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彭澤太子,叫做即墨勳,時年應該是二十有六,穿一身明黃錦衣,樣貌生的丰神俊朗,一眼看去倒是賞心悅目,風度翩翩的。
殷紹和他兩個,被人衆人擁簇着從宮門裡出來。
兩個人都是氣度絕佳,只是相對而言,殷紹的眉目之間更多了幾分岑貴的冷淡,並不似那位彭澤太子那樣的有親和力。
“咦,端木家主不是先一步出宮了嗎?怎麼還沒走。”即墨勳含笑打招呼,眼角的餘光一掃,不由的多看了兩眼被他抱在懷裡的宋楚兮。
宋楚兮稍稍把臉偏向端木岐的胸前隱藏起來,只作難爲情的不說話。
殷紹的視線也落在兩人身上,定了定。
這兩個人這樣的行爲舉止明顯的不合時宜,不過他已經司空見慣,懶得點破了,很快就將目光移到了別處。
端木岐面不改色,是完全不懼任何人的打量的,只道:“這個丫頭不舒服,就耽擱了,失禮之處,二位殿下不要見怪。”
殷紹面無表情。
即墨勳只笑了一下,也沒表態,只扭頭對跟在他身邊的藍袍人道:“本宮有些乏了,要先回驛館,你跟北狄太子走一趟吧,把事情料理好。”
之前闖進太子府行兇的一隊龍庭衛,此時都被殷紹下令關在牢裡,這麼說來,是兩人已經就此事達成共識了。
宋楚兮窩在端木岐懷裡,無事可做,其實是在他們這一行人剛出來的時候,她就注意到跟在即墨勳身後的那人了,倒不是她的眼光就如何的獨到,而是因爲那人本身太過特殊。
他不僅是與其他的侍衛不同,沒有穿侍衛服或者官服,只穿了一身不加點綴的簡便的藍色袍子,而更讓他顯得與衆人格格不入的是,他那整張臉都被一塊麪具遮住了。衣領高高豎起,手上也被深色的布條纏住,縱觀他那全身上下,露在外面的,似乎就只有一雙目光內斂的眼睛而已。
即墨勳同他說話的時候,語氣隨意又平和。
“是!”那人略一頷首,出口的聲音竟然有種超乎常人想象的低沉和嘶啞。
大約是因爲練武之人身形保持的精幹,宋楚兮第一眼看他的時候,還以爲他的年紀不會太大,最多也就三十上下的樣子,可是聽了這聲音,就突然不確定了,忍不住的又多瞄了他兩眼。
只奈何那人全身上下捂的密不透風,半點真容也窺測不透。
“這樣那本宮就不送你回驛館了,那邊有禮部的官員在,需要添置什麼,或是有什麼需要的,太子儘管吩咐他們去辦就是。”殷紹說道,語氣略顯冷淡。
“本來就是文馨不懂事,給太子殿下添麻煩了,本宮這個做兄長的也多爲她過意不去,太子殿下就不需要同本宮客氣了。”即墨勳微微一笑,態度雖然看上去比較溫和,但實則那語氣之中也是客氣且疏離的。
恰巧這個時候,那宮門裡頭又有一羣人走了出來,卻是重華宮裡的管事太監護送了入宮赴宴的客人們出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文馨公主一行。
衆人循聲回頭,即墨勳就笑道:“文馨你來的正好,剛本宮才和北狄太子提起你來,之前的事情都揭過了,你先過來給北狄太子道個歉吧。”
文馨公主剛好也是擡頭看到了他,腳下步子突然頓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過意外的緣故,卻是表情僵硬的愣在了那裡一瞬。
白筠使勁低垂着腦袋,扯了扯她的袖子,“公主!”
即墨勳已經往前迎到她面前,笑道:“怎麼了?才半個多月沒見,就不認得本宮了嗎?”
“太子哥哥!”文馨公主這才扯了下嘴角,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我只是不知道太子哥哥今天就到,有些意外罷了。”
她微微垂下了眼睛,然後又飛快的重新揚起一個禮貌的笑容,徑直走到殷紹面前,福了一禮道:“之前太子府裡發生的事,只是一場誤會,都是文馨的錯,太子殿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還請海涵。”
“罷了!”殷紹淡淡說道,只對即墨勳做了一揖,“本宮先行一步!”
