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身影忽然模糊起來,他拼命伸出手,卻只能抓住一片虛空,最終,徹底被黑暗吞噬。
李笑笑冷眼看着晏國柏暈過去,費了好大勁才把他搬到牀上。
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她扭頭看着桌子上的酒杯,一隻手下意識落在小腹上,眸底一片幽深。
天色微微發亮,晏國柏自宿醉中醒來,頭痛欲裂,他忍不住擡手揉着腦袋。
身邊睡着李笑笑,睡容恬淡靜美。
李笑笑聽到動靜醒過來,揉揉眼睛坐起來,“天還早,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晏國柏道:“我昨晚喝酒到什麼時候?”
李笑笑咕噥道:“還說呢,你做了半宿的夢,又是大哭又是大叫,可把我嚇死了。”話落擡手撫着胸口,一臉被驚嚇到的表情。
晏國柏眉尖微蹙,他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可是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那個夢到底是什麼呢?
李笑笑搖了搖他:“爺,你在想什麼呢?”
晏國柏搖了搖頭:“沒事……你繼續睡吧,我出去走走。”
剛站起來,身子猛然晃了晃,眼前一片發黑,李笑笑趕緊去扶他:“你怎麼了?”
晏國柏身子猛然僵住了,腦海裡忽然涌進來一些片段,哭聲仿若還在耳邊盤旋,如泣如訴,哀哀可憐……
他臉色驀然變得十分難看,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呵……
他推開李笑笑,鐵青着臉轉身大步離去,李笑笑鮮少見到他如此駭然的一面,心頭定了定,嘴角挑起一抹冷笑,披上衣服追了上去:“爺……您要去哪兒?”
裴英早上向來起得早,即使是寒冷的冬天依舊五點起牀,跪在佛前做早課,木魚聲聲聲入耳,喚起一天的清晨。
在院子裡灑掃的傭人,就見到晏國柏像陣風似得刮過來,滿身寒氣比這冷冬的早晨更冷,一腳踹開房間門,踏了進去。
李笑笑披頭散髮,小跑着跟在後邊。
整個晏家都知道後廚的李笑笑爬上了晏國柏的牀,現在成了晏國柏最寵愛的情人,還公然養在晏家,雖然不屑,但這種事情也是見怪不怪了。
裴英背影沒有絲毫慌亂,緩緩敲着木魚,“嗒嗒”的聲音緩緩悠揚,令人的心一片安寧。
晏國柏直接走過去,一腳踹飛她手裡的木魚,“你這是在幹什麼?贖罪嗎?”
裴英蹙了蹙眉,放下木槌,擡眸看着眼前滿身陰沉的男人:“大早上的,你又發什麼瘋?”
“我發什麼瘋?”晏國柏冷笑道,忽然一腳將供臺踢翻,瓜果滾落一地,咕嚕嚕滾到裴英腳邊。
李笑笑跑到門口停下腳步,站在門口看着兩人。
裴英站起身來,眉目冷卻下來,“我這裡不是你發酒瘋的地方,給我出去。”
晏國柏揪住她的衣領,逼視着她,裴英很少見到如此疾言厲色的晏國柏,心底有微微的慌亂,但很快冷靜下來,平靜的看着他。
“裴英,我這輩子做的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娶了你。”
裴英忽然笑了起來,“彼此彼此。”
她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嫁了他。
晏國柏眼眸一厲,忽然掐住她的脖子,“這些年我當你真的一心向佛,原來你是造孽太多,怕死了去陰間沒臉見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對不對?”
裴英眸光微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衝撞了佛祖,會遭天譴的。”
“哈哈哈哈……遭天譴?就算要遭天譴,第一個劈的就是你……裴英,你喜歡的是二哥吧,怪不得當初嫁給我後一臉奔喪樣。”
裴英握了握拳頭,“你在胡說什麼?”
