未娶,如今長公主女爲嫁,倒是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話呢!——可惜了……”
長公主聽了大怒:今日若不是鎮國公簡飛揚,自己怎能落到如此地步?再說自己金枝玉葉,嫁給誰不都是讓人家當菩薩一樣供着,何必要嫁給那個已經有了妻室、心硬如鐵的莽夫,名聲很好聽嗎?!
一股氣憋在心裡,又發不出來,長公主只好對着裴舒芬冷笑一聲道:“可是比寧遠侯還要英雄了得?——看寧遠侯夫人一臉遺憾的樣子,本宮還當寧遠侯夫人遺憾自個兒沒有嫁給鎮國公呢。只是可惜了,人家鎮國公是初婚,原配還活着,可是還不能娶庶女做填房的。”說話很不客氣,像一把刀一樣直插入裴舒芬心裡。
裴舒芬淡笑的臉沒有崩住,一下子黑沉下去。
皇后娘娘聽着也不順耳。當着她的面給自己的孃家大嫂沒臉,這長公主真當自己是除了聖上以外的第一人嗎?——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個兒了。
“寧遠侯夫人,天色不早了,這就跟着本宮回去吧。——長公主重傷初愈,也該好好歇息纔是。”皇后起身,對長公主含笑告別。
長公主有些後悔自己失言,在皇后面前塌了她孃家大嫂的面子,趕緊給裴舒芬道歉:“皇后娘娘留步!——寧遠侯夫人,真是對不住。本宮傷處疼痛難忍,一時失言,還望寧遠侯夫人不要往心裡去。”暗示裴舒芬自己是個病人,就不要跟自己計較了。
既然長公主親自道了謙,裴舒芬面子上也好看了些。再說長公主如今聖眷正濃,又剛剛纔救了聖上的性命,這樣的人,可得罪不得。
想到此,裴舒芬忙讓皇后娘娘坐下,又婉轉地道:“長公主受了傷,好生將養就是了。莫要心思太多,憋在心裡,對傷口也不好。——剛纔的話,長公主說得都是實情,何錯之有?舒芬是庶女,能嫁給寧遠侯爲妻,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就算是填房,也是舒芬高攀了。”既顯示了自己的大度,又暗捧了皇后一把。
皇后本來一臉不虞,聽了這些話,心裡又好受了許多。越發覺得現在的大嫂雖然年歲要小一些,可是比先前的大嫂還要貼心幾分。那時候,大嫂裴舒凡仗着自己是三朝首輔裴立省的嫡長女,在寧遠侯府裡說一不二。就連自己,雖說做了皇后,也被爹爹囑咐,要一切都聽大嫂裴舒凡的。——弄得好像是他們寧遠侯府高攀了裴家,而不是裴家高攀了寧遠侯府似的。
長公主聽了裴舒芬的話,也對她有幾分敬佩。須臾間就能將話圓回來,脾氣又好,又肯唾面自乾,這份氣度着實難得,便對裴舒芬又愧疚了幾分。
既然長公主心有愧疚,裴舒芬又有意拉攏,賓主之間又言笑盈盈起來。
問起長公主的傷勢,裴舒芬聽說髖骨受傷,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過了好一會兒,纔想起來“髖骨”就是骨盆。骨盆受了這樣重的傷,這長公主以後可是在子嗣可就艱難了。裴舒芬在前世的時候,有一位長輩,年輕的時候從樓上摔下來,也是摔壞了骨盆。後來一生未育,結過兩次婚,都因爲沒有孩子,後來都離婚了。
這長公主以後的終身,可就困難了。
從長公主的行宮處回來,裴舒芬一直在琢磨這件事。
寧遠侯楚華謹從外面行獵歸來,對裴舒芬說起他從侍衛那裡聽來的長公主的事,笑着道:“長公主這次立了這樣大的功,不知聖上要如何封賞她。”
裴舒芬正覺得有件事想不起來,便隨口問道:“鎮國公呢?可會有封賞?”長公主救了聖上,鎮國公又救了長公主,應該會有賞吧?想起賀大姑娘大婚那天,就得了國公夫人的誥命,裴舒芬心裡不由得有些酸溜溜的。
楚華謹在裴舒芬的服侍下,脫了外面的大衣裳,換上常服,又一歪身坐在羅漢牀上,捧着一杯清茶細品,一邊漫不經心地道:“誰知道呢。——聖上什麼都沒有說。不過簡飛揚是奉旨救人,職責所在,不是什麼大功勞吧。”
裴舒芬現下曉得楚華謹對簡飛揚有些心結,忙轉開話題,叮囑楚華謹要小心些,遇到大型猛獸,安全要緊。
楚華謹應了,兩人又說起閒話來,直到皇后那裡派人來請裴舒芬,才止了話題。
裴舒芬剛剛纔從皇后的行宮裡出來,不知又有何事,忙忙地穿戴好了,跟着皇后身邊的大宮女過去了。
一路上,裴舒芬向那大宮女打探消息,那大宮女得了皇后的囑咐,對裴舒芬悄聲道:“……皇后無事,是長公主那裡。”
裴舒芬大吃一驚,生怕是那藥丸吃壞了,一邊暗地裡埋怨自己運氣不好,一邊趕緊問道:“長公主又怎麼了?”
大宮女俯身過來,在裴舒芬耳旁輕聲道:“……今兒長公主宮裡有幾個奴才嘴不大妥當,讓長公主曉得了自己真正的傷勢,以後在子嗣上要艱難些……就在行宮裡大哭,一直不說話……後來皇后娘娘趕過來勸她,長公主才拉着皇后娘娘說了幾句話。皇后娘娘一臉爲難的樣子,長公主卻一臉決絕,還說若是皇后娘娘不幫她,她就要親自去面聖。皇后娘娘無法,只好讓夫人再過去一趟,幫着拿個主意。”
“長公主說了什麼?”裴舒芬不動聲色的問道。
那大宮女搖搖頭,道:“奴婢不知。等夫人去了,見了皇后娘娘和長公主,自然就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