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發車，李龍坐的是靠窗的位置，他看著窗外風景的變化。一排低矮的平房過後，接下來就是一片楊樹林子，楊樹林子後面就是大片的農田。
看過《白楊禮讚》的人應該都清楚，白楊，或者說本地人叫鑽天楊長的直直的，成片的好擋風沙。所以這邊的路邊、田邊通常都種著好幾排白楊。楊樹林子下面長著苦豆子，綠油油一片。
偶爾能看到路邊出現一兩間低矮的平房，上面用白灰寫著“加水”、“換輪胎”或者“旅店”的字樣。
這些按道理來說，都屬於違建，因爲一開始路邊是不允許私人建房的。只是這些人在這裡謀生，方便了長途司機，且這個時候還沒有專門管理的機構，也就讓這些人生存下去了。
久而久之，這些路邊的建築越來越多，甚至成了規模，在一些重要的點位聚集起來，這裡就成了司機休息的固定地點，再往後就多了飯館、澡堂、修車鋪等等。
而建的時間足夠長，違建也就成了合法建築。李龍記得樑文玉他們所在的村就有人在這路搞了一個小飯館，後來312擴路的時候，還給了不少的拆遷款。
縣城到烏城的汽車通常中途不停，因爲就一百多公里路，但讓李龍有些疑惑的是，這一次快到呼縣的時候，汽車拐到了路邊停了下來。
“下車解手、休息一會兒，路邊有賣東西的，你們可以買一些。”
駕駛員在車頭那裡喊了一聲，然後下了車。
李龍看了看車外，還真有幾個賣東西的。
茶葉蛋、開水，還有賣西瓜甜瓜的。
他隱約記得再往後幾十年，這裡還有賣桃子的。
李龍沒下車。他吃過早飯，挎包裡也帶著軍用水壺，裡面是解暑的綠豆水，不時喝一口，到烏城也就喝光了，不用臭在水壺裡。
大部分乘客都下了車——路是東西走向，現在天熱，靠南面坐位的太熱。李龍坐在北面，不影響。
十分鐘左右，下車的乘客上了車，駕駛員又過了兩分鐘才姍姍來遲，啓動，看了看人，然後開車。
車到烏城的時候用了兩個多小時。這時候路況不是很好。李龍下了車，急忙坐著公交就去了玉器廠。
玉器廠這時候還沒下班，李龍帶著煙給門衛遞了一根，問道：
“同志你好，我想請問一下你們這裡能買玉器嗎？”
“大件的買不了，廠裡的都送商店了。那邊，側門那裡有個小門，那裡可以買一些小件……不過可不便宜。”
“行，同志謝謝你。”李龍只買想小件，大件他也買不起。
背著挎包來到了側門，李龍先是聞到了一股子飯香，他看到側門開著，旁邊開了一個窗戶，窗戶裡面擺著一張玻璃櫃，玻璃櫃裡隨意放著一件件玉器。
玉鐲、玉佛、手把件、戒指、扳指之類的都有。
看玉質，羊脂白玉、碧玉、墨玉甚至翡翠也有。
“小夥子？要買玉器？”有個沙啞的嗓子在裡面問著。
李龍探頭進去，看到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正抄著一個鍋鏟子，從裡間探出頭來問。
他的頭髮花白，亂糟糟的，鬍子應該也好久沒颳了，戴著一個黑框眼鏡，襯衣上有好幾個補丁。
李龍注意到，他的拿著鍋鏟的右手食指少了一節，不知道是因爲什麼傷的。
“嗯，聽說這裡賣玉器，我就過來看看。”
“看吧，這些其實都是學徒工做的，當然不是廢品，能用，但雕工也就那樣。當然，好處是便宜。”
這人說話很實在，李龍頓時有了不少好感。
“這裡面還有翡翠？”李龍忍不住問道，無論是北疆還是南疆，都是不產這個的。
“嗯，有幾件，不多。咱們是玉器廠嘛，翡翠也是玉，就是偏硬，不好雕，當然，也不是啥好料子——”
乖乖。
李龍雖然算外行，但也知道玻璃櫃臺裡面這幾塊翡翠，入眼的一個平安扣至少是冰種的，而且綠意很濃，還有一對耳環，雖然看著還沒到冰種，但滿綠。
有一隻手鐲，圈口有點小，但看著也很漂亮。
“這些東西都什麼價？”李龍又看了看那些玉器，說實話，他還真看不出來這雕工有什麼不好的。