“請便!”即墨勳微微一笑。
殷紹於是就不再多言,直接舉步朝自己停在不遠處的儀仗走去。
即墨勳並不因爲他的冷淡而見怪,反而心平氣和的走到端木岐的跟前來,“端木家主不是也回驛館嗎?咱們就走一路吧。”
“太子殿下先請吧。”端木岐並不拒絕。
即墨勳回頭看了文馨公主一眼,然後就徑自舉步前行。
文馨公主連忙快步跟上。
這邊緊隨在她身後從宮裡出來的就是宋家的三夫人梁氏了,梁氏難得進宮一趟,宋楚芳就親自送了她出來。兩人明顯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宋楚兮和端木岐,再見他們這樣親密無間的舉動,梁氏的臉色就明顯變得難看,而宋楚芳也微微透露出幾分不自在來。
“母親,本宮就只能送你到這裡了,您路上小心,替我問候父親。”宋楚芳勉強鎮定了心神,只當是對宋楚兮視而不見,直接就握了梁氏的手說道。
宋楚兮和她們之間相見兩厭,從來都是彼此眼不見爲淨的,但是這一天她卻突然一反常態,揚聲打岔道:“今天在宮裡,還要謝謝二姐姐你的關照,今天時間緊迫,我不得空了,改天一定找機會——好好的謝謝你!”
最後幾個字,她刻意咬重了音調,再加上她的聲音清脆,這字字句句便是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了個清楚明白。
衆人不約而同的齊齊看過來。
宋楚芳正抓着梁氏指尖的手,突然劇烈一抖,倉促間擡頭,神色略顯惶恐的看過來。
宋楚兮對上她的視線,盈盈一笑。
觸到她那別有深意的目光,宋楚芳的心裡一涼,只覺得脖子後面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而端木岐卻沒再滯留,抱着宋楚兮,轉身往馬車的方向走去。
那邊即墨勳本來也正駐足觀望,這時才一頷首,繼續往前走。
宋楚兮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若有所思的看了許久,直至被端木岐發現。
“你在看什麼?”端木岐問道。
“那個人的目光不正。”宋楚兮道:“我不喜歡他。”
端木岐垂眸看她一眼,微微一笑,抱着她上了馬車。
長城吩咐讓了殷紹和即墨勳兩人的儀仗先行,待到馬車平穩的上路了,宋楚兮才趴到窗邊,將車窗推開了一條縫隙往後看去。
那裡梁氏和宋楚芳母女還在執手敘話。
她冷然的勾了下脣角。
端木岐看在眼裡,就晃了晃端在手裡的一個夜光杯,問道:“你確定今天的事情裡頭也有她們的手筆?”
“本來只是猜測,不過看方纔宋楚芳的那個反應,就可以確定了。”宋楚兮道,坐回馬車裡,想了想,就無所謂的笑了,“她們有沒有摻合還不都是那麼回事,想來是我最近太過懈怠,讓她們都過得太舒坦了,以至於讓她們都不知道天高地厚起來了。”
她這次進京,最主要的一個目的就是衝着宋亞青父女的。如果不是因爲素嵐的突然出現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亂了她的心,她早就先出手了,還能等着宋楚芳先來暗算她嗎?
橫豎宋亞青父子的存在,也是端木岐要奪權南塘的一個巨大的阻礙,所以他也沒問宋楚兮的具體計劃,只優雅從容的抿了口杯中佳釀。
靜默片刻,宋楚兮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又好奇的擡頭看向了他道:“剛剛彭澤太子身邊的那個——他是什麼人?”
那人看上去神秘的很,通身一股子拒人千里的冷意,看着桀驁,又不是個好脾氣的,但偏偏甘於做彭澤皇家人的鷹犬?
