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華服的少女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直接暈了過去。
地面上,落着她的半隻斷手,傷口處,血水汩汩的往外流。
她的兩個貼身丫頭見狀,也都跟着兩眼一翻白,倒在了馬車旁邊。而她的侍衛們卻是整個嚇傻了,全都瞪大了眼睛恐懼不已的看着,一時間竟然都不知道要去給她止血處理傷口。
這邊的馬車上,宋楚兮也只當是沒這回事,將那小丫頭自懷裡移出來。
那孩子果然是沒受到半點驚嚇,只是眨了眨眼睛,目光清明有神的看着她。
這小丫頭,一看就是個人精,叫人莫名就覺得喜歡。
宋楚兮扯了帕子出來,把她手心裡蹭上去的泥土擦乾淨,然後微笑問道:“你的家人呢?怎麼一個人在街上亂跑?”
那小丫頭使勁的抿着嘴脣不說話,只還是歪着脖子,眨巴着一雙大眼睛盯着她看。
宋楚兮可不覺得她只是因爲怕生,心裡就更覺得有趣,又擡手摸了摸她柔軟的發頂道:“你家就在這附近嗎?我要趕着去辦事,不能在這裡陪你等你的家人過來接你了。告訴我你住哪裡,我讓我的丫頭送你回去?”
她是極少會有這樣耐心十足的時候,但是這個小丫頭,卻實在是叫人愛不釋手。
宋楚兮不管怎麼哄,小丫頭就是不吭聲,還是歪着腦袋,眨巴着一雙大眼睛看着她。
宋楚兮無奈,就又溫聲說道:“我現在真的趕時間,你再不說話,我就帶着你一起走了?回頭等我辦完了事,再慢慢的幫你找你的家人好嗎?”
這麼一耽擱,時候就的確是不早了。
舜瑛和舜瑜兩個也暗暗着急,而且這孩子,不管你跟她說什麼,她都不吱聲,該不會是個啞巴吧?
長的這麼玉雪可愛的一個小丫頭,如果真是這樣,那可就暴殄天物了。
“小姐,要不讓舜瑜先陪您進宮吧,奴婢陪着她在這裡等她的家人過來。”舜瑛忍不住道。
宋楚兮不置可否,只含笑衝那小丫頭略一點頭。
小丫頭又和她對望片刻,然後就扭着身子,回頭指了指地面上散落的一個牛皮紙包,言簡意賅的吐出一個字,“糖——”
她似乎是真的不怎麼會說話,開口的語氣聽起來就帶了幾分笨拙。
宋楚兮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牛皮紙旁邊,一些五顏六色的糖塊落在地上,但是方纔兩方械鬥,被踩爛了許多。
宋楚兮順勢四下掃了一眼,就看到街邊的一間糕點鋪子。
這個時候,街面上已經安靜了下來,那鋪子裡的夥計正扒着門框探頭往外看熱鬧。
宋楚兮想了一下,就衝那夥計招了招手,道:“照那樣的,再給我包一份來。”
那夥計可是眼見着她當街剁人手的,哪敢怠慢,忙不迭奔回店裡,只片刻工夫就捧了一大包的糖塊出來,雙手有些哆嗦的送上來,“這位小姐,您要的糖。”
宋楚兮將那紙包整個捧過來,遞到小丫頭面前。
小丫頭歪着脖子想了想,卻沒伸手去接。
“拿着啊!”眼見着太陽都整個升起來了,宋楚兮這會兒是真有些急了,忍不住的催促,“我賠給你的,拿着吧。”
小丫頭這才動了,只不過她卻沒來接那紙包,而是伸出胖胖的小手,從裡面挑出一塊紅色的方糖直接塞到了嘴巴里。
那糖塊很甜,含了糖塊在口,她立刻就咧嘴笑了,露出一口貝殼樣白白的小牙齒。
這小丫頭,笑起來的樣子實在太甜,宋楚兮主僕幾個都忍俊不禁,跟着她會心一笑,然後就見她低頭解開自己腰間綴着的荷包,從那些糖塊裡選了自己喜歡的顏色一顆一顆再一顆的往荷包裡塞。
她撿糖的動作很快很麻利,來來回回跟只挖洞的土撥鼠似的,看的的舜瑜兩個都從旁抿着嘴脣發笑。
小丫頭卻是很歡快的樣子,一直把個荷包都裝的鼓鼓囊囊的才罷,繫好了荷包之後,她就又揚起小臉兒,歪着脖子盯着宋楚兮在看。
宋楚兮被她一看,就忍不住失聲笑了出來,然後就扭頭對那糕點店的夥計道:“你知道這是誰家的孩子嗎?”
