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牧秋心口一滯,僵在原地恍如置身夢境之中,一時不知是喜是憂。他並非沒想過找李謹,可是他深知李謹爲人。若自己已死,他還是有把握讓李謹認出自己的,可偏偏“自己”還活着,所以他想不出該如何說服李謹。
寧安王是大勇之人,向來不信鬼神,不懼天地,憑他殺伐果決的性子,覃牧秋方才的言語,已經可以死一回了,只是不知爲何,李謹雖已動怒,卻並未立時便起殺心。
“將他押起來看管,王興那裡我會同他交待,便說此人言語犯了忌諱,觸怒了本王。”李謹冷冷的道。
覃牧秋很想轉過身說些什麼,可是他知道此時最好保持沉默。只要到了十九那日,天必降大雪,屆時李謹說不定便會相信自己,即使李謹不信,沿濟必然是會信的。
以李謹對沿濟的信任,只要沿濟信了,此事便成了。
李謹吩咐完,片刻也未逗留便離開了,沿濟一副呆呆的模樣,看着士兵將覃牧秋押走,並未言語。
不遠處的趙清明一直留意着這邊的動靜,見覃牧秋被帶走,便想提步追過去,無奈被士兵擋住了。覃牧秋見狀,急急的回頭對沿濟喊道:“拜託你告訴我那位朋友,信我,不可輕舉妄動,回去等我。”
沿濟轉頭看了一眼幾乎要和士兵動手的趙清明,鬼使神差的走過去將覃牧秋的話轉達了。趙清明滿腹疑惑。
李逾不管是不是原來的李逾,可之於大餘和他趙清明而言,依舊是皇帝。若是李逾出了事情或者身份敗露,那後果便麻煩了。
不過李逾既然處心積慮來到此地,想必都已籌謀好了,不然萬不會輕易犯險。怕只怕……這位李逾若是無心帝位,不想繼續當皇帝,那可如何是好?
趙清明心亂如麻,不過片刻之後他便漸漸冷靜了。對方說,信我,等我。想到這句話,趙清明心裡便有些篤定的認爲,對方會全身而退,同自己一道回中都繼續當皇帝。
相對於趙清明的篤定,覃牧秋對自己可沒那麼大信心。他只想着讓另一個覃牧秋避免出戰,逃過死劫,至於李逾這幅身體會怎麼樣,成爲屍體或李逾又回魂,對他而言都沒太大區別。
總之這個天下不久之後都是寧安王的,誰還顧得上李逾的死活?
只是……只是有些對不住趙清明,覃牧秋黯然的想道。不過他轉念又一想,對方棄過他一回,這次他棄對方一回,也算是扯平了。從此,覃牧秋與趙清明恩怨兩清。
王興與李謹的談判細節衆人都不知,不過結果顯而易見,王興怎麼來的便怎麼走了,隨行的護衛還從四個變成了三個。
寧安王不是個小氣的人,想殺人便殺人,決計不會使那些伎倆折磨人。所以,覃牧秋的處境倒也不是特別糟糕,只是被看管在了一座狹小的營帳裡,並未被綁或被鎖。
飯食與士兵相同,倒也沒有短了他,只是帳裡沒有炭盆,有些冷罷了。這點寒冷於覃牧秋而言本也沒什麼,可惜他現在實際上是“李逾”。
覃牧秋裹在被子裡心道,這位皇帝體質不好,受不得累,受不得凍,當真是不中用。
自覃牧秋被看管起來,只有沿濟來看過他兩回,試圖追問這個來自明日之人,是如何從明日而來,又爲何要“詛咒”覃將軍。
覃牧秋不願多說,怕節外生枝,只是告訴對方,待十九那日下了雪,便說明自己的話是可信的,屆時記得阻止“覃牧秋”出戰便可,自己別無他求。
沿濟無功而返,但對這位自稱來自明日之人,似乎頗爲感興趣。還時常在李謹面前,談及此人。
“管他是何來歷,若那日不下雪,便砍了他。”李謹道。
“若下了雪呢?”沿濟問道。
“也砍了,留着作甚?”李謹沉默片刻後又道:“此戰本王已推演數次,縱使沒有紅楓營助戰,也有必勝的把握。只是,牧秋出戰與否,本王尚未想好。”
“王爺的猶豫,可是與那封密信有關?”沿濟問道。
李謹點了點頭,道:“說不定此人,是他派來迷惑本王的,若不讓牧秋出戰,或許合了他的心意。他拿牧秋的性命威脅本王,也不是第一次了,此番必然不會讓他如願。”
“那位慣愛使這些伎倆,王爺倒也不必過分擔心。”沿濟道。
李謹心煩意亂的點了點頭,道:“此事莫要讓牧秋知曉,他那個不管不顧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定然又要生出些事端。此戰不能馬虎,切莫節外生枝。”
沿濟忙點頭應是。
覃牧秋足不出戶,除了一日三餐和解手之外,幾乎都是裹着被子不肯出來,縱然如此,也還是有些着涼。
這日天已黑了,他並未點燈,半睡半醒間聽到帳外有人說話,還以爲是沿濟又來了,於是並未起身。來人走進帳子,打亮火摺子點了燭火,皺眉看了一眼覃牧秋。
覃牧秋瞪大眼睛,看着來人,一時有些愣怔。
“是他派你來的?”來人居高臨下的看着覃牧秋,冷冷的問道。
覃牧秋努力的平復了心情,坐起身,看着近在咫尺的李謹,道:“他是誰?”