“你要哪件？”那個男人把鍋裡的菜盛了出來，放在靠牆的小桌子上，然後走到玻璃櫃臺邊上問道，“你看上我給你說。”
“這幾件翡翠都給我吧。”李龍說道，“我都要。”
“啥？”那個男人有點不相信，“你都要？這就算是學徒工，那價也在那裡擺著呢，有這麼多錢，你不如直接去大店裡買件好的了。”
李龍心想我又不懂，只是擁有，那玩意兒我看著都大差不差的。
他就問道：
“那學徒工和大師工有啥區別？”
“啥區別？區別大了！你看這佛沒？”男人從玻璃櫃裡拿出來給李龍看，他也不遵循什麼“玉不過手”的規則，就放李龍手裡指李龍看：
“看到沒？這佛相貌都是全的對吧？”
“嗯。”李龍心說的確，鼻子眼嘴啥都有。
“但你看到沒有，乾巴巴的，沒多少生氣，是不是沒有那種靈性？”
“這個……”李龍能感覺出來一點兒，但不多。
“你再看看這個。”那人從兜裡隨手掏出一個小玉佛來，“比較一下。”
兩個佛放在一起一對比，李龍就看出來了。
這真就不一樣。學徒工雕出來的東西，真就比較呆板，該有的都有，但就缺了那點靈氣。
男人後面拿出來的這玉佛是彌勒，你就看著笑嘻嘻的，真就吉慶。而翡翠的玉佛，看著就是讓人沒有啥敬意那種感覺。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上一世去晉中看那些古代的木雕菩薩天王佛像，一個個看著真就有股子小說裡說的那種“像”。
而短視頻平臺裡不少現代的小夥子小姑娘搞出來的機器雕，粗一看也是惟妙惟肖，但細看起來就沒那股子靈氣，就感覺這就是一擺件。
“明白了，這個果然是好的！”李龍指著後面那玉雕，“稱得上是大師工！”
“小夥子，你眼光不錯！”男人笑了，“那你還買這麼多？”
“買啊。”李龍的話讓男人一愣，“你怎就不聽勸呢？”
“大師工我也買不了幾個啊？”李龍笑了，“我要給我老爹老孃，大哥嫂子，侄子侄女，我對象還有我都買，那大師工我哪買得起？”
“謔？這麼多？”那男人意外極了。
“嗯，都是一家人嘛，那要買的話，自然都買，對了，還得給老丈人買。”
“行吧行吧。”那男人伸手要把自己剛拿出來的小玉佛收回去，李龍便問道：
“這個多少錢？”
“這個……你要？”老人問了一句。
“嗯，挺好的。”
“二……十五，行嗎？”男人試探的問了一句。
“行，我買了。”李龍說道。
“你真買？”那男人意外了，“這……玉料可不大，雕工……”“雕工很好啊。”李龍說道，“我要了。”
男人氣息突然變粗了，他突然轉身快步走到裡面，又捧出一堆東西來，放在玻璃櫃臺上，沙啞著嗓子說：
“你看看，還要啥？我便宜賣給你！”
李龍愣了一下，然後看向這些東西。
都是小件，最大的也不過拳頭大的手把件。
材料大都是玉素甫賣給李龍的那樣的籽料，有些看著就像是邊角料。
李龍隱隱明白，這些東西，應該是這個老人雕的吧？
老人一共拿出來十二件東西，主要就是手把件、玉佛、平安扣、扳指、平安無事牌等。
李龍全都要了。
老人有點震驚——加上先前那個玉佛，一共收了李龍一百四十塊錢。
李龍覺得自己佔便宜了，老人卻說剛纔自己說了，便宜出。
李龍又從玻璃櫃臺裡把那些翡翠料都買了，還買了四條玉鐲、兩個皮帶扣和一個手把件和一些小玩意兒。他主要是看料，他這麼一說，那男人把櫃檯裡料子比較好的都挑給了他。
這些東西就更便宜了，男人很不在意的說：
“這些東西都是練手的，本身料子質地還行，就是太小，廠子裡基本上沒多少成本。你平均一件給五塊就行。”
行吧，又一堆，九十五塊錢。
看李龍很乾淨利落的掏出二百三十五塊錢，那男人也忍不住感嘆：
“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有錢嗎？”