舜瑜掏出買糖的銅板給他,那夥計有點侷促的接了,畢恭畢敬道:“應該是跟着家裡過來那間茶樓的客人吧,之前小的是見她從那茶樓裡跑過來的。”
宋楚兮擡眸往斜對面的茶樓看過去一眼,然後就重又摸了摸那小丫頭的發頂,輕聲問道:“你的家裡人是在那裡嗎?”
小丫頭看着她,先是沒說話,想了想,又大力的點點頭。
宋楚兮就又忍不住的笑了,招招手讓舜瑛把她抱走,“那就把她放下吧,不耽擱了,我們走!”
舜瑛的心裡是犯嘀咕,這孩子的父母是不是太膽小了,就算是被方纔這街上的陣仗驚到了,好歹是自家的孩子差點遇險,居然就躲起來不露面了?
那小丫頭倒是很乖巧的,舜瑛將她從馬車上抱下去,她也沒鬧,然後就安靜的站在那茶樓門口,也不急着進門,還是好奇的瞪着一雙大眼睛看着這邊。
宋楚兮卻不再管她,將手裡剩下的半包糖一團,隨手丟回馬車裡,然後便就一揚眉,衝着對面擋路的馬車冷聲叱道:“還在這裡擋着,是真的要我將你們送官究辦嗎?”
她這樣一個小女子,聲音能有多大的震懾力?但是愣在那裡半天的車伕和侍衛們卻是如遭雷擊,一個激靈,馬上就醒了過來,也再顧不得男女有別,趕緊把倒在血泊裡的少女和那半隻斷手都硬着頭皮撿起來,送到了馬車上。
宋楚兮只看過去一眼,然後就轉身退回了車裡。
舜瑜和舜瑛跟着跳上車,關了車門。
車伕繼續駕車前行,那些人卻唯恐再惹到她這個煞星,趕緊命人將馬車移到路邊。
宋楚兮也不和他們客氣,車駕直接錯過他們,往對面的街上駛去。
馬車上的櫃子裡有備用的金瘡藥,舜瑜褪了衣裳,舜瑛給她處理傷口並上藥。宋楚兮突然想到之前她替自己擋了一劍的事,心中便生出幾分愧疚來,不由的失神片刻。
舜瑛的動作十分利落,片刻之後舜瑜就重新掩了衣裳。
宋楚兮回過神來,這才問道:“怎麼樣了?”
“沒什麼,就一點小傷,幾天就好。”舜瑜道,說着臉上神情就瞬間轉爲凝重,看向了宋楚兮道:“小姐,剛剛那輛馬車上的好像是辰王府的標誌。”
辰王府?宋楚兮當然知道那是辰王府的馬車了。
“什麼辰王府還是懷王府的,我才初來乍到,哪裡會知道那麼多?”宋楚兮晃了晃手裡只剩半杯冷茶的茶杯,漫不經心的冷嗤一聲。
兩個丫頭卻不是那麼樂觀的,舜瑛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道:“剛纔那個應該就是辰王府的大郡主了,您剁了她的一隻手,辰王和辰王妃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而且奴婢聽說,瑾妃對這個孫女兒也十分喜歡寵愛,恐怕——後面會不斷的有麻煩接踵而至的。小姐您得要心裡有數,提前防備着纔好。”
這個時辰,那辰王府的馬車又是從那個方向過來,不用說也知道,肯定是剛從宮裡出來。
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善了。
不過爲了不叫兩個丫頭胡思亂想,宋楚兮也就打着哈哈微微一笑,調侃道:“區區一個辰王府算什麼?瑾妃又算是個什麼東西?你家小姐的姑母,可是坐鎮後宮的太后娘娘,就算我動了那個丫頭——他們還能吃我不成?”