李謹冷笑一聲,道:“不承認也無妨,明日便是十九了,無論如何本王先砍了你再說。”
“王爺若真想砍了我,那日便砍了,無需等到明日。王爺不砍我,是因爲……你怕。”覃牧秋道。
李謹眉頭微皺,目光冷冷的看着覃牧秋。覃牧秋很想抓着對方的手搖一搖,讓對方別生氣了,可是他此時卻開口說出了更讓對方生氣的話,“我還以爲寧安王當真無畏無懼呢。”
李謹很生氣,越是生氣,自己的話他才越能聽的進去。只要他心生忌諱,自己的目的便能達到了。哪怕李謹信了一分,爲了以防萬一,李謹都可能不會讓覃牧秋出戰。
“本王怕什麼?”李謹問。
“王爺怕我說的是真的,看來覃將軍在王爺眼裡也算有些分量的。”覃牧秋眼中含了兩分笑意,道。
李謹看着覃牧秋的雙眼,突然覺得有些眼熟,便是那兩分笑意,也似乎熟悉至極,可那張臉卻是那麼的陌生。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麼?”李謹道。
覃牧秋知道對方素來不是囉嗦之人,平日裡除了幾個親近一些的人,極少有耐心同旁人將話,於是猜想對方是要走了,不由生出了幾分不捨。分別近兩月,而且先是“死別”又是“生離”,覃牧秋此時想起來,心裡都覺得酸楚的很。
“沽州城外埋了火雷,要當心。”覃牧秋脫口而出道。
李謹大驚,上前揪着對方的衣襟,問道:“你不是他派來的?那是誰指使你?”
“沒人派我來,你若不信我兩三日後你便會知我所言非虛,那時便是後悔莫及了。”覃牧秋道。
李謹盯着近在咫尺的眼睛看了半晌,慢慢鬆開了手。然後轉身離開了營帳。
李謹翻來覆去的想,越想越迷惑。若是平時,他定然不會如此優柔寡斷,可此事關乎覃牧秋的安危,而沽州一戰又至關重要。
若沒有那封密信,他只需抱着寧可信其有的想法,將覃牧秋留在營中便可。偏偏有了那封密信,讓他覺得,無論覃牧秋是出戰還是留守,都不夠穩妥。他覺得對方設了圈套,可他猜不透,而且這回他不敢賭。
當夜李謹做了噩夢,夢到天降大雪,覃牧秋騎着紅楓,胸口中箭落馬,隨後火雷炸響,覃牧秋屍骨無存。
李謹被驚醒,出了一身冷汗,隨即便再也睡不着了。
他披了大氅走出營帳,見外頭已是遍地白雪。今年,雪降的極晚。
“沽州城外埋了火雷,要當心。”
覃牧秋的這句話反覆在他耳邊響起,讓他越加不安。若是真的,這人無緣無故幫自己做什麼,若是假的,這人是想嚇唬自己放棄攻城?
大雪飄飄灑灑,不一會兒便落了一身,李謹看了一眼天色,約莫着快天亮了,索性便直接去了沿濟的營帳。不知道他與沿濟說了什麼,也不知道沿濟與他說了什麼,只知道他自沿濟的賬內出來後,便徑直去了覃牧秋的營帳。
是覃牧秋將軍的營帳,不是覃牧秋聖上的營帳。
此時,覃牧秋聖上裹在被子裡,正努力的回憶十九這一日,李謹是否與自己說過什麼,仔細一想,覺得應該沒說什麼要緊的話,否則自己應當會記得。
他只記得攻城那日,紅楓營被安排留守大營,預備必要之時增援。因爲此戰衆人已推演多次,所以當時覃牧秋篤定紅楓營無需出戰,常寧軍也是勝局。
自己竟將這一節忘了,若單單是留守的命令,怎可能穩得住覃牧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