“殷紹那裡的事情可不好處理,彭澤太子居然就直接放權,讓他去處理了?”宋楚兮道,滿心的困惑,“看上去,好像是對他十分倚重信任的樣子。”
那個人,看着低調,但實際上給人的感覺又太扎眼了。
本來端木岐也就注意他了,既然宋楚兮問起了,他就擡手叩了兩下車廂。
片刻之後,長城就跳上車轅,從外面拉開了車門,“少主?”
“嗯!”端木岐隨意的靠在車廂壁上,手裡還是端着個夜光杯把玩,一邊道:“即墨勳身邊的那人,什麼來歷?”
“如果屬下得到的消息沒有錯的話,那人應該就是彭澤皇室專屬禁衛的最高領袖,龍庭衛指揮使了。”長城回道。
端木岐只是神色散漫的聽着,宋楚兮卻是不解問道:“龍庭衛指揮使?”
“彭澤的龍庭衛,是一批經過特殊嚴格訓練出來的皇族近衛,對外宣稱的職責,就是專門負責保衛最核心的皇室成員的人身安全的,說白了,他們是侍衛,也是死士,平時也會替彭澤國主去執行一些秘密任務的。”長城解釋,“這批人的培訓過程十分機密,具體的規模和人數不詳,但據說每一個都出類拔萃,身手一流,是彭澤國主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
“這樣一來,不就相當於是皇室專屬的暗衛了嗎?”宋楚兮思忖道。
“可以這麼說吧。”長城點頭,儘量將自己得到的消息詳盡的敘述給兩人聽,“三年前,彭澤皇宮失火,彭澤太子即墨勳被困火海,險些喪生,許多龍庭衛衝入火海營救,包括前一任的龍庭衛指揮使,可是當時因爲火勢太大,進去救人的絕大部分龍庭衛也都在火海中喪生,最後,是這個人冒死將彭澤太子自火海中搶了出來。不過——他自己卻被大火損毀了容貌,受了重傷。”
宋楚兮聽到這裡,便就有些明白了,玩味道:“就是因爲這樣,所以彭澤太子就開始重用他了?”
“是的!”長城點頭,“當時上一任的指揮使也葬身火海,彭澤國主和太子都龍顏大怒,將整個龍庭衛重新進行了一番清洗整頓,然後由彭澤太子力保,推舉了此人上位。”
救命之恩在前,就難怪即墨勳會對這個人這般信任了。
端木岐勾了勾脣角,擡眸又看了長城一眼,“這個人的底細呢?”
“沒有底細,身世成謎。”長城道。
一般說來,作爲一國之君的皇帝,其爲人都會十分的謹慎小心,留在身邊的心腹,肯定是要家世清白,可以確保無虞的。
這個人沒有底細?這又是什麼意思?
宋楚兮和端木岐都不由的同時重視起來。
宋楚兮稍稍坐直了身子,正色道:“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人,原就只是龍庭衛裡訓練出來的極普通的一個侍衛,據說是個逃荒途經彭澤的孤兒,因爲骨骼清奇,在練武方面頗有天賦而被龍庭衛看重,帶了回去。因爲自幼流浪,他原是無名無姓的,在龍庭衛的資料當中,他只有一個代號,叫做逆光。”可能是因爲都是習武之人,有那麼點惺惺相惜的意思,長城提及此人的經歷,倒是很有幾分欽佩之色,頓了一下,又補充,“少主和四小姐應該都聽出來了,他說話的聲音低啞怪異,其實——這個人,天生就是個啞巴。”
“嗯?”這回就連端木岐也忍不住好奇了起來,不由的坐直了身子。
那人說話的聲音,的確是嘶啞又低沉的十分難聽的,可是如果是啞巴的話——
“他精通腹語。”長城道。
所謂腹語,是隻有一些奇巧之士纔有可能掌握的絕技,據說普通人也有能夠學會的,但是要靠個人造詣,真正能做到的還是少之又少。
天生的啞巴,又被大火損毀了容貌,現在卻成了彭澤龍庭衛之首,名副其實的龍庭衛第一人,這個人的經歷,也是有夠傳奇的。
宋楚兮想着,便就由衷的點了點頭,“這人倒是挺有意思的。”
而端木岐的關注點顯然不在這裡,就又思忖着問道:“提拔了他之後,彭澤國主應該又專門叫人去再查過他的出身和底細了吧?”