合着自家小姐這是自恃有人撐腰才這麼有恃無恐呢,也不想想,太后出嫁的時候,她都還沒出生呢。
說起來,宋太后卻是還從來沒見過這個侄女兒的。
自家小姐的這個賭注——
是不是下的太冒險了點兒?
萬一宋太后不肯出頭爲她闖的禍善後呢?
兩個丫頭心裡大抵都是這樣的想法,互相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但是她們服侍宋楚兮這麼久,對她處事的風格卻極爲了解——
自家小姐,絕對不會打無把握的仗。
想了一想,舜瑜突然靈機一動,沉吟道:“小姐,方纔您救下的那個小丫頭——”
“就算我不叫你們出手,暗中跟着她的人也會把事情擺平的。”宋楚兮讚許的一揚眉,語氣依舊是漫不經心,“那小丫頭的衣着打扮不俗,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百姓人家出來的,想也知道,但凡是有點家底的人家,誰家會把個四五歲的小姑娘單獨扔在街上不聞不問,甚至還那麼放心的讓她帶着那麼顯眼的一件玉玲瓏公然招搖?”
宋楚兮承認方纔的那件事她的確是狹私了,如果那生事的少女不是辰王府的郡主,也或者不是因爲第一眼就看出了那粉糰子的出身不俗,她是會教訓那陰狠的小郡主,但卻是不會採用這樣極端的手段的。
畢竟她才初來乍到,就算日後也註定要和辰王府翻臉,但現在也不是時候。
“說來也是,那件玉玲瓏的做工精妙,應該是隻有京城聚寶軒裡的閆大師才能做的出來,而且要雕那麼一件珍品出來,少說也得幾年,別說是千金難求,就算有幸被誰得了去,恐怕也要束之高閣的珍藏起來了,哪裡捨得給個小娃娃隨便戴着出來玩的。”兩個丫頭轉念一想,也是覺得很有道理。
那小丫頭的身份背景,絕對不簡單。
只是宋楚兮現在比較好奇的是,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家,居然會養出那麼個古靈精怪,又膽子大的出奇,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頭來。
但凡世家大族,哪怕是皇室也不例外,在教養女子的時候,規矩都十分的嚴苛。
可那小丫頭,家裡人允許她一個人堂而皇之的公然在街上拋頭露面不說,而且那麼丁點兒大的一個小姑娘,看到大街上兩撥人打的頭破血流,居然還毫無懼色。
這樣的娃娃——
一般的人家可養不出來。
宋楚兮斟酌着那小丫頭的來歷,就越發意味深長的笑了,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道:“這樣平白送人情的機會,我不趕緊抓住,那纔是傻子呢!”
現在——
她反而十分期待與那小丫頭的下一次重逢,好親眼確認,她身後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舜瑛的推斷沒有錯,和他們衝突的華服少女,的確就是辰王府的大郡主,辰王殷化和辰王妃唐氏的長女,殷雪。
辰王夫婦成婚早,時年那位大郡主已經九歲了,因爲是皇室這一代裡的第一個孩子,所以從一開始就享受萬千寵愛,雖然因爲是個女孩兒,不很得皇帝的待見,但尤其是瑾妃,對這個孫女兒嬌慣寵愛的很,也就漸漸地把這丫頭養的驕縱了。
這殷雪也是十分聰明的,人長得水靈,嘴巴又甜,每次進宮都能將所有的長輩哄的心花怒放,只是人前人後兩張面孔,私底下卻很任性,打罵奴僕更是如同家常便飯一樣。
遇上宋楚兮——
這一次,她算是踢到鐵板了。
“快!快把郡主帶回去,你們誰的身上有金瘡藥?”領頭的侍衛冷汗直流,一面把昏死過去的殷雪抱上車去安置,一邊扯着嗓子嚷嚷,“再去個人,請太醫,趕緊請太醫去王府。”
他們讓郡主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斷了一隻手,回頭個個都是死罪。這是出門沒看黃曆,所以才半路遇瘟神了嗎?
