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花粉作兇器
長安侯墨鼎臣育有三子,蒼蒼此行目的便是二爺墨鬆。
走到二房主院時,天色暗下來些許,灰沉沉的天空中積聚越來越多的烏雲,風也越發大了,眼看又要有一場雨雪降下。
主院的院牆顯得分外低矮,似要被千鈞烏雲摧垮一般。院門四周守衛着好些面冷衣單的侍衛,見有人來,其中一個上前厲聲問:“止步!來者何人,主院不得有閒雜人等步入。”
蒼蒼微一眯眼,飛快掃過這幾人,發現皆是記憶中的外院侍衛,心中微定,福了福道:“奴婢逢春院人,奉杜媽媽之命,廚房人手不夠,故來打打下手。”
伙房也是廚房,只是做下人的慣會捧高踩低,不知誰先稱給低等下人擺弄伙食之處爲伙房,久而久之這個略帶鄙薄意味的叫法就用起來了,與爲主子們服務的廚房形成區別。
誰想給蒼蒼鑽了空子,文字遊戲誰不會,至少杜媽媽那句“發配”她現在可以當令箭來用。
侍衛頭子一時有些猶豫。
上面說不能放入非院中人,但他向來是在外當職,不知這內宅規矩,從別處調來的人手應當怎麼算。
蒼蒼見他如此,越發低眉順目,儘量使自己看起來柔順無害,又道:“從前也有過這種例子,且奴婢是杜媽媽親自調來的……”
杜媽媽不是暫代二夫人方氏打理內務嗎?她安排的總多有幾分可信度。
果然,侍衛頭子想了想,揮手道:“進去吧。”
“多謝大人。”
她走後不久,院門前又走來幾人,所有侍衛盡皆見禮:“見過喬總管。”
“嗯。”一個五十開外身板硬朗的男子和藹地微笑點頭,“可有什麼情況?”
“回喬總管,一切安好。”
“那就好,帶我去看看二老爺。”
“是。”
蒼蒼在樓宇屋舍間幾經折轉,不一會兒功夫遇上幾撥下人,都垂眸斂裾穩穩當當擦肩而過,無人留意到她,她近乎透明地接近了墨鬆寢室的左後側——藥廬所在。
自墨鬆“病倒”之後,長安侯墨鼎臣憂兒心切,特特請了幾大名醫坐鎮侯府,建起三間闊房,稱爲藥廬,便是出現在蒼蒼眼前的這三間普通磚房了。
墨鬆的藥的供給、煎熬、端送都是在這裡面進行。
蒼蒼走到藥廬至寢室的必經之路上,找了個位於上風口的一蓬翠竹旁躲好。鼻尖傳來縷縷捎帶熱氣的藥味,她擡頭看了看天色,確認時辰還未到,墨鬆的藥還沒有被端走。
就這樣了無聲息地等待着,警覺的目光四處掃視以防不測,她腳站麻了,手心滲出熱汗,長久的靜止和警惕令她久病未愈的身體有些吃不消。
但她面上始終保持沒有表情的表情,彷彿精神與**分離,烏黑眼珠深處,刻骨般的冷靜與清醒背後,始終保有一動沖天的爆發力。
忽然耳邊傳來沙沙聲,她身體輕側隱蔽,只見從寢室方向走來兩個人。
那是兩個女子。左邊的與杜媽媽一般年紀,一般衣着,不同的是此人自持得多,非是溫和,也無嚴厲之色,一看便是心機深沉更難對付的角色。
她也是二夫人方氏的陪房,叫做柳媽媽。
另一個落後半步緊隨着的是個二十上下的清秀女子,此人叫做藤白,是墨鬆房中的大丫鬟,也是蒼蒼此行要對付的第一人。
她透過竹枝觀察着對方,心中想着前世今生有意無意得到的信息,悄悄抽出腰間的手帕。
她們走過去了,走進藥廬,約半盞茶後她們又走出來,那名喚藤白的大丫鬟手上已然端着一隻黑漆方盤,上面便是墨鬆的藥。
一陣風起,蒼蒼擡手鬆指,輕盈的手帕霎時被風吹得直往兩人身上飄。
“什麼東西?”柳媽媽伸手抓下來一看,卻是條繡工簡單卻巧妙的帕子。她細眉一緊,“誰的帕子?誰在那裡?”
“一,二……”
自打手帕到了柳媽媽手上蒼蒼就開始在心中數數,一邊留意藤白的反應,一邊適時跑出去,就像無意路過此地一樣地快步過去:“媽媽,這是我剛纔不小心被風吹掉的。”
三,四……
“你?”柳媽媽擡頭一看,眉頭更緊了,“好生的臉啊,你是在哪當差的……咦,你不就是逢春院裡的蒼蒼?”
她面色一冷,左右看看不見別的人影,問道:“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別說藥廬附近不得有閒雜人等,就是主院也不是你能進來的。”
蒼蒼等她說完了,才略一恭身——她的據傲冷淡是出了名的,面對一個熟人,若再像對侍衛那樣謙恭,反而要惹來懷疑。她平靜而直接地道:“聽說廚房忙不過來,杜媽媽特意派我來做事。”她微垂眼簾,“但我不熟悉此地,似乎走岔了,走到這裡時帕子被吹落,就被媽媽瞧見了。”
七,八……
她暗瞥藤白一眼,眼尖地發現後者脖子下巴開始泛紅,
“杜媽媽?”柳媽媽露出不相信的表情,“怎麼可能?她雖蠢些,分寸還是有的,怎麼叫你個外院的來?你說,你私自來此有何目的!”
