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是答應了?”?
我沒給周仲毅留思考的時間,便主動的離開了看守所,雖然我現在能帶走得,也就是周仲毅放手德宜地產的結果,但是我知道,他和我一樣沒多少時間猶豫,我的條件他一定會答應。?
我是這樣理解的,但是第一次跟我出遠門的高靜卻遠沒有這種覺悟,她雖然已經爲我改變了不少,但有些時候的想法,仍舊是過於簡單,過於理想化,就像是不懂幾天前我爲什麼要拿着件寒酸的羽絨服而不是什麼名貴的藥材或是茶葉去拜訪那位專案組的文主任一樣。?
“他現在和我一樣都沒的選!”一邊伸手給高靜撫弄我的傷口,我一邊慵懶的端倪着街上的衆生道“如果一個人本身就一無所有,那他在裡面的時候,更多的可能會想起仇恨,如果一個人因爲到了裡面才變的一無所有,那他想的更多的,是怎樣有命重新拿回自己的東西。這就是周仲毅現在的心態,他不恨我,也不恨自己的老闆,他只是想像我一樣,坐在窗外看鐵窗裡的芸芸衆生!”?
“可這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呢?宋斌、宋波兄弟和那個線人,你不是已經處理了?”我盲目的自信,讓高靜的疑惑變成了一種擔心,她不自覺地緊了緊抓着我的手道“難道非要讓那個人付出代價,你纔算是爲劉冬安心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做的事情有多危險,你自己都說過了。那個圈子裡地人,就算矛盾在大,不也是首先一致對外嗎?”?
“我無所謂!”拽着高靜鑽進車裡,我悠然的放下車窗看着看守所的大門自言自語道“其實我和周仲毅的想法不一樣,我本來就是一無所有的來到這個世界上地。所以我還可以一無所有的去,一點都不會不甘!但是,我不能讓自己面對自己的弟兄時內疚,所以。我必須做這些事情!就算他們會針對我,我也可以等,等我倒下之後再看他們廝殺,等他們因爲一個棄子而大打出手!”?
“不要再問爲什麼了!你不是蕭瀟,沒有不懂事的特權!”我沒再給高靜提問地機會,而是轉過身把她摁在懷裡道“我猜你是第一次來上海,所以呢,我們不能因爲周仲毅而錯過了讓你和這個城市親密接觸的機會……”?
“你就偏心吧你!早晚有人造你的反!”或許是因爲有司機和保鏢在場的緣故,高靜雖然很不滿我剛纔的態度,但也只是乖巧的在我懷裡咕噥了這麼兩句。?
“那我帶你去見我真正的老師!”感覺着高靜的體溫。我習慣性的摩挲着她的後背道“我這個老師很有意思,估計你們當中,也就只有你最合她地胃?
是不是高靜真的最合陳玉麟的胃口我不確定,但最起碼,已經因爲身體狀況而閉門謝客很久的陳玉麟見到我們的時候,還是很高興的。?
不過陳玉麟強裝出來的無謂,卻更真實的出賣了他此刻身體虛弱的事實,也讓他幾乎每和我們聊幾句話,便要不自覺地叮囑我注意休息。他說地話都很有道理。也都是必須要做的,但是像我和他這樣的人,從一出生開始血液裡就帶着止不住地風,註定了要一生都在操勞的漂泊中將自己的時間消耗殆盡。?
“你見過周仲毅了?”陳玉麟很清楚我來上海是爲了什麼,所以我們用高靜爲引子聊了幾句之後,精力不濟的他主動地介入了正題。?
“見過了!”因爲不能抽菸,所以我很是彆扭的摁着自己脖子上的動脈說道“我答應文主任讓他開口,他也接受了我的建議,這件事。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個後延!”?
“江湖草莽,快意恩仇?小福,你終究還是年輕啊!”陳玉麟此刻地語氣算不上失望,與前兩天在電話裡喋喋不休的姐姐相比,他可能更多的是在擔心,或者說是在替我不值。?
“想抽就抽!總摁着動脈會缺氧的!”陳玉麟察覺到了我的意圖之後。微笑着從桌子下拿出一盒我叫不上名字的煙丟進我懷裡道“高靜。想不想聽我地故事?外面從來都沒有地最真實版本哦!”?
“別抽了!陳老師身體不好!”高靜因爲不知道怎麼回答陳玉麟莫名其妙的微笑,所以很不聰明地把手伸到了我嘴角的香菸上。?
“年輕其實也是件讓人羨慕的事情!”陳玉麟緩緩地衝我們兩人搖了搖頭。轉而盯着我點菸的動作微笑道“我小時候家裡條件不錯,爸爸在區政府做主任,媽媽是供銷社的書記,而我呢小學三年級就成了兩道槓……”?
“那時候我們家可是真正的官宦家庭啊!”或許是因爲我和高靜安靜下來的緣故,也可能是陳玉麟真的想起了些什麼,他忽然間面沉如水的低沉道“可惜好景不長,我剛上小學五年就就趕上了文化大革命,停工、罷課,我剛打下來的那點兒美術的底子,全荒廢在了那個時候。?