“頭兒——”另一個侍衛也是惶惶不安的湊過來,“方纔聽那幾個丫頭說是要進宮的,這會兒王妃還在宮裡呢,此事耽擱不得,還是趕緊給王妃傳個信吧。”
宋楚兮那些人,就算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他們也再不敢惹了。
“那還愣着幹什麼?你趕緊去!”那領頭的說道,再看倒在馬車旁邊的兩個丫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直接踹過去兩腳把兩人踹醒。
兩個丫頭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再一看滿地的血跡,回想起自己前面見到的那一幕,就還是眼前發暈。
“都愣着幹什麼?”領頭的侍衛凶神惡煞的橫過去一眼,“還不趕緊上車,先服侍郡主止血,自己死也就算了,你們還想連累家裡人都一起陪葬嗎?”
殷雪弄成這樣,他們這些要陪葬是一定的,可是現在卻不是擔心這個的時候。
兩個丫頭聞言,也是心裡一涼,趕緊強打着精神爬上車。
侍衛們護衛着馬車一溜煙的趕着往辰王府去。那小丫頭一直十分精神機靈的站在路邊,一直到辰王府的馬車也離了巷子她這才轉身,邁着一雙小短腿兒,從容鎮定的邁過門檻,進了身後的茶樓,還是跟個粉紅色的糰子一樣,飛快的朝通向二樓的樓梯口跑去。
彼時那二樓臨街的雅間裡,窗子掀開了一道狹窄的縫隙,臨窗正站着一個身穿白色便袍的男子。
那人的五官英挺,樣貌生的絕對出色,但是全身上下那種岑貴又疏離的氣質使然,卻會叫人一眼忽略他的長相。
彷彿,只要他的人在那裡,就已經是一種獨到又叫人無法忽視的存在。
無關衣着外貌和身份,就因爲這個人,他在這裡。
那男子臨窗而立,面上神情一直寡淡。
“主子——”一個藍袍的隨從匆匆上樓,走到他身後,沉聲稟報道:“小主子沒事。”
“嗯!我都看到了。”男子沒有回頭,只冷淡的應了一聲。
“方纔——您都看到了嗎?”那隨從於是就順着他的視線從窗戶的縫隙看出去,斟酌了一下,方纔試探道:“那馬車上的,好像是南塘宋氏的四小姐。她和端木家主一行,是昨天傍晚才抵京的,這個時間——她應該是進宮去拜見太后娘娘的。”
“宋氏的四小姐?”那男子的神情冷淡,聞言,也只沉吟了一聲道:“就是盛傳得了端木岐庇護而在大鄆城名聲大噪的那位小姐嗎?”
說是名聲大噪,其實也不過就是件膾炙人口的風流韻事。
但是這樣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卻不會叫人覺得這是諷刺或挖苦。
“是的!”隨從點頭,頓了一下,又補充,“只是沒想到,她小小年紀,居然也是個難得一見的狠角色。”
那男子微微抿了脣,不置可否。
隨從想了想,表情就越發凝重道:“殷雪郡主就這麼被砍了一隻手,辰王府和瑾妃都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這位小姐如此莽撞,可是闖了大禍了!”
且不說那辰王妃和瑾妃都是得理不饒人的潑辣脾氣,只就衝着殷雪是皇室中人——
褻瀆皇室,那就已經等同於死罪了。
男子不置可否,過了一會兒,脣角才微微勾了一下,淡聲道:“也許她就是故意的呢?”
“怎麼會?”那隨從訝然,“太后嫁到天京來的時候,她都還沒出生,迄今爲止,更是和太后之間連面都沒見過,主子說她故意招惹辰王府的人?這豈不是太冒險了?她怎麼就能確定,太后一定會袒護她?那殷雪郡主到底也是皇上的親孫女兒,一旦太后撒手不管,她就會十分危險了!”
