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萬程和張年發是中午過去吃喜酒的,這也是負責婚禮的一分廠的幹部安排好的。
分廠的正副廠長,還有書記張昌文,都一起來了,畢竟是一分廠老大嫁閨女,大家都得給個面子。甚至總廠劉總,袁副廠長,總工和各單位負責人,都趕了來湊個熱鬧。
二分廠的人被安排在一個桌上,劉萬程這才發現,吳曉波也來了。他就靠着吳曉波和他一起坐着,他們倆在這些人裡面年齡最小,負責給桌上所有的人續水倒酒。
劉萬程和吳曉波緊挨着,主要是怕這小子待會兒喝醉了鬧事,畢竟他喜歡的高秀菊嫁給了別人,他心裡不痛快,還是防備着他點的好。
菜開始陸續地上桌,大家在張年髮帶領下,開始喝酒吃菜聊天。劉萬程暗暗觀察吳曉波,竟吃驚地發現,這傢伙談笑風生,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大概那天晚上自己對他說的話起作用了。
他哪裡知道,他送冼大夫七千塊錢的事兒讓吳曉波知道了。此刻,吳曉波已經把劉萬程當成同病相憐的同黨了。既然同黨,你劉萬程可以表現的若無其事,我爲什麼就不能?我這輩子發誓,就跟你劉萬程學了!
一會兒功夫,高強兩口子帶着幾個部下過來勸酒,大家不免站起來祝賀恭喜一番,共同端酒喝一個。然後高強給大家道聲辛苦,又趕往下一桌勸酒去了。
又過一段時間,新郎新娘也在不少人陪同下,過來勸酒。冼大夫只會點頭,話都讓陪着過來的人替他說,這也當真老實的可以。
新娘高秀菊挨個給大家端酒點菸,快到吳曉波這裡的時候,劉萬程就踢吳曉波一腳,悄聲說:“給我表現正常點,不許給她出難題!”
吳曉波就怪異地看劉萬程一眼問:“怎麼,怕我難爲她,你心疼了?”
眼看着一幫人就要過來,劉萬程沒功夫和他鬥嘴,嚴肅了聲音罵:“說什麼屁話?你要搗蛋,小心我回去收拾你!”
吳曉波還真沒有搗蛋,規規矩矩接過高秀菊端來的酒,一口喝乾了,然後規規矩矩說:“祝你們白頭偕老,永遠幸福!”甚至都沒有讓高秀菊給他點菸。
高秀菊走近了,劉萬程發現,她的臉上表情木木的,絲毫沒有結婚的喜悅。
記得她跟自己結婚的時候,也是在這樣的場合裡,挨桌的敬酒。那時候,她的臉上是洋溢着燦爛的笑容的。
她不喜歡冼大夫?你這個傻娘們兒,你不喜歡他爲什麼要嫁給他呀!
酒席上有張年發坐鎮,來的又都是分廠的幹部,整桌酒席上的氣氛還是歡快而熱烈的,沒有像其他桌上那樣,喝多了說胡話撒酒瘋的。
看看差不多,張年發大手一揮:“大家把自己門前的酒乾了,撤!”
大家果然聽話,紛紛離席。
劉萬程本來是想找個理由再留一會兒,想看看高秀菊爲什麼不高興?可被吳曉波拽住了。
吳曉波顯然沒喝盡興,要拉着劉萬程再找個地方喝第二場。
劉萬程考慮,如果自己不陪着他去,他還是要找地方自己喝,喝醉了再跑回來鬧事就麻煩了,只得答應他。
兩個人出了江山機器廠的宿舍區,在公路上攔了一輛出租黃麪包,坐着向城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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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城市裡有多少酒館,哪家有什麼特色菜?估計沒有比吳曉波更清楚的了,這小子整天出入這些場所,都摸的門兒清了。
他找了個帶二樓的,環境比較幽靜的地方,在二樓要了個包間,和劉萬程面對面坐在那裡。
這種場合,是市裡剛剛興起來的,專門給情人幽會準備的場所,菜做的不怎麼樣,價格倒着實不便宜。
劉萬程就埋怨吳曉波:“我說,你領我跑這種地方來幹什麼?咱們兩個大男人坐在這裡,這也忒不倫不類了吧?”
吳曉波說:“你哪來的那麼多窮講究啊?吃你也吃差不多了,嫌這裡菜不好你就別吃,有酒不就完了唄。你想讓我和你去哪裡?去咖啡廳喝咖啡,那是咱們享受的玩意兒嗎?”
劉萬程一琢磨,也對。起碼這裡環境幽雅,說話沒人打擾。
“得,你爹是村長,都聽你的。”他就調侃一句吳曉波。
吳曉波沒有要洋酒,還是要的高度白酒。服務生送了白酒過來,吳曉波開了,給劉萬程和自己跟前的高腳玻璃杯裡都倒滿,然後端起來,一口就幹了,半天才感嘆一句:“還是這麼喝特麼有意思!”
劉萬程就看着他笑:“我記得你開理髮店的時候,嗲裡嗲氣,娘娘們們兒的,這段時間怎麼一點那毛病沒有了呢?”