“是因爲家庭成份的原因!”陳玉麟始終還是個很周到的文人,他怕高靜聽不懂似的一邊解釋一邊回憶道“我在東北整整呆了五年,海拉爾、加格達旗、雙山子、瀋陽、雲洲、丹東,甚至。當時我差點兒一衝動跑過鴨綠江去!要不是我們團委書記通過自己老戰友的關係把我給摁在了邊界線上,我差點就被他們一槍給打死在邊界!”?
“陳老師,是因爲家庭成份的原因嗎?”雖然高靜不知道陳玉麟爲什麼突然回憶這些東西。但她還是很乖巧地藉着陳玉麟喝茶的間隙附和他道“好像那個時候全國都是那樣的,我們哈爾濱到現在還有好多那時候跑過去就一直沒離開的人呢!”?
“恐怕那些人的人生已經被一次不信任給荒廢掉了!”陳玉麟點着高靜地這個臺階嘆了口氣後,一邊拿眼神兒打量我,一邊似笑非笑的搖頭道“當時我們團書記讓我回來,我不敢。因爲怕他們要槍斃我!直到我們團書記和那位羈押我的邊防哨所裡的連長用黨性給我做了保證,我才被他們強行地給送回了上海。”?
“其實回來之後我才發現,我還不如直接逃到朝鮮去,或者是被人家一槍打死在邊境線上呢!”因爲讀出了我眼神裡的猶豫。陳玉麟整個人頓時輕鬆了不少。?
“爲什麼?難道那些人不守信用!?”高靜還是不太明白我們兩個人在神交什麼,所以還要很艱難的夾在我們當中起鬨。?
“那些人很守信用,但是我自己卻沒有活下去的勇氣!我媽媽不用遊街了,可是我爸爸還在牛棚裡,我當時只有十五歲而且不夠資格上學,所以只能上班!而即便是上班,我也只是被分配到了洗煤廠去做連臭老九都不用做的事情……”?
陳玉麟不愧是大師,僅僅幾句素描,就感動得高靜差點沒把我的肉掐羅紋兒來,還好她現在的正義感已經被我腐蝕掉了不少。否則,還真保不齊會喊出幾句什麼驚天動地的口號來。?
“人不總是走背運的!我幹了有一年多的洗煤工之後,廠裡要求我們寫思想總結,總結自己勞動改造地心得體會,而我因爲念了幾年小學,所以寫的還算精彩。這成了我離開車間的一個契機,洗煤廠的廠長覺得我是個人才,於是讓我做了他的秘書,把我手裡每天翻騰的黑煤灰變成了草紙片。”?
還好陳玉麟用自己命運的轉折撬開了高靜緊攥在一起的手指。我剛想插嘴感謝他兩句,這位大師就好像故意般的突然話鋒急轉道“當一個人地生存沒有問題之後,生活,就成了他唯一的問題!我當年就是這樣,因爲父母的關係,只能拿別人三分之一的工分,因爲父母的關係,沒有任何一家的姑娘願意和我談戀愛。而且,我只不過數了半年的草紙。就再次逃出了上海。因爲,我們的廠長被貼大字報了,而他把一切和自己有關的書面材料能引起地罪名,全部都謙讓給了我……”?
“後來您就到香港去了?見到了幹爺爺,見到了我舅姥爺?”咬着牙甩開高靜的小爪子,我似笑非笑的幫陳玉麟做結束語道“其實關鍵還是您個人的天分在起作用。如果換做是我。就算是逃亡,我也不可能靠給人畫肖像掙到麪包……”?
“小福。你也變得庸俗了!”陳玉麟並沒有因爲我阻止他繼續講自己的故事而生氣,反而是很得意地提醒我道“其實人生呢,無非就是起起落落,一段路總是有高有低的,就像我這樣,在上海活不下去地時候,被迫逃到了國外,可是等我在國外站穩腳跟之後,上海又極力地歡迎我回來……”?
“都說了我沒什麼藝術天分咯!”陳玉麟沒有點透他的話,我也樂得繼續固執地裝傻充愣,倒是高靜好像明白了什麼事情,緊攥着我的小爪子也終於逐漸失去了力道。?
陳玉麟對我的無賴倒是沒什麼不習慣,所以他習慣性的主動放下道“小福,你們兩個人中午不要走了,咱們去新得月樓怎麼樣?好久、都沒人陪我去吃那裡的生蠔了,怪想的!”?
“唔……”?
陳玉麟還沒有想從前那樣例行公事般的給我重複生蠔的做法,高靜便很不禮貌的捂着嘴巴乾嘔了兩聲,就像是在抗議他說自己是北方人一般精確。?
“小福?”看着高靜起身抱歉後奔向洗手間的背影,陳玉麟很是慈愛的無良道“好像不太正常哦……”?