男子面上神情淡泊,口中卻明顯透着敷衍意味的說道:“也許她從一開始就沒在賭重華宮裡那位的態度呢?”
那隨從擰眉深思,卻明顯是會錯了意,沉吟道:“那她倚仗的難道是端木少主?”
說着又是倒抽一口涼氣,眉頭不由的越皺越緊,“還是她自恃身份,以爲她是宋家的人,皇上就會對她從輕發落?”
誠如這隨從方纔所言,殷雪是皇帝的親孫女兒,如果不是篤定了她自己一定不必擔干係而能夠順利脫身,那宋楚兮難道還真會是個不怕死的不成?
如果不出所料——
那個丫頭的心裡對此事的後續種種,根本就是盡在掌握的。
南塘宋氏?宋楚兮?!
男子心中這才用心的記下了這個名字,然後就聽到房門外面,從樓梯口傳來一陣很響亮的腳步聲。
男子飛快的從窗外移回了視線,本來岑貴淡漠的面孔上,脣角微微彎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
然後守在門邊的另一名隨從就稟報道:“小主子回來了!”
話音未落,那小丫頭已經蹭蹭蹭的跑上樓,直接就撞過來,抱住那男子的大腿猛蹭,一面嬌蠻的哼哼,“有人欺負我,爹爹!”
小丫頭說着,就揚起臉,委屈的扁着嘴,一雙機靈大眼睛裡凝滿水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玩夠了嗎?”男子彎身將她抱起,臉上依舊沒什麼情緒顯露,沉靜深遠的眸子裡,卻透着不加掩飾的寵溺情緒。
小丫頭摟着他的脖子,立刻就破涕爲笑,然後就把臉埋在他頸邊,不說話了。
男子擡手摸了摸她腦後柔軟的髮絲,也沒再將她放下,而是直接抱着她往樓下走去。
在北狄,家中男子的地位很高,尤其是在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家裡,男子都是不會和子女過分親近的,但這父女兩個卻完全沒有忌諱,就這麼旁若無人的下了樓。
宋楚兮的馬車一路進宮,後半段路上倒是沒受什麼阻礙,十分的順利。
這一趟她走的是東側宮門,因爲從這裡進宮會離着重華宮比較近。
“小姐您當心點兒。”舜瑜和舜瑛扶着她下了車,提前等在宮門口的是重華宮的太監副總管林瑞。
“您就是四小姐了吧?奴才林瑞,奉太后娘娘的口諭,在此候着您的。”那林瑞本來正恭謹的垂着眼睛站在門樓底下,見到這邊的馬車過來,就趕緊迎上來。
“有勞林公公久等了,方纔過來的路上遇到惡人行兇,耽誤了我一點時間。”宋楚兮不動聲色的微微一笑。
林瑞不由的愣了下,趕緊上下打量她一遍,“怎麼回事?四小姐沒什麼損傷吧?”
“沒什麼,就是不知道哪家權貴人家調教出來的小丫頭,當街行兇,險些傷了人,又差一點撞到我的馬車,給擋了路了。”宋楚兮言簡意賅的先把這一記眼藥給上了。
她和那瑾妃還有辰王府又不是沒有打過交道,所以這會兒她心裡就很清楚,十有八九根本就等不到她拜別宋太后出來,辰王府的人就要到宮裡來堵她了。
她現在不能貿然先去跟宋太后告狀,那樣反而顯得是她主動惹事,並且做賊心虛了,好歹是先把話留在這裡,回頭等真出了事了,也好是把這個先機佔下了。
林瑞的心裡狐疑,但見她不想多說,也就沒再追問,只就引着她往停在宮門底下的軟轎那裡走,“那四小姐快請吧,太后娘娘正等着呢。”
“嗯!”宋楚兮點點頭,從容的跟着他上了轎。
舜瑛和舜瑜兩個怎麼都還是覺得心裡不安生,守在馬車旁邊還忍不住扯着脖子張望。
那林瑞本來正引路帶着宋楚兮的轎子往宮裡走,不想纔剛沒走出去多遠,迎面就又有一個面白無鬚,態度十分桀驁的老太監帶着幾個人匆匆趕來,直接將去路攔下了。
林瑞走上前去,陪着笑臉和那老太監說着什麼,又回頭指了指身後的轎子。
因爲距離太遠,舜瑛和舜瑜兩個聽不到他們交談的內容,但是去路被攔,顯然是有事發生了。
“小姐——”兩人匆忙的往前追出去一步,然則前面皇宮的大門卻已經沉重的合上,隔絕了視線。
“怎麼辦?剛纔的那個是什麼人?小姐會不會有事啊?”舜瑜焦躁的跺了跺腳。
恨只恨這裡是天京而不是南塘,如果還是在南塘境內,她們也不必處處受制,只看着小姐一個人進宮,現在反而束手無策。
“應該不會吧。”舜瑛的心裡也是着急,但是因爲明知道無計可施,也不得不自我安慰,“宮裡好歹還有個太后娘娘在呢,你看小姐胸有成竹的樣子,應該不至於會有什麼事的,我們先別自亂陣腳,先等等看!”