吳曉波看着他問:“你見過我開美髮店?”
劉萬程意識到自己說走嘴了。但話已經出口,也不能往回收了,就說:“怎麼沒見過啊,我有時候就從你開理髮店的那條街上走,就是沒進去罷了。”
吳曉波說:“糾正你一點啊,哥哥。”這句話就帶了娘們兒腔,不過是他故意裝的,“那叫美髮美容店,不叫理髮店,我不給男士理髮的。”
劉萬程就差點讓他逗笑了,說:“你還是好好說話吧,你這樣我牙都快倒了。”
吳曉波就恢復了常態說:“幹什麼都有學問,這個你不懂。一個大男人給女人拾掇腦袋,在她們頭上和臉上摸來摸去的,她們會有戒心。你稍微動作大一點,她們就會認爲你是故意佔她們便宜。所以,你就要儘量在形體和語言上接近她們,讓她們不自覺間就把你當做了同類,忘記了你的性別。時間長了,她們就會認可你,接受你,寧可讓你幫她們美髮美容,也不願意找女理髮師同類了。懂了嗎?”
劉萬程不由點頭。吳曉波善於琢磨,天生就有營銷潛質,怪不得他能把業務做那麼好。
劉萬程不由衝他伸大拇指:“服了,今天我跟你學了一招。”
吳曉波指了指劉萬程面前還滿着的酒杯:“先喝酒,別娘娘們們兒的。”
劉萬程端起酒杯,和吳曉波一樣,一口氣幹了,長出一口氣:“真特麼痛快!”
有了中午的酒墊底,兩個人再次推杯換盞,又都只喝酒不吃菜,很快就都喝差不多了。其實,兩個人跑到這裡來,都是爲了尋醉,那樣心裡舒服。
吳曉波半趴在桌子上,醉眼朦朧地看着劉萬程。劉萬程也醉了,後背斜靠着沙發背,眼睛都睜不開了。
吳曉波問劉萬程:“我說,你們是怎麼,怎麼搞到一起去的?”
他舌頭有點大,話音已經不是很清楚了。
劉萬程微微睜眼問:“你說誰呀?”
“你和高秀菊呀,還有誰呀?”吳曉波傻樂,“別給我裝糊塗,你愛她,我知道。”
劉萬程擡起手來,揉了揉逐漸模糊的雙眼,含混不清地咕噥說:“我特麼二十年前愛她,寵她寵的沒了邊,把她寵壞了。這輩子,她也該受點罪,養養性子。好和壞,都是她自己選的,我能做的,都做了。”
吳曉波估計根本就沒聽清楚他說了些什麼,在那裡幹坐一會兒,也仰靠在沙發上,衝着劉萬程嘟囔:“她跟了你,我一點意見沒有。你既然愛她,爲什麼還要和徐潔好,爲什麼不去追她?”
劉萬程光聽到他嘟囔徐潔了,就接口說:“高秀菊也好,徐潔也罷,哪個女人希望自己的男人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你這個花花公子再繼續當下去,哪個好女人願意嫁給你,誰跟了你能特麼幸福?你也不小了,收收心吧。你只要改了你這個臭毛病,保證有好女人肯跟你,保證能有個幸福的家……”
兩個人各自說各自的,誰也不挨着誰。說一陣,就都感到沒意思,不約而同的閉了嘴,屋裡剎時就安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劉萬程咕噥一句:“她不快樂。”
吳曉波就接一句:“臉上沒有笑容。我本來還想逗逗她,讓她罵兩句。看着她那個樣子,心裡先酸了,眼淚差點掉下來。她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不是這個樣子。”
劉萬程輕蔑地一笑:“你以爲,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她的那個樣子就叫幸福?那頂多叫高興。你沒見過她幸福時候的樣子。”
吳曉波就不服氣:“你特麼見過?”
劉萬程當然見過。那時候的高秀菊,臉蛋紅撲撲的,嘴角微微的自然上翹,笑是從心裡發出來的。和劉萬程在一起的時候,她是真正幸福的。
但是,這樣的幸福,並沒有維持多久,隨着高強出事,他們的矛盾也就開始了。這裡面,有他的原因,也有高秀菊的原因。總之,他們原本就不應該在一起。
看劉萬程不回答,吳曉波就傻笑:“你特麼就會吹牛。”接着就高聲嘶嚎着說,“我敢說,高秀菊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是最幸福的!都是你,活生生把一對幸福的情侶,給我們拆了!”
劉萬程沉默了,興許是睡過去了,再沒有接吳曉波的話茬。
吳曉波突然低聲哭泣起來,好一會兒,帶着哭腔說:“可是,我從來沒敢親過她,更沒敢抱抱她,就是拉她的手,還要看她高興的時候。這麼一個漂亮美人兒,特麼白白的就便宜了姓冼的那小子了,老子不甘心!”
吳曉波的這些話,劉萬程卻都聽見了,自己懷疑讓吳曉波給戴了二十年的綠帽子,這會兒可以放心地說根本沒有了。
可是,這還有意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