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氣氛十分沉悶,肖樂盡忠職守地守在門口,神色也一片冷肅。
書房之中,夜陵來回踱步好一會兒,才停住腳步,看着夜如煜,黑眸中閃過一絲失望。
他沉聲問道:“煜兒,你跟本王說句實話,你可有將本王與你娘,當成親生爹孃過?”
夜如煜低垂着視線,聽清夜陵語氣中那一抹失望,心裡微微一顫。
向來嚴以律己,嚴以待人的父王,心中對他也是有很大寄託的吧?
儘管,這位父王殺了他的生母。
“有。”夜如煜悽然一笑,“孩兒曾無數次幻想過,若孩兒真是爹孃的親生兒子該有多好。”
夜陵目光微微一閃,半晌後才又問道:“那麼你認爲,本王與你娘,可有將你當成親生兒子看待?”
夜如煜拳頭一握,眼裡浮現淚光。
“之前心中存疑,如今,孩兒相信爹孃都視孩兒爲己出。”
夜陵坐了下來,手掌輕輕將桌面一震:“即使心中存疑,即使你並非你孃親生骨肉,但你與你娘共同生活這麼多年,就算你是草木,也該有些感情,你怎麼下得了手?”
儘管夜如煜最終收手,但夜陵無法想象一個人的意志是有多麼不堅定,纔會在其他人的慫恿下,對養育了自己近二十年的孃親下毒!
正因爲如此,他才無法原諒夜如煜,即使嚴格意義上來說,夜如煜是他的親侄子。
夜如煜心裡很清楚,這個父王是以爲他只是聽了他皇兄的慫恿,才做出這樣的事情。
但,他並不想解釋什麼。
事到如今,他後悔也無濟於事,而且事情確實是他做的,解釋反而顯得像是懦弱想要脫罪,將責任推到其他人身上。
若他心中沒有怨恨,沒有懷疑,怎麼會對他娘下毒?
所以,一切都是推脫不了的,他願意爲自己所犯的錯贖罪。
“是孩兒的錯,孩兒願意承擔爹的責罰,就算是一死,孩兒也絕無怨言。”夜如煜神色平靜地說道。
夜陵怔了一下,原以爲夜如煜會解釋會推脫,求他原諒,但夜如煜卻承認了,並願意爲此事去死。
“你一死了之倒是解脫了,你娘呢?”夜陵哼了一聲,“她養了你這麼多年,早把你當親生兒子看待,若本王賜死你,她只怕會休了本王也不一定!”
說起雪漫,夜陵心裡就不舒坦。
這女人,現在心裡裝的雜七雜八之事太多了,她本來眼裡只該有他一人而已,真讓他惱火!
夜如煜不說話了,他等待着他父王的最終決定。
其實,就算不死,也會像他娘說的一樣,被攆出夜王府。
不過,他不會離開夜王府,因爲娘在那個平安符上寫的那些話。
他已經不孝過一次了,不能再不孝第二次,讓爹孃無法白首偕老。
但他不會用孃的方法留下來,他會用自己的方式。
夜陵看了夜如煜很久之後,才終於輕吐一口氣,說道:“這件事上,本王斷難諒解你,你今日就收拾東西,離開夜王府吧!”
果然……夜如煜早有心理準備,倒也沒有什麼悵然若失的感覺。
爹的軟肋就是娘,要不然他父皇也不會留下那樣一道密旨,讓他發毒誓一定要遵守了,只有娘纔有本事讓爹痛不欲生。
他對娘下了手,雖然沒有做到最後一步,但爹是絕對不會留着隱患在娘身邊的,爹不會擔失去孃的風險。
“是,孩兒遵命。”夜如煜恭恭敬敬磕頭,磕完頭後又說道:“孩兒多謝爹這麼多年的教導,以後不能承歡膝下,還望爹孃多多保重。孩兒……告退。”
夜如煜又磕了三個響頭,接着才起身離開了書房。
看着夜如煜的背影,夜陵心中也是悵然。
既然知道感謝他這麼多年的教導,又怎麼做出那般禽獸不如的事情呢?
即使他有心原諒,卻實在難以原諒啊!
夜陵重重地嘆了口氣,在書房裡坐着一直沒動。驟然失去一個相伴了近二十年的兒子,他自然也是不好受的。
到了黃昏時分,肖樂推門進來,見夜陵臉色黯然,心中頓時十分難受,又埋怨起夜如煜實在辜負這麼多年衆人培養來。
“王爺,世子爺沒有收拾任何東西,只說入夜後就走。”肖樂小心翼翼稟道。
肖樂對夜如煜的稱呼都改了,只是有些擔心過段時間該怎麼跟天下人解釋,剛繼承夜王府的新王爺突然不見了,而夜王還是他家王爺,只怕世人會猜測紛紛。
夜陵沒作聲,好一會兒後才問道:“王妃那邊如何了?”