“裝,給我繼續裝,我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晏國柏冷哼道。
裴英眯眼看着他,嘲諷道:“晏國柏,你發什麼神經?是你的小情人兒沒滿足你,到我這裡找存在感嗎?那你註定要失望了。”
“冥頑不靈,我問你,二嫂當初生產,是不是你在她的催產藥裡下了毒藥,害她一屍兩命?”晏國柏目光緊緊逼視着裴英,不錯過她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
裴英瞳孔驟縮,但也僅是一瞬間便如微風吹過湖面,頃刻間風平浪靜,然而這一切卻躲不開晏國柏的目光。
一顆心漸漸下沉,原來二嫂的死跟她真的有關係。
“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聽來的,但是我告訴你,二嫂的死跟我沒有任何關係。”裴英義正言辭的說道,那傲骨錚錚任誰都要下意識去信她,夫妻多年,只有晏國柏是最瞭解她的。
裴英袖下的手緊握成拳,面上雖穩重,心底卻開始慌亂起來。
“我信你纔有鬼,昨晚二嫂託夢給我了,裴英。”晏國柏指着佛像:“佛修的是來生,講究因果循環,你這輩子做了這麼多惡事,是燒兩根香就能輕易抹平的嗎?”
裴英轉身就走:“你這個瘋子,我不跟你理論。”
晏國柏慌忙走上去拉她:“你給我站住,裴英,你害死了二嫂,卻死不悔改,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麼惡毒的女人?”
裴英冷笑了一聲:“晏國柏,咱倆半斤對八兩,誰也不比誰高貴,你喜歡穆紫苓,可人家有正眼看過你一眼嗎?你這麼迫不及待的跳出來給她報仇,我真的好可憐你哦,她既然要報仇,就讓她親自來找我,我裴英怕過誰?”
晏國柏冷聲道:“你承認是你害死了她?”
裴英聳了聳肩:“害死穆紫苓的是大嫂,跟我可沒關係。”
“你到現在還不承認?”
“不是我做的我爲什麼要承認?”裴英冷笑着說道。
“二孃的死母親不承認沒關係,但這件事,母親還敢說跟自己沒關係嗎?”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驀然響起,兩人同時扭頭,就見晏南歸大步從門外走進來,身邊跟着兩名穿制服的警察,等三人走進來之後,才發現晏南歸後邊還跟着一個鬍子拉碴的男人,憔悴狼狽,正是晏南容。
裴英心底略有不安,卻冷笑道:“小七,你又想搞什麼花樣?我沒時間陪你們玩兒。”話落轉身就走。
晏南歸攔在她面前,含笑道:“母親今天哪裡都不準去。”
裴英怒目而視:“你不要太過分。”
晏南歸笑道:“母親,因爲您牽涉進一樁兇殺案裡,現在警察已經找到家裡來了,母親年事已高,不易遠行,我特別跟他們說明,就在家裡做筆錄,還希望母親能配合。”
裴英下意識後退一步,“什麼兇殺案,我不明白。”
其中一箇中年警察走上來,亮了警證,“我是西南警局刑偵一隊隊長郝明,現就106兇殺案幾個疑點需要盤問,希望您能支持我們警局的工作,早日找到兇手,爲死者沉冤昭雪。”
裴英一顆心漸漸下沉。
晏南歸含笑道:“母親,死者您應該很熟悉的,正是我的四嫂,您的兒媳婦裴辛夷啊,她在酒店自殺了,但是警察經過一系列調查,發現死者是死於兇殺,然後僞裝成自殺現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不能讓四嫂白死,要爲她將兇手繩之以法。”
裴英掃了他一眼,在對方眼底發現了一絲隱藏的很深的恨意,她知道,今天她逃不過了,這個狼崽子已經長大了,朝她露出了鋒利的獠牙,等待着隨時撲上來將她撕得粉碎。
“辛夷的事情我深表遺憾,但是我恐怕幫不了什麼忙……。”話落她身體一晃,眼看就要往地上栽去,晏南歸和晏國柏眼睜睜看着,沒人伸手去扶她,晏南容快步走過來,將裴英抱在懷中,“媽,你怎麼了?”
人已經暈了過去,不省人事。
“暈了啊,掐人中最好用了。”晏南歸說着伸出手就朝裴英人中掐去,這女人暈的可真是時候啊。
晏南容擡手擋開他的手,冷眸掃了他一眼:“媽暈了過去,其它的事等她醒了再說。”話落抱着人大步走了出去。
晏南歸笑了笑,朝兩個警察道:“勞煩等會兒了,來人、看茶。”
兩個警察趕忙說不敢,晏七爺發話了,誰敢推辭?除非不想活了……
晏國柏瞥了他一眼,將他拉到一邊:“到底怎麼回事?”
晏南歸笑道:“爸剛纔沒聽明白嗎?”