“是的!”長城本來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聞言就趕緊點頭,“用在身邊的人,他肯定是不放心的,專門又派了人去查,但是這個人自幼就流浪在外,身世上的確是完全的無跡可尋。並且再因爲彭澤太子一力堅持,最後彭澤國主沒查到什麼,也就不了了之了。”
對於別人的家務事,端木岐和宋楚兮也都只是說說就算了。
長城重新退出馬車,從旁護衛車駕,車馬儀仗有條不紊的前行,順利抵達驛館。
“少主,四小姐,我們到了!”長城再度從外面打開了車門。
端木岐跳下車,轉身又來接宋楚兮,宋楚兮卻避過了他將要攬過來的手臂,只握了他的手指借力,從馬車上下來。
這個時候,前面的馬車上,即墨勳和文馨公主也已經相繼下車。
兩人並沒有急着進門,就等在了大門口。
端木岐看過去一眼,就知道宋楚兮是避諱他們,於是脣角勾了勾,也沒說什麼,就帶了她款步走過去。
“太子殿下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端木岐道,輕車熟路的同他寒暄,“以後咱們同在一個屋檐下住着,還請您多多關照。”
“端木家主客氣了。”即墨勳笑道,視線自他臉上掠過,卻是去尋故意半躲在他身後的宋楚兮,“本宮聽文馨說,這段時間她人在天京,還多虧了端木家主和宋四小姐的照拂,本宮這個做兄長的應該代她謝過兩位。回頭哪天有機會,本宮做東,請兩位一起聚聚?”
這個人生的算是一表人才,乍一眼看上去的氣質也是溫文爾雅,但誠如宋楚兮之前所言——
他的目光不正。
哪怕是再怎麼風度翩翩,只那麼一個輕浮又隱帶着幾分陰鷙狠戾之氣的目光就叫人極不舒服。
不過因爲儀表堂堂,他的神色又隱藏的極好,一般人一眼不容易看穿。但是宋楚兮和端木岐這樣的人,都同樣的滿腹算計,還是很容易就能看透的。
端木岐這人,本來和誰都能逢場作戲的不走心,他是無所謂,但是見這人的目光飄到宋楚兮身上,脣角彎起的那一個弧度不由的就冷厲了三分下來。
“舉手之勞,太子殿下不必客氣了。”端木岐道,說完就回身把宋楚兮一撈,順帶着將她的腦袋按在懷裡,掩住了臉,“楚兒累着了,我們先行一步。”
言罷,就直接撇了其他人,大步的先進了門。
即墨勳站在原地目送,他臉上溫文爾雅的表情不變,但是站在旁邊的文馨公主卻清楚的看到他脣角微微下拉的一個弧度,頓時就預感不妙,有些心驚膽戰了起來。
這幾天在宋太后那裡,宋楚兮不好意思動不動就扮柔弱叫人扶着抱着,雖然也不用到處跑,但是幾天下來,也是覺得雙腿痠麻,沉重的很。現在現成的有端木岐給她代步,她也樂意,並不掙扎,只就十分安靜的靠在他懷裡。
走進了花園裡之後,端木岐就垂眸看了她一眼,見她的眸子明澈,帶了幾分笑意,眼珠子正活泛的亂轉着,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又是在打誰的鬼主意?”端木岐問道。
宋楚兮的思路被打斷,揚起臉來看他,也不掩飾的就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來,“借刀殺人的機會,好像到了。”
只要是算計起人來的時候,這個丫頭就總是格外的精神百倍。
端木岐看着她,脣角翹起的弧度卻帶了幾分冰涼,不怎麼高興道:“我倒是怕你的歪主意還沒打成,就被什麼人先不懷好意的咬上一口。”
這位彭澤太子的人品口碑不佳,尤其他方纔看宋楚兮的眼神又暴露的太過明顯了。
宋楚兮又不是未經世事的小姑娘,自然也有所察,不過也只是一笑置之了。她這渾身的刺可不是白長的,想咬她一口的人,還得要提前掂量自己的牙口呢。
端木岐見她兀自笑的燦爛,頓時就有幾分胸悶氣短——
這個丫頭的樣貌本就生的出色,尤其是對那些閱遍名門閨秀的皇親貴族中的男子來說,她這全然不加掩飾的一個笑容嬌俏明豔,就最是惑人不過了。雖然熟知她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本性之後,十有八九的人都會對她望而卻步,但是她這張臉也是夠招人的了,到現在就已經惹了不少的麻煩。
端木岐盯着宋楚兮看了兩眼,突然就撤手將她扔在了地上。
“呀!”宋楚兮一個始料未及,低呼一聲,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穩住身形,沒有摔着。
她有些詫異的擡頭去看他,“做什麼呀?”