“不可能!我離開雲洲都快三個月了!”雖然我對自己的事情很清楚,但還是因爲陳玉麟犀利地眼神心虛的耷拉下了腦袋。當然。也不用這個久病成醫的長輩吩咐,我在高靜回來之後便主動的招呼她道“靜兒,坐過來,陳老師要和你比一下脈象!”?
“不、不好吧?”高靜聽到我這個怪異的要求後,臉色明顯多了幾分抗拒地猶豫。不自覺地萎頓着被我抓住的手腕推託道“都說了是水土不服……”?
“心有慼慼焉?!”?
高靜的躲閃,讓我這些天裡好不容易出現的一絲喜悅更是加重了幾分,陳玉麟接過高靜手腕時地這一聲感嘆,幾乎差點沒讓我從沙發哆嗦到地板上。?
“小福。恭喜了!”?
陳玉麟不愧是國手,雖然他聽脈的時間比較長,但是此刻他這簡短的一句祝福,卻讓我這些天來的頹勢幾乎一掃而空!?
“謝謝陳老師!”顧不得什麼禮數不禮數的,我抱着面紅耳赤的高靜狠狠地啃了兩口之後,語無倫次的向陳玉麟求證道“陳老師,你確定吧?那個什麼水土不服和懷孕不是一回事兒吧!”?
“討厭!”微笑着看我表演的陳玉麟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被我抱起起來的高靜便主動地咬住我地耳朵確定道“你放我下來!醫生跟我說不能這樣……”?
“高靜,你大爺的!你明明已經去過醫院了,還敢告訴我說是水土不服?!”?
我雖然嘴上不饒人。但是手上的動作卻是輕的不得了,旁邊站的也就是涵養很高的陳玉麟,要是換了崔雷,估計這小子早拿話把高靜咋呼的找不到地方害羞了。?
“怕你分心!”高靜被我放在沙發上之後,一邊紅着臉拍打我不斷向她小腹遊走的右手,一邊搖着嘴脣同樣語無倫次道“你別亂來!陳老師還看着呢,你不是要請他吃飯嗎,我沒事?
“陳老師!謝謝,今天我請你喝可樂!”我努力的衝高靜齜了齜牙之後。辛苦地衝陳玉麟微笑道“陳老師,您可別笑話我們!我們還小呢!孩子的名字您可要幫忙!”?
“說都不會話了吧!”陳玉麟雖然是在剋制自己的情感流露,但長輩對晚輩的慈祥,此刻卻是無論如何都壓抑不住的。坐在我們對面思索了半晌之後,他謹慎的看着高靜徵求意見道“熙凝,熙漪……,熙渝好嗎?”?
“嗯?”高靜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熙凝,熙漪是誰。不過好在爲人母的喜悅與羞赫能能幫她沖淡不少疑惑,但即便如此,她還是猶豫了好半晌才迷迷糊糊的跟陳玉麟道了謝。?
“還是來點兒實惠的吧!我可是饞了好久咯!”陳玉麟察覺到自己失言,連忙和我兌了個眼神道“小福,你們等我下,我早先給你們準備下了一坯崑崙。現在拿給你們!”?
“謝謝陳老師!”?
我剛想隨着陳玉麟地步伐轉移話題。烏雲白雪的電話忽然就打了過來,在我心尖顫抖的同時。她在電話那頭小心翼翼的哭訴了一個我想了很久都沒想到,但卻在這一刻真是發生了的事實。?
“老公!對不起!我沒想到的……”電話那頭地烏雲白雪激動地有些語無倫次,似乎是怕聽到我的訓斥,似乎又是因爲內疚,她在那頭幾乎是一字一頓地抽泣道“對不起,是我不好!剛纔保成哥打電話來說,崔雷被人抓走了……。胡文忠死了,死在辦公室裡,是被槍殺的……”?
“該來的總是要來得!”?
烏雲白雪帶給我的消息竟然讓我一點也激動不起來,而且,我忽然還有一種解脫似的輕鬆,就像是一個本來就知道自己考試不及格的學生,終於看到了那個分的成績單一般。?
而此刻,我也終於知道了自己這次從回來開始一直忐忑不安的,到底是什麼。崔雷是軟肋,用針性情擺江湖道義的,我們大家的軟肋,就像當年有人拿他向那位現在已經成爲階下囚的市委書記出招一樣,當年的那位高人,現在又出手了,只不過,這一次他們把準星直接瞄準了我。“有事請要做?”陳玉麟輕輕的拍了拍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的我,而後很是鄭重的說道“小福,其實很多很多的歷史,才能積澱出一點習慣,很多很多的習慣,才能積澱出一些傳統,而很多很多的傳統,纔不過能積累下那麼一點點文化。我不相信你不明白這句話,所以,不要試圖再欺騙自己,你面對的是時間的慣性,多少年來歷史虛幻形成的那套把戲。如果現在還來得及,就學着去流浪吧……”?
“沒事!”我真的很無所謂的搖了搖頭道“有人告訴我說我的朋友偷了人家的一頭豬,可我這個朋友,他卻是個回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