現在不等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兩個丫頭憂心忡忡,卻也只能是按耐不動。
這邊宮門之內的御道上,宋楚兮的去路的確是被人攔住了,而且出面的還不是別人,而是當今成武帝身邊的太監大總管高金立。
林瑞一看到他來,就知道是要出事,果然那高總管只斜睨了他一眼就尖着嗓子道:“轎子裡坐着的是南塘宋家的四小姐吧?先別往太后娘娘那裡了,跟着咱家走一趟吧!”
“大總管,四小姐進宮來是得了太后娘娘的口諭的,這會兒娘娘還在等着呢。”林瑞仍是陪着笑臉與他周旋,“不管怎樣,您看是不是先讓她去重華宮先給太后娘娘請安之後再——”
“咱家傳的是皇上的口諭,皇上也是聽說宋四小姐進宮了,先接她過去問兩句話,隨後就會送她過去拜見太后娘娘了。林瑞你去跟太后娘娘稟報一聲吧,想必太后娘娘也不會有異議的。”高金立說道。
他這話說的也算客氣。
按理說宋楚兮既然進宮來了,去給皇帝請個安也是情理之中的,的確是連太后也不能說什麼。
林瑞卻知道這高總管出現事情肯定就不會簡單了,還在猶豫不決。
這時候,宋楚兮卻是掀開轎簾一角,探頭出來道:“我是初次進宮,承蒙皇帝陛下擡愛,我當然應該去當面請安的。既然是陛下親自派了人來接我,林公公那就麻煩你先去跟姑母說一聲吧,就說我去給皇帝陛下請安了,晚些時候再去她那裡。”
皇帝的命令,根本就是誰也拗不過的。
林瑞也知道這件事沒有轉圜的餘地,斟酌再三,也只能是點頭,“是!奴才會去和太后娘娘稟報的。”
宋楚兮從容不迫的微微一笑,又禮貌的衝那高總管略一頷首。
那高金立端着副冷臉,吊着眼角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也是覺得宋家這位四小姐的膽子確乎不小,因爲他在皇帝身邊當差幾十年,還真是沒見誰家的姑娘頭次進宮就跟進了自家的門似的,非但不惶恐,而被皇帝點名傳召了也不驚慌。
說話間宋楚兮就已經退回了轎子裡。
高金立一招手,拉長了腔調道:“走吧——”
四個小太監擡着軟轎跟着他匆匆而行。
林瑞一直站在原地目送,臉上神情卻是越來越凝重,一直盯着那轎子被擡着走遠了,他便趕緊先轉身回去又讓人開了宮門,然後隨手點了舜瑛跟着,這才急匆匆的回了重華宮。
皇上日理萬機,想也知道他會突然要見四小姐了,那必定是事出有因的。
這邊高金立帶着轎子匆匆而行,直奔皇帝的御書房。
軟轎在殿前廣場上停下來,看着眼前被御林軍森嚴守衛的御書房,宋楚兮這一刻的心情很奇妙,她居然沒有因爲重回這個埋葬了自己前世一生的黑暗權力的核心地帶而覺得痛恨,反而內心澎湃,有一種洶涌又陰暗的血液在血管裡亂竄,由衷的覺得振奮和快意。
四年了,整整四年之後,她終於還是回來了。
“宋四小姐,請吧!”高金立是看不出她內心情緒的變化的,只覺得這少女的一雙眸子亮的出奇,十分的不同尋常,便就冷着臉上前催促。
“好!”宋楚兮回過神來,微微一笑,從容的舉步,拾階而上。
高金立快走兩步,先進去稟報了一聲,得了皇帝的吩咐才又回頭把宋楚兮叫了進去。
宋楚兮舉步跨過門檻,走進去,還沒等看到坐在桌案後頭的皇帝,就先看到一個女人跪在那裡的背影,哭哭啼啼的捏着帕子抹淚。
是辰王妃!