端木岐就斂了笑容,問道:“康王那裡,你跟他把話都說清楚了?”
殷述那熊孩子,是會隨便就聽人話的嗎?
宋楚兮想來也是有點頭疼,就揉了揉鬢角,“說是說了,不過麼——”話到一半,她卻也突然就斂了笑容,正色看向了端木岐道:“廢了一個柔嘉公主,肯定還有別的人選在等着,我看至多是等過了年,他就會把那件事擺到明面上來提了。萬一你要找不到藉口來推脫了,我也有條退路啊。”
宋太后已經明確表示,她不答應將宋楚兮嫁給殷述,這樣一來,皇帝要破壞南塘的聯盟,就只能還是按照之前的打算,自端木岐這裡下手了。
就目前這個階段而言,就算經過柔嘉公主的事情,皇帝已經知道了端木岐的態度,但如果他就是要一意孤行,端木岐還能公然抗旨不成?以他端木家目前的處境,還達不到和整個朝廷抗衡的實力。
宋楚兮說這話的語氣半真半假。
端木岐很清楚她就只是個試探的意思,他看着她,半晌不置一詞,最後便牽了她的手繼續往前走,“白天在宴會上都沒吃幾口東西,先回去用膳吧。”
再有兩天就是除夕,宮裡宮外所有的人家都在熱火朝天的準備着年貨。
宋楚兮窮極無聊,只安靜的窩起來,養着精神,只等着朝賀的慶典,而宮裡宋楚芳卻是一想起她那疑似警告的一句話就惶惶不可終日,只在第二天,就去懇請劉皇后恩准,將梁氏請進了宮裡來。
“臣婦見過娘娘!”梁氏換了朝服,被宋楚芳的心腹接到了她的寢宮,雖然是母女,也還是規規矩矩的跪地請了安。
“母親快起來,這裡沒有外人,起來敘話吧!”宋楚芳忙道,坐在座位上虛扶了一把。
有宮婢上前攙扶了梁氏起身,又上了茶。
其實頭天在宴會上,能說的話這母女兩個基本上都已經說了,宋楚芳會這麼急吼吼的又宣召她入宮,梁氏的心裡就有點沒底,“娘娘您這麼急着傳召臣婦進宮,不知道是——”
“你們先都退下吧!”宋楚芳擡手阻斷她的話,先打發了婢女們下去。
待到殿門合上,她才一下子就放鬆了神情,對梁氏道:“母親,那個死丫頭那裡,我不能等了,我——我必要馬上下手鋤掉她。”
宋楚芳的心裡忐忑,說着就站起來,神情慌亂的在屋子裡來回踱了兩步。
梁氏卻是被驚的突然愣住了,不解道:“昨兒個你不是還說要我先忍一忍嗎?怎麼——”
“我——”宋楚芳咬着嘴脣,只略一思忖就對梁氏和盤托出,“母親我不瞞你說,昨天重華宮裡的局是我和柔嘉一起聯手設下的,她負責叫了康王殿下過去商量,我就幫忙把重華宮門口的守衛暫時調開了,這才能讓她的人順利的將那死丫頭給帶了出去。”
梁氏冷不丁打了個寒戰,也是一下子站了起來,思緒混亂的想了想,便就有所頓悟,“怪不得我說那小賤人怎麼說話陰陽怪氣的,難道是你做的這件事被她知道了?”