“那倒也不是。”李龍一邊將這些玉器包起來一邊笑著說道：
“正好在山裡撿了些東西，賣了換的錢。”
老人拿出來包玉器的是報紙，也沒更好的東西，更別說禮盒了。
不過報紙也不錯，李龍一件件仔細包起來，然後裝進挎包，裝的鼓鼓囊囊的。
老人還邀請李龍一起吃飯，李龍拒絕了，他還要趕緊趕回縣裡去。
送李龍離開，老人興奮的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
好一會兒才平復了心情，坐在桌前開始吃飯。
主食是苞谷面發糕。
下午雖然一個客人也沒來，但他還有點不習慣。
下班前，男人去到廠裡財務上，把七十六塊錢往桌上一拍：
“這是今天賣的玉器錢，一共七十六，給我開票！”
“喲，劉工，今天開張了啊？”
“那是。”男人嗓門很大，“來了個識貨的，買走不少？”
財務人員收錢，開票，把一張單據給了劉工。
劉工離開財務室，那兩個人還小聲嘀咕：
“識貨的？就他那些學徒工雕，還識貨？怕不是碰到了二桿子了吧？”
“誰說不是呢？真要碰到識貨的，人家不會去大店買啊？”
“就是！”
劉工離開財務室，然後去了加工車間，沒進門的時候就碰到了一個矮個子，同樣戴著眼鏡的中年人，那人一看到劉工，立刻恭敬的說道：
“師父您來了？”
“小徐啊，我看看還有沒有什麼邊角料小毛籽啥的，我最近手癢，呆在那裡也是呆著，就想著慢慢雕些小玩意兒。”
“師父，您那手不是……傷了嗎？”小徐指了指劉工的手指問道。
“慢慢來唄，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再說這些邊角料，你們最後也是清出去……”
“那沒問題，明天上班，我給你拿一兜子過去。”
“好，明天我等你。”劉工說完轉身大步往外走去。
小徐卻是有些意外了，師父傷了手指後，廠裡知道他不能雕大件了，就放在側門看店算是養老，也沒算虧待他，但他一直比較沉悶。
今天是轉性了？
進了家屬院，回到家，劉工大聲對屋裡喊著：
“老婆子，把我酒拿出來，今天要喝兩杯！”
“喲？怎麼突然想起來喝酒了？”女人從廚房裡戴著圍裙走出來，好奇的問道。
“今天開張了！”劉工把一遝票子“啪”的拍在了桌子上，“我雕的那些小玩意兒，都讓人買走了！我開心吶！”
“那還真得喝兩杯慶祝一下！”女人也很開心，她能看出來，丈夫是真的從那個鬱悶中走出來了。
李龍帶著一挎包的玉器坐著公車交來到南站，還有些小激動。
有點餓了，他在南站八一招待所下面隨便找了個麪館吃了飯，然後買票回去。
按劉工的想法，他今天賺大了。
按李龍的想法，他今天也賺大了。
大師工啊——這料好，工也好。放著，必須放著！
不爲以後能不能升值，至少以後這些東西慢慢看不到時候，自己手裡有，家人手裡有。
這就行了。
買的票有點晚，這回是靠南面窗的位置，李龍雖然被太陽曬著，但心情還算不錯。
兩天花掉了不少錢，接下來要好好掙錢了。
回到大院，李龍看顧曉霞還沒回來，他便騎著自行車先回家了。
既然已經給大家把東西買了，那就分給家裡人高興高興。
路過那個橋洞的時候李龍還專門看了看，沒有發現那個小女孩，可能在忙吧。
回到村裡，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李龍就看到老爹李青俠和陶大強正扛著輪胎，帶著網出來。
“你們這是逮魚去？”李龍笑著問。
“是啊，你最近在山裡忙，我們想著沒啥事，那不就逮魚嘛。”李青俠說道，“你去不去？”
“去。你們等等我，我把車子放下就過來！”李龍想著也的確有些天沒去小海子了，今天過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