這個女人居然這麼好巧不巧的在宮裡?
宋楚兮頗有些意外,不過她卻是無所謂的,只就目不斜視的走進去,跪下去給皇帝請安,“臣女宋楚兮,見過皇帝陛下,陛下萬福金安,福壽無疆!”
皇帝似乎是正被辰王妃哭的心煩,神色不愉的坐在案後。
他是一直盯着這個少女從門外一步一步的走過來,她從容,溫和,柔順,每走一步,不管臉上的表情還是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本分得體,讓人挑不出任何的瑕疵來。
這個宋楚兮,和傳聞中的有很大的不同。
“你——”老皇帝沉吟了一聲,然則還不等他開口問話,跪在那裡嚶嚶哭泣的辰王妃已經霍的扭頭看過來,怒目圓瞪的大聲叱問道:“你就是宋楚兮?”
宋楚兮面上神情一愣,側目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這位——”
“好啊,原來就是你!”辰王妃一下子就怒了,回身就直接撲過來,“我還當是哪裡來的野丫頭這樣大膽,原來是你傷了我的女兒,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她這樣子,張牙舞爪,實在是有些怕人。
宋楚兮可是從來不吃虧的,當即也不管前面還有沒有皇帝在坐着,立刻就提了裙子站起來躲了開去。
辰王妃想着下人稟報上來的消息,想着女兒的慘狀,就痛定思痛,整個人都氣的發瘋,連忙也跟着爬起來。
這是在皇帝的面前,高金立哪能看着她放肆,趕緊帶了兩個內侍上前,將她拉住,隱晦的勸道:“王妃您息怒,萬事都有皇上在呢,皇上會替您做主的,您先消消氣。”
說着,就拼命地給辰王妃使眼色。
辰王妃看到案後的皇帝,氣焰立刻就被壓下去幾分,又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父皇,就是這個丫頭,我府裡的下人來報,雪兒回府的馬車在街上被人強行攔了,這丫頭還指使下人當街行兇,砍了她的手。父皇,您要替我們做主啊!”
宋楚兮聽了這話,才露出瞭然的神情,但隨後就又有些愕然的看向案後的皇帝。
如果不是因爲殷雪是他的孫女,這樣的事情,皇帝根本就不會親自過問,他一大早才從早朝上下來就被辰王妃跑過來哭的頭腦發脹,這時候就不耐煩道:“辰王妃指你當街行兇,傷了雪丫頭,可有此事?”
宋楚兮故意的垂眸想了一下,然後就正色看向了皇帝道:“如果皇帝陛下問的是今天一大早的事,那的確是這樣的。”
“果然是你——”辰王妃一聽,立刻就又暴怒起來,纔要發作,宋楚兮就已經話鋒一轉,再度從容不迫的說道:“不過皇帝陛下,臣女並非無故行兇的,當時我的馬車剛好從街上經過,迎面那輛那車衝過來,撞倒了很多人,我的隨從唯恐兩車相撞,會有損傷,不得已才強迫那輛馬車停下來了,並且從馬蹄之下救了一稚童。”
她說着,就開始肆無忌憚的打量哭的胸口起伏不定的辰王妃,繼續道:“如果真如這位王妃所言,對面馬車上的是位郡主,那麼當時真實的情況就是那位郡主下車之後,就要強搶一個孩子身上的物件,並且揚言要剁了我的丫頭還有那孩子的手。臣女承認自己那時候是被氣着了,一時意氣,做的有些過分,可是那位所謂的郡主上來就喊打喊殺,臣女也是被逼無奈,因爲不想被人給剁了手,所以就只能予以還擊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強搶物件,我辰王府什麼寶貝沒有,雪兒根本就不會做那樣的事,分明就是你這丫頭信口雌黃。你想要就這麼撇清了開去?我告訴你,門都沒有!”辰王妃怒聲說道:“天子腳下,你居然敢對我辰王府的郡主下這樣的狠手,你眼裡到底還有沒有王法了?”