“聽她那話,她八成是知道了的。”宋楚芳道,不安的絞着手裡帕子,想來就又是遺憾又是氣憤,“我本來以爲我和柔嘉合力,一定可以保證萬無一失的,卻不知道是什麼人出手替那死丫頭解了圍了,現在被她知道了,反而留下了後患。”
梁氏是將她做的事情聽明白了,只心裡還是不解,擰眉道:“你去跟那柔嘉公主摻合什麼?那小賤人害了你妹妹的性命,我是一定要將她碎屍萬段才能消氣的。你卻還要幫着她去做康王妃?你是腦子糊塗了嗎?”
“母親!”宋楚芳心亂如麻,不由的加重了語氣,“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我在宮裡的這幾年,看的十分明白,姑母的手段老練又圓滑,絕對不是好對付的。如果不是她的手段高明,完全的無懈可擊,你以爲皇上爲什麼會容她把持後宮這麼久?我跟你說實話,皇上並不是不想動她,是根本就動不得她。因爲她凡事都做的滴水不漏,一旦輕舉妄動,最終要被人詬病和指責的也只會是皇上。現在姑母她對宋楚兮那死丫頭又一力袒護,我就怕是大哥的殺手鐗都未必管用,而且退一步講,就算大哥真能將她解決掉了,姑母那邊還能善罷甘休嗎?與其是激怒了她,逼着她要和咱們兩敗俱傷,我倒是覺得讓那死丫頭困死在天京也不失爲一條好的出路。她現在想從父親的手裡奪權而已,如果讓她嫁了康王,就再沒有機會回去了,這樣一來,她也就再妨礙不到父親和大哥了。”
相較於梁氏的婦人短視,這宋楚芳還是頗有些眼光的。
梁氏想了想,也覺得她這話很有些道理,只還是氣不過,“只是這樣一來,豈不就便宜了那個小賤人了?”
“這有什麼便宜不便宜的?”宋楚芳不贊同道:“姑母就算再厲害,也畢竟是年紀大了,她還能活多久?有她在的時候,是能袒護那個死丫頭的,再過個幾年,等她大去了之後,有我在宮裡隨便去和皇上或是皇后娘娘說幾句話,再想要捏死了那死丫頭,還不跟捏死只螞蟻似的嗎?母親,現在不是逞一時意氣的時候,你又不是沒看到端木岐對她那個寶貝的樣子,明擺着要借她的身份來謀奪我們宋家的,就憑宋楚兮那麼個黃毛丫頭能有什麼用?現在咱們最需要防範的,不是她,而是在她背後給她撐腰的端木岐。不管她是生是死,這都不打緊,最重要的是一定不能叫她真的嫁到端木家去。”
提起端木岐來,梁氏是又氣憤又害怕。
“可是——你這不是沒能成事嗎?現在還能怎麼辦?”想了半天,梁氏還是有些不愉的開口。
“已經打草驚蛇了,我的法子只怕也行不通了,現在——”宋楚芳道,說着,眼睛裡就迸射出堅定的冷光來,“恐怕就真的只剩下斬草除根的這一條路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只因爲宋楚兮那一句意味不明的警告暗示就惶惶不安了起來,再也冷靜不下來了,甚至有一種極度不好的預感,總覺得如果這一次她不能先下手爲強並且一舉成事,那麼宋楚兮就再不會給她翻盤的機會了。
梁氏對宋楚兮早就恨的牙根癢癢,聞言自是求而不得,“你是要我做什麼嗎?”
“嗯!”宋楚芳點頭,眼底突然掠過一抹勢在必得的幽暗冷光,“我在宮裡行動不便,母親你替我走一趟太子府,這件事我一個人做不成,需得要找個人幫襯一把。”
宋楚芳走到梁氏身邊,在她耳畔低低的交代了兩句話。
梁氏仔細的聽着,最後卻還是一臉的懷疑,“這能行嗎?”