“裴辛夷的死跟你媽有關係?”晏國柏不可置信,那女人怎麼可能?但仔細想想,又像是她能做出來的事情。
“是與不是,等會兒就有定論了。”
晏南歸笑着轉身走了出去。
“趕緊去請醫生。”晏南容將人抱進臥室,吩咐傭人。
“老夫來吧。”
晏南容扭頭,就見一個揹着藥箱的老頭從門外走進來,不高不胖,很是精神的老頭。
晏南容立刻驚喜道:“華神醫?”
如果有華神醫出手那再好不過。
雲涯走到門口,跟過來的晏南歸走了個碰頭,晏南歸見到她,眸中掠過笑意,繼而下意識擡手摸了摸臉,到現在還疼着呢。
雲涯沒搭理他,擡步走了進去,她是跟華神醫一道來的。
華神醫點點頭,走過去把脈,雲涯只當裴英是裝病,都這個時候了,裝也沒用。
雲涯冷眼看着,眼中劃過冷意。
只見華神醫眉頭緊蹙,又換手把脈,然後朝雲涯招招手,雲涯乖巧的走過去:“師伯。”
“你來。”華神醫起身,把位置讓給雲涯。
雲涯看了眼晏南容,見他面色略有不滿,卻並未說什麼。
雲涯順從的坐下來,把脈,但很快,她眉頭緊緊蹙起,下意識看了眼華神醫,華神醫朝她點點頭,雲涯掀開她的衣服,找準臍中下四寸的子宮穴,在四周輕輕摁了摁,閉着眼睛的裴英身子猛然震顫了一下,額頭上冒出冷汗來。
晏南容看向華神醫,道:“神醫,我媽究竟怎麼樣了?”
華神醫沒說話,晏南容又看向雲涯,雲涯沉吟了一下,道:“是症瘕。”
晏南容一頭霧水:“什麼是症瘕?”
雲涯道:“中醫叫症瘕,西醫叫……。”她看着晏南容,緩緩道:“子宮癌。”
晏南容不可置信的倒退一步:“你說什麼?這怎麼可能,我媽身體一直很好。”
“四奶奶應該是長期憂思忿怒,內傷七情,肝氣鬱結,疏泄失利,橫逆克土,脾虛溼困,溼蘊久生熱,氣滯、淤血、溼毒互相膠結,流注於下焦而致。”
“那……還能治嗎?”晏南容問道。
雲涯沉吟了一下,道:“現在已經是晚期,西醫放化療太傷身體,四奶奶年紀大了,恐怕撐不了多久,而中醫則以扶正爲主,兼驅邪抑瘤,誘導細胞分化凋亡,抑瘤而不傷正,但週期較強,而且跟個人體質有關,我也沒把握。”
天道循環,因果報應,她看着裴英蒼白的面容,這就是她的下場。
但如此還不夠,要她衆叛親離,要她悽慘活着。
晏南容痛苦的抓着腦袋:“怎麼會這樣?”
短短几天,接連的打擊讓這個向來沉穩堅毅的男子也忍不住彎了脊樑。
雲涯嘆了口氣,你想好了就來找我,好給她安排第一療程的藥。
這時裴英緩緩睜開雙眼,看到坐在牀邊的雲涯下意識愣了愣,“你怎麼會在這裡?”
雲涯笑道:“四奶奶,我是跟着師伯過來的,給您看病呢。”
裴英縮回手,攏回袖子裡,淡淡道:“我沒病,你們走吧。”
晏南歸緩緩道:“媽,你還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吧。”
裴英淡淡的看了眼晏南歸,直起身來,穿鞋下地,剛走了兩步,忽覺腹痛如絞,險些站立不穩,晏南容慌忙去扶她:“媽……。”
“快,將她平放到牀上。”雲涯擺開銀針,開始給她鍼灸,慢慢的,裴英額頭的冷汗越來越少,整個人趨於穩定下來。
雲涯覺得有必要告訴裴英實話,她想看到這個女人得知自己身患絕症時是什麼表情。
“四奶奶,你從現在開始不要再亂動了,否則病情加重,連我師伯都救不了你了。”
裴英目光微凝,蹙眉看着雲涯。
晏南容趕忙道:“雲涯……。”
雲涯搖搖頭:“四叔,四奶奶有權利知道自己的病情。”
晏南容別開腦袋。
雲涯將她身患絕症的事情說了,出乎她意料的是,裴英沒有絲毫驚慌害怕,就像是聽到今天天氣真好一樣,整個人沒有任何變化,眸光淡靜如漪。
雲涯心道她還是小瞧了這個女人的定力,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事情是她做不出來的?