“王妃娘娘,我方纔已經說過了,當時只是迫於無奈,而且我也的確不知道那是你辰王府的馬車。”宋楚兮冷靜說道,卻是不卑不亢,據理力爭。
“簡直一派胡言,你還裝糊塗?那馬車上明明有辰王府的標識!”辰王妃大聲道。
宋楚兮擰眉,仍是不慍不火,“可是我就只是個初來乍到的外鄉人,哪裡分得清你是周王府還是陳王府?什麼標識?我沒看見啊!”
“你——你強詞奪理!”辰王妃沒想到她在皇帝面前也這樣大膽,嘴巴上又辯不過她,便就一撩裙襬,又給皇帝跪了下去,義正詞嚴道:“父皇,這個小賤人簡直太猖狂了,雪兒可是您的親孫女,斷沒有被人這樣輕賤糟蹋的道理!那丫頭沒了一隻手,您叫她以後怎麼活?父皇,您一定不能輕饒了這個小賤人,您可要替雪丫頭做主啊!”
辰王妃的一個響頭叩在地上。
皇帝的眉頭已經皺的死緊。
“辰王妃是嗎?”宋楚兮一直維持不變的禮貌表情突然就消失無蹤,她忽而上前一步,居高臨下的看着辰王妃,冷笑了一聲道:“你說什麼賤人?誰是賤人?本來那位郡主當街仗勢欺人,我還當她是被什麼魘着了,如果是堂堂皇室貴女,又怎會背棄陛下的教導,如此殘暴的欺辱他人,現在總算明白了,原來是得了辰王妃這個母妃的言傳身教。辰王妃,在你開口之前,最好是先弄弄清楚,我南塘宋氏,雖是北狄皇室的臣屬,但也不是隨隨便便什麼沒名沒姓的人家。現在你區區一個婦道人家,當着皇帝陛下的面叫囂辱罵?這到底是何居心?”
當初朝廷之所以能不費一兵一卒順利收服南塘,宋氏和端木氏功不可沒,所以這些年來,朝廷方面對兩家一直禮讓有加,這也就間接導致了,朝廷在處理和兩大世家相關的問題上分外敏感的現狀。
這其中彎子,辰王妃一個婦道人家自是繞不過來的,但是宋楚兮的心思清明,又字字犀利,全部正中點子上。
皇帝的臉色,一瞬間已經陰沉到了極致。
辰王妃卻尤不自覺,只就大聲叱道:“你還敢說?你傷了我的女兒,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我要你給雪兒償命!”
因爲宋楚兮一再挑釁,被人追捧成了習慣的辰王妃早就被激怒。
這會兒忍無可忍,也全然忘了是在御前,她提着裙子爬起來,揚手就一巴掌往宋楚兮臉上摑去。
宋楚兮自然不會犯皇帝的忌諱,在御前和她動手,但也斷然沒有受她一巴掌的道理,只不動聲色的稍稍一個側身,辰王妃撲了個空,身子收勢不住,踉蹌着撞到了旁邊的桌子上。
那桌上一套彩釉茶碗碎裂在地。
噼裡啪啦一陣亂響。
辰王妃被這碎裂聲一刺激,這次後知後覺,猛地記起自己這是在皇帝的御書房。
辰王妃一個激靈。
案後的皇帝已經忍無可忍的怒然拍案,“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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