“母親放心吧,您就照我的原話轉告了就行。”宋楚芳道,頓了一下,又再囑咐,“最好不要讓人察覺了你的行蹤,省的後頭麻煩。”
“我知道了。”梁氏點點頭,母女兩個又再籌謀了一番,用過午膳之後,宋楚芳就命人送了梁氏出宮。
宋亞青夫婦那邊的一舉一動,端木岐都隨時叫人盯着,梁氏進宮去了的事,宋楚兮自然也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消息。
“說是在宮裡呆了整個上午,奴婢看那母女兩個鐵定是沒安好心的。”舜瑜將事情的原委仔細的的都同宋楚兮說了。
宋楚兮只是聽着,半分也不受影響的一顆一顆的往棋盤上落子,最後纔是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道:“我原還以爲宋楚芳敢公然算計到我的頭上來,是得要有些氣魄和膽量的,沒想到還是我高估了她,她這就要狗急跳牆的受不住了?”
“這樣不正合了你的心意,快刀斬亂麻?”端木岐腳下無聲的從外面進來,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聽這主僕兩個的對話的。
宋楚兮瞄過去一眼。
端木岐也不管她歡迎還是不歡迎,直接就走過來,坐在了她身後。
宋楚兮這天沒準備出門,就沒正經的梳妝打扮,只穿了一件面料舒適的小夾襖,頭髮鬆鬆散散的挽了一個髻,不施粉黛的坐在那裡。
端木岐隨意的擡手將她落在肩上的鬆散髮絲都捋順到背後,然後才語氣散漫道:“每天都這麼算計着破局和下套,你不累?”
宋楚兮也不回頭看他,只還是氣定神閒的繼續往棋盤上落子,一面道:“找事兒的又不是我。”
上頭有北狄皇室的人壓着,她做什麼都束手束腳的不方便。
端木岐的下巴靠在她一側的肩頭,聞言就輕笑出聲,“那就等一等吧,回去了再動手好了。”
“那可不行!”宋楚兮脫口道:“回去之後,的確是天高皇帝遠,可如果就在南塘捂着把這整件事給了結了,沒有皇帝的聖旨在上面施壓,又怎麼能引我家那位大哥現身呢?”
如果他們等回到南塘以後再將宋亞青解決掉,的確是比較方便下手,但是那樣一來,宋承澤八成就能夠順順當當的以他長子嫡孫的身份接任下一任的家主了,並且他人在塞上軍中,手中把持兵權,誰能奈何的了他?
相反的,如果在這裡,讓梁氏和宋亞青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惹點禍事出來,龍顏大怒之下要傳召宋承澤進京的話,他就沒辦法拒絕了。
在軍中去動他的希望渺茫,但是沒有十萬宋家軍保駕護航,她宋楚兮還真就不會把這位少年成名的宋家大公子看在眼裡。
論及陰私手段,她有的是。
這件事,根本就是從她決定進京的時候就已經計劃打算好的了。
端木岐笑了笑,就沒再說什麼,不過這天他大概也是無事可做,窮極無聊之下,就坐在宋楚兮的身後看着她下了一個下午的棋。
轉眼又過一天,然後便是三十除夕。
這天前朝朝賀的慶典儀式很複雜,宋楚兮作爲女眷,是沒有資格參與的,有品階的命婦和貴女們還要在前朝的大殿外頭按部就班的等着進殿去給皇帝磕個頭,宋楚兮則是乾脆去了宋太后那裡躲清閒。
因爲朝賀的儀式冗長繁雜,賜宴就要等到晚上了,這一天之內少不得要折騰,宋楚兮就還是讓兩個丫頭搬了輪椅給她代步。
只隔了兩天,整個後宮之中已經妝點一新了,到處披紅掛綵,十分的熱鬧喜氣。
主僕三個慢慢走在前往重華宮的路上,左右賞景。
“該安排的少主都已經做了妥善的安排,小姐儘管安心就是。”舜瑜是對宋楚兮極不放心的,想了想,就又叮囑了她一句。
“嗯!”宋楚兮點點頭,並不多言。
宋楚芳送到眼前來的機會,她沒有理由不順水推舟,有些事情,她已經容忍許久了,現在,也是時候把某些長久不見光的東西都抖出來去去黴氣了。
