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年發問劉萬程,是從哪裡學來這些東西的?等於正戳到劉萬程的痛點上。
這是老子的本事!本事哪裡來的?特麼讓這個破廠子給逼的!
他不能告訴張年發真相。看張年發的表情,估計是打消了叫保衛處的念頭了。
這一回,他不敢再過於刺激張年發,怕再把他那個念頭給勾起來,就放緩了語氣,回答他說:“這都是書本上的知識啊,你沒事多學點習,慢慢就懂了。”
張年發卻愣愣地看着自己辦公桌上的玻璃板出神,好久不言語。
劉萬程就站起來說:“你要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張年發回過神來,趕忙說:“等等!”好像怕嚇着劉萬程,放緩了語氣說,“我是讓你先等一會兒,我還有話問你。”
接着就說:“不怕你笑話,我也想學書本上的東西,買了幾本書看,還參加了總廠的精細化管理學習班。可是,書本上和專家講的那些東西,我就是聽不明白。你講的,我能聽明白。”
劉萬程心裡就笑,那些東西甭說你弄不明白,我也弄不明白。我這是結合着實踐與教訓總結出來的,實用的東西,跟那個能比嗎?
張年發就再問:“你剛纔說,咱們分廠還有機會翻身,你能詳細講講嗎?”
劉萬程琢磨着,反正自己要離開,可分廠這四百多號人,如果按照原先的路線走下去,必然都會陷入困境,最終大部分下崗。
不管怎麼說,自己也在這裡呆了二十多年,跟好多人都有感情,甚至跟這個破工廠好像也有感情。
就透露點東西給張年發,興許在自己走後,張年發可以帶着大家多維持幾年,讓大家對下崗有個充分的時間準備,也是好的。
就嘆息一聲說:“如今,周邊比咱們更先進的機加行業,還沒有建立,競爭還不激烈,咱們還有機會。先把那個齒輪加工工藝給改過來,用它維持住分廠的基本利潤。齒輪模具熱壓是可行的,只要堅持去試驗,一定可以解決脫模問題。你再不去做,這個產品明年就會被南方的廠家搶去,到時候就被動了。”
張年發聽了,無聲地點點頭,又問:“然後呢?”
劉萬程說:“立刻改組營銷機構。市場經濟時代,銷售和生產的地位同樣重要,甚至要優於生產!劉勇根本不懂銷售是什麼,再說這個人心術有問題,不可用。”
張年發又問:“怎麼改呢?”
劉萬程就有些不耐煩:“你怎麼學的管理呀?獎懲機制啊,培訓合格業務員,把他們撒出去。光在家裡等着,誰會把財給你送到家門上呀!”
張年發倒一點沒有在乎劉萬程不耐煩的態度,還想繼續問。劉萬程就看看手腕子上的手錶說:“廠長大人,早過了下班時間了,我再不去食堂,飯也沒了!”
張年發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說:“對不起啊,小劉。你看我倒把時間忘了。這麼着吧,你再幹一個月,一個月之後,無論你走還是不走,我都給你簽字,保證不攔着你。而且,勞人處那邊,我負責給你跑,所有手續,保險、檔案,都包在我身上,怎麼樣?”
小樹林裡,兩個人並排坐着,劉萬程就把和張年發爭吵的經過,大致的講了一下給徐潔聽。
然後他說:““我講那些,其實就是想唬住他,別讓他給保衛處打電話。可誰知道,又讓他給留了一個月。”就嘆息一聲說,“一個月就一個月吧。他願意知道更多的東西,對分廠這些職工,都是有好處的,我權當爲國家做貢獻了。”
徐潔一直默默地聽着他講,這時候插嘴說:“你有讓咱們分廠翻身的辦法,老張又覺得可行。我想,他應該要提你當副廠長,你將來把分廠搞好了,還能往總廠走的。”
劉萬程就輕蔑地一笑說:“你想多啦。我一個年青大學生,再有本事,在國企裡,也得經過論資排輩,甚至還要有一定的關係網,有人背後撐腰,才能從科長做起,一步步升上去。到那時候啊,我就變半百老頭啦!”
徐潔想想也是,在江山機器廠,還沒聽說過有像劉萬程這樣年青的幹部呢!但她是真心希望劉萬程留下來的,捨不得他走。
想想說:“只要老張重視你,你再自己努力,早晚會成爲領導的。不比出去打工好啊?”
劉萬程明白徐潔心裡想什麼,他心裡也有一絲的動搖。
去特區,徐潔不能跟着他去,兩個人就要分離許久。爲了徐潔這個他以前欠了她好多的女孩,留下來?