“你們出去吧,我想和南容單獨呆會兒。”裴英淡淡道。
雲涯和華神醫一道離開。
晏南歸瞥了眼裴英,眸色有些複雜,轉身走了出去。
“南容。”
晏南容跪在她牀邊:“媽。”
“南容,是媽對不起你,我知道你想知道什麼,辛夷死的那晚,我確實見過她,我只是去勸她,讓她離開你,誰知她竟然一時想不開……是媽的錯,是媽逼死她的啊,你要怪就怪媽好了。”
晏南容拼命搖頭:“您是我媽,我怎麼能怪您?”
“南容啊,這一生,媽也活夠了,現在反而如釋重負,我這一生做過很多錯事,但我用後半生去贖罪了,媽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跟紫兒……。”
“我會照顧好紫兒的,媽你放心。”
裴英笑着看了眼天花板:“如此就好,我也能含笑九泉了。”
這時晏國柏從外邊衝進來,“裴英,你以爲你裝病就能逃得了法律的制裁嗎?”
裴英笑着看了他一眼,舉起雙手:“那你就親自扣了我送給警察啊。”
晏國柏愣了愣,晏南容攔在裴英面前,冷聲道:“你若敢動我媽一根汗毛,我絕對饒不了你。”
晏國柏哈哈大笑起來,忽然罵道:“逆子,我是你爸。”
晏南容冷笑道:“爸?你捫心自問,從小到大,你盡過一天父親的責任嗎?你只知道喝酒陪女人,我跟紫兒從牙牙學語到上學再到畢業結婚,你有關心過我們的生活嗎?只管生不管養,不如一開始就把我們掐死。”
晏國柏被說的愣住了,仔細想想,他確實虧欠了兩個孩子良多,但大男子主義令他無法接受兒子指着他鼻子這樣罵他,氣的跳腳:“我真tm後悔當初生你的時候怎麼沒掐死你,讓你現在指着老子鼻頭罵,這筆帳我等會兒再跟你算,現在給我滾開。”
晏南容搖頭:“除非你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裴英拉了拉他的衣角,虛弱的說道:“南容,你出去吧,我跟你爸有話要說。”
“媽……。”晏南容扭頭看着她。
裴英笑道:“去吧,我沒事,去看看你妹妹,我一直沒顧得上去看她。”
晏南容抿了抿脣,“我就在門口,有事叫我。”話落擡步走了出去。
晏國柏哼了一聲:“小兔崽子,給老子翻了天了……。”
裴英淡淡的看着他:“晏國柏,穆紫苓不是我殺的,但卻是我在背後推波助瀾,這個我承認,其他的,你還想知道什麼?”
看她直接爽快的承認了,晏國柏反而愣住了,“你說什麼?”
“有的話,我只說一遍,你沒聽清就算了。”
晏國柏忽然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厲眸深沉:“把你剛纔的話再說一遍?”
“咳……咳咳……。”裴英咳嗽了幾聲,冷笑道:“穆紫苓是我害死的,你知道真相了,殺了我替她報仇啊?你如果真的愛她,你就動手啊?”
晏國柏忽然發狠,手指逐漸收緊,一雙眸子幽沉無邊。
逐漸要呼吸不過來了,裴英嘴角勾着一抹輕笑,晏國柏,你要真殺了我,我敬你是條漢子。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晏國柏忽然鬆了手,她趴在牀上,忽然拼命的咳嗽起來。
“爲什麼不殺了我?”