柳媽媽的話音加重,作勢要喊人,就在這時——
阿欠!
藤白突然爆出一個噴嚏,那幅度之大,程度之劇烈,使得她身體猛然一抖前傾下來,手上的藥盅不可避免地隨她一起打翻。
柳媽媽驚呼起來,但根本沒防備趕不及去扶。
眼看連人帶藥都要摔到,這時蒼蒼橫跨一步,一手扶人一人託方盤,將要把她扶定,然而藤白又張開口,儼然是第二個噴嚏的趨勢。
蒼蒼立即縮手,穩端了方盤退開兩步。
阿欠!阿欠!
藤白捂着口鼻不停地噴嚏,打得直彎腰,話都說不出來:“媽媽,媽媽,阿欠,奴婢……阿欠!”
柳媽媽簡直不能相信。她一手調教出來的丫鬟竟失態至此?!
她瞪着藤白,怒道:“藤白,你搞什麼鬼!”
迴應是更響的噴嚏聲,藤白想開口,可捂着口鼻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抓起自己來。臉,脖子,手臂手掌。像犯了毒癮的人,瘋狂了一般,怎麼也停不下來。
她也大駭,哭叫道:“奴婢也不知道阿欠……唔,奴婢,媽媽,奴婢阿欠,癢,奴婢難受!媽媽救我!”
她抓過的地方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浮現一條條紅槓,線連成面,面浮成塊狀,眨眼時間她露在外面的白皙彈嫩的皮膚便紅腫不堪,完全失了原來模樣。
柳媽媽目瞪口呆,往後退去指着她手直抖:“你、你……”
蒼蒼也完全愣住了。
怎麼會這麼嚴重?這還是普通的花粉過敏嗎?
她曾耳聞藤白體質特殊,會對某些花草水果產生“常人沒有的怕人反應”,重生以來幾日多方面打聽,結合前世十年裡自學而成的半吊子醫理認識,判斷她這是枯草熱,即俗稱的花粉過敏。
花粉過敏的人並非對每種花粉都有反應,但白樺花粉使其過敏的概率大。她便折了幾枝來,因未到花期,她又日夜溫養着,終於育出花穗。她將花粉收集到手帕上,通過風的吹揚及擴散沾上藤白的身體,本來對效果如何不是很有把握。
顯然,她成功了,成功得令她不得不重視擔心起來。
她重生回來是爲救人,爲贖罪,可以欺騙,可以利用,甚至可以不擇手段,但傷人殺人之流,她再也不願發生。
她轉眼看見不遠處的藥廬,斟酌衡量一二,咬咬牙,快速上前,手起手落劈昏了幾乎要發狂的藤白,將已然到手的方盤交給柳媽媽,趁她驚神未醒之時不動聲色地取回手帕,快速道:“她許是得了急症,我去叫大夫。”
“不許去!”剛走出兩步,不妨柳媽媽一聲低吼。蒼蒼頓住,也愣住,回頭見她一臉陰沉地盯着地上不省人事狼狽至極的藤白,似乎在考慮什麼。
蒼蒼皺起眉:“這位媽媽,人命關天。”
藤白是柳媽媽的人,她在這關頭犯病,又是如此駭人的形勢……她忽然明白柳媽媽在顧慮什麼了。
果然,柳媽媽迅速收攏情緒,保養得宜的臉上再看不出半點驚異。
她對蒼蒼道:“我見過這孩子發病,老毛病了,歇歇就好,我自會找人擡她回去。現在最重要的是送藥。”
“可是……”
“會有專人記錄二爺吃藥時刻,早了遲了,出什麼事都要怪到送藥人身上。你想找死嗎?”柳媽媽冷冷道,她上下打量蒼蒼,“你說你是姓杜的那個賤人派來的。好,跟我走一趟吧。你應該也知道,我與她勢如水火,若這次出了差錯,我抓着你,便是抓着了她。你說我要不要放過這個機會?”
便是說,死也要拉個墊背。兩個掌事級的或還能互鬥又或找關係以求從輕處置,但蒼蒼是別想好過了。
蒼蒼眯起眼睛,雖與她的目的殊途同歸,但被威脅的感覺真是……
她蹲下,並指在藤白足足粗了一圈的脖子上壓了壓,確認脈搏猶在,非瀕死之相,纔起來接過方盤向寢室方向走去:“趕快叫人來帶走她。”
“不需要你提醒。”此事傳出去對她百害無一利,柳媽媽不是傻子,她低低地吹了個口哨,想是給手下人傳了信號。
蒼蒼看她一眼,眼裡沉沉的不知想着什麼。忽然前方傳來聲音:“喬總管您看還有哪裡做得不妥?”
喬總管?!
蒼蒼身體一僵,不由睜大了眼睛。
他怎麼會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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