可隨即心裡就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這是不現實的。窮苦的大半生的經驗告訴他,苦日子是難熬的。
如果有錢的話,他可以花錢僱人照顧高強,也不會在後來和高秀菊處的那麼僵……
他對徐潔搖搖頭說:“我必須走!”接着就解釋說,“你要明白,咱們的分離是暫時的。有了錢,一切都會好起來,我們會有更幸福的日子在後面等着我們。沒有錢,再親密的伴侶,也會因爲日後的貧窮和鍋碗瓢盆一類瑣碎的生活吵架,最終失去幸福!你頂多在這裡忍個兩三年,我在那邊站住腳,就會來接你和你爸,相信我!”
徐潔就不言語了。她雖然年青,可從劉萬程的表情上,她也能看出來,劉萬程是鐵了心要去南方了。
劉萬程也看出了徐潔臉上的失落,就勉強笑笑說:“老張還留我一個月呢,我還可以陪你一個月。叫你出來,就是想和你計劃計劃,這一個月咱們怎麼過?咱們得儘量抽時間呆在一起,這樣,你慢慢就會了解我,就會知道,我就是走到天涯海角,碰上再好的女孩,也不會動心,因爲我的心裡,已經裝着你了。這樣,你在這裡就會安心,我在遠處也會放心。你明白嗎?”
劉萬程這句話是真心的,因爲前世的錯過,他感覺自己欠了徐潔好多好多,他這一世就得還徐潔這個債。就像前世對待高秀菊一樣,雖然他後來已經不愛高秀菊了,可是,因爲他們曾經愛過,他就不會選擇背叛。
他相信自己不會背叛徐潔。可是,徐潔擔心啊。所以,他要利用所有的時間和徐潔呆在一起,讓她瞭解自己,讓她安心。
徐潔聽他這麼說,臉微微一紅說:“隨你吧。我只要沒事,就會陪着你。”
徐潔是懷着一絲希望過來的,她盼着張年發可以留住劉萬程。可是,她的希望破滅了,原本振奮的心情一下子就失落了,打了個哈欠說,“我昨晚睡的太晚,實在是太困了,下午還有活呢。我得睡一會兒,一點半的時候叫我。”說罷,就倚着樹幹,閉上了眼睛。
徐潔的睫毛很長,鼻樑挺直,十分耐看。劉萬程忍不住伸手過去攬住她的腰,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說:“靠着我睡吧,這樣舒服一些。”
過去的時候,曾經有多少次,徐潔就是這樣依靠着他,或者一起走在沒人的小路上,或者一起坐在不知哪個地方的黑暗裡。
可是,他們最多也就是這樣拉着手,互相依靠着,再沒有往前發展。因爲,他有高秀菊。現在,他們終於可以這樣無所顧忌的依靠在一起了。
對徐潔來說,這可是她第一次依靠在劉萬程身上。但她沒有反抗,乖乖把頭靠在他肩上了,閉着眼問:“昨晚你也沒睡多少覺,不困嗎?”
劉萬程說:“不困,我習慣了,有時候一天一夜不睡覺都沒事。”
徐潔就不言語了,過一會兒又說:“你可千萬別睡着,要不咱們就都遲到了。上午我就遲到了,王主任看見我了,但是沒說。下午我再遲到,就真說不過去了。”
劉萬程說:“放心吧,我不睡。”
徐潔就又不言語,過一會兒又閉着眼說:“我覺得吧,錢掙多少纔算多啊?咱們能在一個分廠裡,整天見着,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其實也挺好。出去了雖然掙錢多,可是人生地不熟的,也有危險。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也過不舒坦,也不見得就比在廠裡好。”
劉萬程看看她,幽幽地說:“外面的世界很大啊,你長的這麼漂亮,想不想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去世界上最好的地方看看呢?不說世界吧,就說中國。BJ、SH、深圳,去看看黃山,看看烏鎮,去XC拉薩,去XJ喀什旅遊?如果我們都在這個破地方呆着,掙這點可憐的死工資,你一輩子就不會有出去的機會了。”
徐潔閉着眼說:“你太悲觀了,廠裡每年都組織優秀工人出去旅遊的,我已經去過BJ了。”
劉萬程就笑了,這個只是在江山機器廠這個圈子裡長大的女孩,根本不知道外面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他就又說:“人活着啊,就得爲美好的生活奮鬥。你想不想有一天住帶游泳池的大別墅,開上轎車,早上不用惦記着早早起來上班,可以睡到自然醒,然後不用愁早上吃什麼。你在牀上的時候,保姆就把你想吃的給你做好了,還給你端到面前來?”
徐潔就閉着眼咧嘴笑了,說:“你說的都是舊社會小姐、太太們的生活,現在是新社會了,那叫剝削,你懂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