“因爲我怕髒了手,這輩子,你就給我待在房間裡,哪裡都不許去。”話落冷哼一聲,轉身大步離去。
裴英愣了愣,忽而仰天大笑起來,笑的眼淚都出來了,笑的彎腰拼命咳嗽……
一切塵埃落定。
裴英被晏國柏幽禁起來,一日三餐有人給她送來,雲涯也會定期去給她調理身體,她還是總跪在佛像前,敲木魚打坐唸經,人也越加消瘦,那雙眸子如死水般寂瀾,再也泛不起絲毫漣漪。
“你明天不用來了。”鍼灸之後,裴英捲起衣袖,淡淡開口。
雲涯挑眉看着她:“四奶奶……,您的身體……。”
“我活了這麼大年紀,生死早已看開,不過早死晚死而已。”裴英面色淡漠,話落擡眸看了眼雲涯:“你是個聰明人,栽你手裡我認輸。”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雲涯默然的看着她。
“陸玉珂是不是在你手裡?”裴英問道。
雲涯依舊沉默。
她忽然笑了:“大嫂強勢了一輩子,到頭來落得這個地步,也算是報應。”
“汲汲營營一輩子,臨了不過一抔黃土,人活着,就這麼點兒意思。”
雲涯忽然道:“愛一個人沒有錯,你錯的是不該以愛的名義傷害別人。”
裴英看了她一眼:“那是你沒有體會過你愛的人愛上別人的感受,他把那人當寶,把你當草,你卑微到了塵土裡去,他卻連看你一眼都覺得厭惡,如果有一天,你的晏哥哥愛上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善良,美麗,多情,他們愛的如癡如醉,卻正眼都不再看你,你——會怎麼做?”
雲涯呼吸微沉,下意識脫口而出:“不可能有那樣一天。”
僅是聽着描述,她就忍受不了,如果真有那樣一天,她怕她會忍不住將那個女人折磨死……
裴英嘲諷的笑了:“當一個女人愛到失去自我的時候,那麼她離毀滅也不遠了,你很幸運,但同時,你也很不幸,這個世上最廉價的就是男人的感情,白頭偕老……那只是個笑話。”
雲涯猛然站了起來:“別拿我跟你相提並論,我跟你不一樣。”話落轉身跑了出去。
雲涯跑了很遠,扶着樹幹大口喘息,她比裴英又好到哪裡去呢?骨子裡一樣自私狠辣,她又有何立場有何資格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指責她?
“不要再想了,她是想亂你心神,不能讓她得逞。”雲涯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到這個時候還在耍花樣,她說的不錯,兩人不一樣,晏哥哥不會愛上別人,她也不會讓任何人來破壞他們之間的感情。
四房的事情一直瞞着老爺子,紙包不住火,老爺子最終還是知道了,大病了一場,眼看就要到準備後事的程度,又奇蹟般的熬了過來,病情漸趨穩定。
這些天,雲涯一直陪着老爺子,直到訂婚宴即將來臨。
而晏頌,已經有兩天沒有回來,之前發短信,說是要去外省出任務,一定趕在訂婚宴前趕回來,他走之前派了降香來保護她,降香盡職盡責,雲涯走到哪裡就跟到哪裡。
這天,雲涯在屋裡看書,晏華跌跌撞撞的跑進來,滿臉滿身的血,十分驚悚。
“雲……雲涯……五叔快不行了……。”晏華臉色白的嚇人,雙眼渙散無神。
雲涯立刻放下書,拉着晏華跑了過去。
“華兒,你別怕……不會有事的……。”
她算着時間,也差不多了。
進房間的時候,翠嫂守在牀前,地上的盆裡已經全是血水,滿牀滿被子都是血。
男子氣若游絲的躺在那裡,臉色白的嚇人。
他微笑道:“雲涯,你來了。”
雲涯立刻過去給他扎針,護住心脈,“別說話了……。”
晏南風朝晏華招招手:“華兒,你過來。”
晏華下意識後退一步,拼命搖頭,眼淚串珠般滾落。
他嚥了口口水,這一個動作做來已是十分艱難,艱澀的笑道:“乖,聽五叔的話……。”
晏華一步一步緩緩的走過去,三步的距離,彷彿已用盡了她畢生的力氣。
晏南風拉着她的手,笑道:“華兒,我一生孤苦,所幸在生命的最後,有你相伴,我向往自由,嚮往大好河山,但這一生我都沒出過晏家的大門,所以我想請求你,能不能帶我去寒山,我聽說那裡四季分明,風景秀麗,我想看看那裡,死後就把我葬在那裡,好嗎?”
她哭着搖頭,寒山上有座寒山寺,那是她幼時呆過的寺廟,他是想去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看看吧……
“這是我此生唯一的心願,你不願應我嗎?”
“好,我答應你,我們現在就走。”抹乾淨眼淚,她收拾東西就準備走。
雲涯握住她的手:“寒山離此千里之遙,路途遙遠,你要怎麼帶他過去?以他現在的身體,還沒出晏家大門就死了。”
晏華哭着說道:“可是我有什麼辦法?”