肖樂忙道:“王妃一切都好,有阿綠在身邊陪着呢。”
夜陵點點頭:“這幾日就別讓綠環回去了,多陪陪王妃。”
“是,屬下明白。”肖樂當然知道他家王爺的擔心,就算他家王爺不說,他也不會讓妻子回去的,這幾天連他都不會回去的。
主僕二人正談論着,突然一道人影掠進書房,主僕二人剛神經一緊繃,隨後聞到一股清香,頓時都鬆懈下來。
“爹!南宮查清楚了,煜哥哥是有苦衷的!”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夜王府安郡主,夜安兒。
原本幾日前她就該離開了,但因爲夜如煜的事情,她放心不下離開。
在她跟南宮若水訴苦之後,南宮若水答應幫她查清此事,所以一直在城外沒有離開。
“安兒,你怎麼還在玉城?”夜陵乍見女兒還是有幾分喜悅的,剛失去一個兒子,女兒卻出現在他面前,多少是種安慰。
他拉過了夜安兒,仔細端詳她片刻,眉頭又皺了起來:“那小子該不會帶着你住在城外餐風露宿?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哎呀,爹您就別管這個了,先聽我說煜哥哥的事情啦!”夜安兒翻了個白眼,心想他爹和南宮一年的,居然說南宮是‘那小子’……難怪南宮死活不肯來夜王府呢!
看樣子啊,南宮是太瞭解她爹的性格了,不可一世又霸道狂妄,真讓人受不了呢!
說煜兒的事情?夜陵抿了一下脣,臉色沉了下來。
“爹,南宮已經查清楚了,煜哥哥之所以會對娘下毒,是因爲以前那個總陷害爹和孃的老皇帝臨死前給了煜哥哥一道密旨,讓煜哥哥二十歲生辰時打開來看,還逼煜哥哥發下毒誓,必須要按照密旨命令的去做。”
換了一口氣後,夜安兒再度急急地說道:“爹,煜哥哥是一時糊塗,他心地並不壞的,而且他最後關頭也沒讓娘喝下第二杯茶啊!這說明他心裡還是把我們當家人的啊!”
夜陵神色閃過一抹異樣,夜萬穆臨死前還留了這一手?
“爹,您就原諒煜哥哥這一次好不好?您要是趕走煜哥哥,我會很傷心啊,娘也會很傷心啊!”夜安兒拉着夜陵的衣袖拼命哀求,眼圈都紅了。
夜陵斥道:“都成過親的人了,拉拉扯扯的像什麼樣子?”
“娘說了,就算我八十歲,也還是她的安兒啊!難道爹不喜歡安兒親近爹嘛?”夜安兒眨了眨眼,這時候倒是一點不怕她爹發火。
因爲她看得出來,她爹現在是有點騎虎難下,又想原諒又不想原諒那種,所以才藉故斥責她。
夜陵白了夜安兒一眼,心下兀自生着悶氣:那煜兒倒是一個字也不解釋,難道他這個爹做得太失敗了?
“爹,南宮說了一句話,我覺得好有道理呢!爹要不要聽聽啊?”夜安兒見她爹始終不鬆口,忍不住擡出了南宮若水。
夜陵臉色一黑,哼道:“什麼話?”那小子難不成比他說的話還有道理?他不信!
夜安兒嘻嘻笑道:“南宮說,如果我煜哥哥不遵守誓言,那說明他是個不守承諾之人,而如果他很輕易地忘掉了生母之仇,那他就是個貪圖榮華富貴之人。”
夜陵一怔,心中突然就有什麼豁達了。
是啊!如果煜兒不是被那誓言所束縛,不急於立刻爲成貴妃報仇,等到接收了夜王府的一切後再慢慢復仇,豈不是更好麼?
而煜兒若貪圖夜王府一切,成貴妃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不報仇也是極好的選擇。
但煜兒沒有呢……
“所以我和南宮都認爲,煜哥哥是個有孝心,守承諾,而且不貪戀榮華富貴的正人君子!”夜安兒笑得一臉燦爛,她知道她爹肯定也開始慢慢想通了。
夜陵聞言哼了一聲:“對養母下毒,還正人君子呢!”
“可是煜哥哥最終也沒有讓娘喝下第二杯茶啊!如果他一點掙扎都沒有,那也說不過去吧?”夜安兒眨眨眼,“我可是聽說,當年爹和娘認識的時候,爹還逼娘喝那什麼藥呢,爹既然不是正人君子,兒女當然也不會是正人君子了,這叫上樑不正下樑歪……”
“夜安兒!”夜陵氣得一下子站了起來,揚掌就要朝夜安兒拍去。
夜陵如今最不願提起的就是那些對雪漫不好,甚至傷害雪漫的過去,誰提他就翻臉!夜安兒也算是膽大包天了。
一道人影忽然閃過,撈了夜安兒就跑。
“我的妻子,就不勞夜王教訓了,我會好好管教她的。”
這聲音,儼然是南宮若水的。
夜陵怔了一下後,又氣得臉色鐵青了:“南宮若水!”
好個臭小子,竟然到了夜王府也不相見,他又不是洪水猛獸!
不過,等夜陵追出去之後,南宮若水和夜安兒早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夜陵鐵青着臉色半晌,才悻悻一拂袖:“肖樂!給本王去把夜如煜找來!”
“是……王爺。”肖樂心裡那個戰戰兢兢啊,連忙一溜煙就跑了。
王爺正在氣頭上,他還是離遠點兒比較穩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