這天但凡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員家中的正妻和嫡出的子女,無論是否有官職誥命在身,都能得到機會,來參加晚上宮中的賜宴。所以不管是太后宮中還是皇后宮中,這一整天都十分的熱鬧,來來往往的許多人請安。
宋楚兮主僕幾個去到重華宮的時候,在大門口,就剛好迎着裡面一大一小兩個熊孩子往外走,卻是殷述帶了殷黎過來給宋太后請安完畢,纔剛要出來。
那粉色糰子今天終於是沒再穿的粉嫩,而是穿了一身火紅的裙褂,又披了件雪白的鶴氅,步子很穩的跟在殷述旁邊往外走。
殷述則是因爲要出席前朝的慶典,所以穿了皇子的朝服。宋楚兮是頭次見他這樣正統的打扮,紫金蟒袍,金冠束髮,倒是將那熊孩子特有的活泛氣兒壓下去不少。
“見過七殿下,小郡主金安。”兩個丫頭忙不迭的屈膝見禮。
因爲殷黎的步子小,殷述便就刻意的減緩了步伐,一邊慢慢的往門口踱,一邊回頭和她說着話,根本就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宋楚兮。
這一擡頭看過來,殷述本來掛在臉上的笑容就是驀地一僵,不由自主的,耳根後面又開始慢慢的泛紅。
兩個人,四目相對,有那粉糰子在前,宋楚兮連擡槓都懶得理他,便就直接含笑看向了殷黎道:“暖暖,你父王說你生病了,都好了嗎?”
那小丫頭歪着脖子,眨巴着眼睛看她,卻沒有像前面兩次一樣主動的親近她,明顯是因爲上次殷湛發火的事情而心存芥蒂。
宋楚兮卻是不知道這一茬的,見她的神情糾結,不禁奇怪。
殷述現在在她面前就會覺得侷促,於是就道:“我們還要趕着過去給父皇磕頭,先行一步了。”
他牽了殷黎的手,錯開宋楚兮主僕的身邊往前走。
殷黎的目光就一定落在宋楚兮身上,明明是上回受了教訓,她心裡也都記着的,可是小丫頭就是對宋楚兮防備不起來,遲疑着走到她面前的時候,最終還是止了步子,指了指她空空的膝蓋道:“楚楚姐姐,雪融我養的很乖的。”
這算是個交代了。
宋楚兮笑了笑。
她想了想,就又問道:“晚上你也在宮裡嗎?”
“是啊!今天應該很晚才能回去的。”宋楚兮道。
小丫頭就突然咧嘴一笑,有些神秘兮兮道:“那晚上我找你,我有好玩的東西給你看!”
宋楚兮被她這故弄玄虛的樣子逗的一樂,點了點頭,殷述看着時間快來不及了,就又彆扭的看了她一眼,乾脆將殷黎一抱,就扛着她大步流星的走了。
宋楚兮目送兩人的背影離開,想了想就對舜瑜道:“這個時間,姑母那裡應該還有客人,你先推我到偏殿去一趟吧。”
上回進宮,她偶然在宋太后的私庫裡發現了一支小巧的玉笛,想着弄丟了殷湛的那支簫還覺得愧疚,索性就取來了準備交給殷黎做抵償的,可是前兩天匆忙出宮,就給忘記了。
這兩天她不在宮裡,她住過的偏殿宋太后沒叫人動,還維持着原樣,宋楚兮從枕頭下面找到了笛子,揣到袖子裡,剛準備要去正殿拜見宋太后,卻見劉皇后宮裡的樑嬤嬤急匆匆的趕來了。
這個時間,劉皇后也還在宋太后這裡,她卻也顧不得有外人在,直接就進去稟報道:“娘娘快回宮去看看吧,那邊——出事了!”
卻是個大禍將至,天崩地裂一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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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兮兮的桃花比較多,大家不要介意,長得美就是沒辦法。其實我個人是覺得,沒有窺透兇殘本質,只對我兮女王的美貌垂涎三尺的桃花都不能算作真桃花,屈指算來,這麼有內涵的真正的男主男配加起來,就只有那麼兩三個的,還不算太離譜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