晏南風笑道:“沒關係的,即使死在半路,你把我的屍體帶去,我也算見過那個地方了。”
晏華撲在他身上嚎啕大哭:“你怎麼對我如此殘忍?”
雲涯不忍再看,背過身去,“這樣吧,我安排車子護送你們過去,我也跟去,路上好照看他的身體。”不至於還沒到地方就死了,一個將死之人,臨死前唯一的心願,她總要幫他滿足了。
雲涯鼻子有些發酸,飛快跑了出去,她沒用晏家的人,讓成昌安排了兩輛車子,一行人踏上了南下的路。
到寒山已是第二天上午九點,一路上有幾次晏南風都差點去了,是雲涯數次將他從死亡的便沿線上拉回來,而晏南風求勝意識也很強,就這樣堅持了一路。
寒山主峰海拔一千八百多米,風流秀麗,以雄、險、綠、幽、奇稱絕,這裡四季分明,春天草木吐綠、漫山遍野的桃花燦爛嬌媚,盛夏林木蔥鬱、翠樹丹涯,暮秋、菊黃楓紅、層林盡染,隆冬,冰壁霧鬆,銀裝素裹。
而在那主峰之上,蔥鬱山林間,坐落着一座有着千年歷史的古剎——寒山寺,去往山上只有一條羊腸山道,真正虔誠之人,便要徒步走完全程,三跪九拜于山門之中,以誠心感動佛祖,再大的難題亦迎刃而解。
古往今來,不管是王孫貴族還是貧寒子弟,不分身份貴賤走在這條小路上,心誠則靈,也因此,寒山寺有華國第一古剎之稱,香火不斷,不管春夏秋冬,都能看到求佛的身影。
“原來,這就是寒山。”晏南風看着那座高山,如此的雄奇瑰麗,冬天雲霧繚繞,絕壁冰崖,他眸中倒映着萬水千山,最終勾勒爲嘴角一抹釋然的笑意。
雲涯把空間留給兩人,她則在四周隨便逛逛。
晏南風是被人擡上寒山寺的,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寺門,扭頭問道:“這裡,就是你小時候呆過的地方嗎?”
晏華點點頭,目光染滿懷念。
晏南風拉着她的手走進去,寺里人不是很多,也許是天氣太冷的緣故吧。
有個掃地的少年和尚看到她進來,忽然指着她不可思議道:“非……非心師姐?”
晏華含笑道:“非葉,一眨眼,你都長這麼高了。”
非葉扔了掃把,一溜煙跑了,邊跑邊叫:“師傅師傅,非心師姐回來了……非心師姐回來了……一時間滿世界都是非葉的大嗓門,整個寺裡所有的和尚都聽見了,連香客和遊客都忍不住望了過來。
晏南風笑道:“原來你的法號叫非心。”
她歪頭嫣然一笑,驚豔了他整個世界:“是師父給我取的。”
兩人說着話,一羣大大小小的和尚圍了過來,師姐師妹的叫着,顯得很是親熱,可以看出來晏華在寺裡的時候非常招人喜歡。
她一一含笑點頭,然後準確的叫出每個人的名字,被叫到名字的和尚笑的非常開心。
“師姐,你走了那麼多年,我還以爲你都忘了我們呢,現在你終於回來看我們了。”一個有兩顆小虎牙的小少年笑嘻嘻說道,看起來十三四歲的模樣,笑起來很是陽光。
晏華笑着摸了摸他的光頭,“師姐忘了誰也不能望了小非雲啊。”
非雲咧着嘴巴笑起來,憨憨的。
“非心。”一個高個子的成年和尚笑着看着晏華,眸光溫暖,他道:“師父這麼多年一直記掛着你,幾個月後師父要去京都參加一個講經活動,他說到時候要去看看你,沒想到你就來了,師父他老人家知道一定會很開心的。”
晏華笑道:“非曇師兄。”
非曇師兄是師父的大弟子,是下一任的主持,在她小的時候非曇師兄很照顧她。
非曇目光瞥了眼站在晏華身邊的男人,只一眼就斷定這人命不久矣,這時一人走了出來,他年逾古稀,身披袈裟,手持法杖,卻不見絲毫老態,面目猶如大雄寶殿之上的佛像,少了幾分莊嚴,多了幾分慈悲,那目光淡淡望來,便讓人覺得心中像是被溫暖的水充盈着,滿滿都是感動。
他就是寒山寺第一百八十五代主持,慧明大師,他是真正的得道高僧,年輕時致力於弘揚佛法,廣頌傳經,這個國家的每個角落都有着他的足跡,後來上任主持死後,把主持之位傳給了他,他在任期間扛起寒山寺的責任,把寺裡管理的很好,一點都沒有現代寺廟的商業氣息。
慧明大師不拘泥於小節,當初晏華被送來後,與這孩子有緣,便破格收她爲俗家弟子,賜法號非心。
晏華見到老主持,眼眶立刻溼潤了,走過去跪在他面前:“徒兒不孝,拜見師父。”
“阿彌陀佛,施主請起。”慧明慈悲的聲音響起。
晏華道:“師父,我回來看您了。”
慧明大師眼底滿是笑意,“地上涼,施主免得着涼,快起來吧。”
非葉攙扶着她站起來,笑嘻嘻道:“師姐,他是誰啊?你男朋友嗎?”
慧明大師瞥了他一眼,“非葉,莫妄語。”
非葉吐了吐舌頭,趕緊縮在晏華身後。
晏南風朝慧明大師見過禮,含笑道:“晚輩見過慧明大師。”
慧明目光在他臉上掠過,道:“我們進去再說吧。”
話落當先轉身大步離去。
晏華拉着晏南風的手跟了上去,非葉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時不時跟非雲耳語兩句,被非曇呵斥了幾句,兩人最怕大師兄,很快就老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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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房內,三人坐定,晏華道:“師父,您老人家近來身體還好吧。”
慧明點點頭,給兩人倒茶:“還好。”
晏華給慧明介紹道:“師父,這位是我五叔。”
慧明擡眸看了眼晏南風:“病是消業還債的機會,修慈悲心、菩提心,發願請心,觀想終生。”
晏南風笑道:“多謝大師,受教了。”
慧明嘆氣,道:“真是一段孽緣,今生緣滅,來生再續……。”
他喃喃的聲音並未有人聽到。
半晌,慧明道:“隨你同來的小友呢?”
晏華反應過來他指的是雲涯,驚訝道:“師父怎麼知道她也來了?”
慧明大師露出一個頗爲神秘的微笑,只是搖頭,卻什麼也不再說了。
晏華就道:“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來了之後她自己就離開了,說是看看山上的風景,師父要見她嗎?”
慧明搖搖頭:“有緣自會相見。”
晏華知道慧明大師是個得到高僧,自有自己的用意,便不再多問。
兩人從慧明大師的禪房裡出來,晏南風道:“慧明大師真是位得道高僧,能受他點化,三生有幸。”
他的面色在陽光下近乎透明,彷彿一眨眼就會消散於無形,她心一慌,下意識抓住他,“五叔……。”
他笑着揉揉她的腦袋,只是這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做來已經十分吃力,手剛擡到半空,便已無力的垂落到她肩頭。
她的心鈍痛如絞,他將下巴擱在她肩頭,微微喘息起來,呼出的熱氣噴薄着她的脖頸耳垂。
她就這樣抱着他,即使只能聽到他的呼吸,她已再無它願。
非葉遠遠的走過來,沒再上前:“師姐,禪房已經給您收拾好了。”
晏華朝他招招手:“非葉,過來搭把手。”
非葉趕緊小跑過來,幫着晏華把晏南風擡到禪房,非葉擡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了眼躺在牀上的男人,小聲問道:“師姐,他是快死了嗎?”
晏華點頭,手指輕輕摩挲着他的臉頰。
非葉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師姐,你要節哀。”
非葉嘆了口氣,轉身走了出去,把地方留給兩人。
雲涯一步一步走到寒山寺門口,看了眼匾額,擡步走了進去。
寺廟裡的和尚見到她懼是問好,拉住一個路過的和尚,問道:“請問這位小師傅,可見過一位二八年華的少女和一個身患重病的男子嗎?”
那和尚仔細看了她一眼,趕忙垂下腦袋,在心中默唸了一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才道:“你是非心師姐的朋友嗎?”
非心?應該是華兒的法名吧,雲涯點點頭:“是。”
“你跟我來。”非葉轉身走在前頭,暗暗在心中唸佛,出家人五蘊皆空,他怎能爲一時皮相所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