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隱退,彷彿被海平線吞噬,我望去,遠方又那麼接近,如同在眼前,一觸可碰的地方,半輪紅日破繭重生,萬道光芒火燒海面,在我眼底映出希望。
我一整晚沒有睡,茉莉離開後,我換了衣服走出房間,我迷上破曉時的寂靜,我難得可以這麼平靜,平靜地接受這樣的生活。海風有點涼,吹走我的浮躁,在陷入黑暗之前,我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有節奏地適應,有沸騰的鬥志。
“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完成自己的事情,就會來救你。”我身後的男人聲音,像是從天際飄來,我猛然回頭,他脫下外套披在我肩上,他眼裡的血絲能讓我猜到,他許是跟我一樣,一整夜無眠。
無聲的光線襯托着他,他笑起來,微微有些溫熱的的視線裡,是自己曾經無數次閉上眼睛就能看到的畫面。
這句話落在我心裡,有了不一樣的反應,我想,愛情就是一門精準的化學,只需有反應,說幾秒就幾秒,如若沒有反應,放一輩子也枉然。所以,喜歡就是喜歡,我習慣偷窺他的一舉手一投足,一顰一笑,撩撥我的心絃,很享受這樣的喜悅,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甜蜜。
“鄭先生,我很謝謝你。”我謝謝這個男人,是他給了我一段愛情,一段我可以在黑暗時期活下去的愛情,然而我並不想得到這段愛情,我明白,我要不起這樣的愛情,它是美好的,永遠點燃我心裡的反應,甚至我跳躍的靈魂也是這段愛情的俘虜。
“不要拒絕我。”鄭先生的認真確實不忍拒絕,可是,我們在彼此的世界有不同的使命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兩條平行線不應該浪費時間交織在一起。
“我可以相信你嗎?”我慶幸靈魂的沉淪不代表理智的消失。
“爲什麼不可以?”
“當我們親眼目睹k先生被殺的時候,都選擇了沉默,而我,是因爲身處的環境沒有辦法不沉默。”我走上前,正色地說,“可是你呢?爲什麼選擇沉默?”
“所以你懷疑我?”
“我在你的揹包裡面發現k先生的照片,我在房間裡遇到了你,我瞭解你身邊的沈老頭,可是我不瞭解你。”
“所以你認定我與他們同流合污?”鄭先生俊魅地勾脣,笑得很坦然,“說出來,大家的誤會才能迎刃而解。”
我轉了身,脫下他的外套遞給他:“我不想丁菲菲再來騷擾我,你帶着你的東西離開吧,我們各自有各自的使命,我們不應該糾纏。”
“那你瞭解莫晉翀嗎?”鄭先生真是固執的男人,他對莫晉翀的偏見幾乎到了仇恨,我爲什麼會這麼覺得?爲什麼會覺得鄭先生的情緒裡面帶有仇恨?這不僅僅是男人之間的醋意,這一剎那的感知令我自己都察覺不可思議。
“曉江。”丁菲菲還是找來了,他們準備好遊艇,在遊輪靠岸之前帶離這裡的貴客,這是規矩,是以防萬一的安排,所以岸上的警方根本就不可能收穫更多的證據。
丁菲菲見到我自然是不會有好臉色,但是礙於鄭先生,她也不好與我紅臉,她挽着鄭先生的手臂,下顎的高度讓我見識了敵人的傲慢,可是我一丁點兒也不生氣,我想,我似乎從失敗者的位置稍稍有了變換,她越是氣急暴跳,我越是心如止水。
我站在甲板上,目送他們坐上游艇,此時碧海藍天都特別的透亮,我閉上眼張開雙臂,深吸一口氣,嗅到愛情的味道,我被束縛的是軀殼,其實我的靈魂是自由的,我還是可以活得快樂。
“想什麼?”我被一團陰沉的氣息打擾,我想要轉身的時候,身後的男人擁着我的腰際,卻阻止了我,說道,“你看着前方。”
前方的紅日被烏雲遮蓋,我心裡一顫,緊張地問:“前方怎麼了?”
“我很少像這樣欣賞太陽升起的時刻,好像衝破了黑暗迎來了光明。”
這不像是莫少會說的話,我沉寂片刻,他又開了口:“剛纔鄭曉江跟你說了什麼?”
“我們只是偶遇。”我放鬆不了,我覺得跟我說話的人不是莫少。
“我派人調查了他,他這個傢伙,在國外還有個未婚妻。”
我轉身,詫異地瞪着莫少。
莫晉翀冷笑一聲:“我沒有騙你,我本來只是想知道他爲什麼要接近丁菲菲,而你,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意外。”
“那你知道他爲什麼要接近丁菲菲了嗎?”我平靜地質問。
“因爲他跟我一樣,都想從丁菲菲身上得到一樣東西。”莫晉翀一反常態地跟我說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也分辨不出真假,我沒有辦法證實,只能全都記在心裡。
鄭曉江一開始主動找上k先生,因爲他在國外被牽扯到一樁特大受賄案,可能會涉及到洗黑錢的事情,有了鄭曉江的幫助,k先生幾乎可以脫身,可就在這個時候,一份在k先生手中的賬本,成了他們爭先恐後的寶貝。
正因爲這個賬本,k先生命喪酒店,不但如此,這個賬本也銷聲匿跡。
“爲什麼跟丁菲菲有關聯?”我追上去,莫晉翀頓住腳,扭頭反問:“爲什麼你這麼感興趣?”
我凝視他,將我的用心隱藏在最深處,我戴上的面具是我精心設計好的,我不會讓莫少看清楚我眼中的迫切。
“殺k先生的人,是不是我們身邊的人?”我暗下決定引蛇出洞。
莫晉翀皺起眉頭,不悅地說:“你一個女孩子,不要動不動就說這些。”
“不是我想提,而是我,親眼看到有人槍,殺了k先生和那個舞女。”我說出我心底的秘密,我想把話放出去,我要主動出擊,不是坐以待斃,我知道,我又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
一夜之間,遊輪恢復正常,那些參加派對的貴客全都轉移在其他港口登岸,我和剩下的女孩分批安排送回會所,我下船的時候,看到王耀文,他面色憔悴,走路有點搖晃。他上車前,看到我,臉皮子動了一下,嘴角拉扯的笑容,猙獰的樣子彷如剛剛從地獄爬上來的撒旦。
莫少說,王耀文犯了這裡的規矩,因爲他的私,欲,他們被警方盯上,但是他們不會把王耀文送給警方,他們打算用自己的家法處置這個不聽話的男人。
處置意味着死亡,我從莫少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血腥,我以爲我瞭解這個男人,其實我從未了解任何一個人,我陷得越深,所知越少,所以我的疑慮只會像是滾雪球一樣越積越多,我想不明白,太多想不明白,也就無從下手調查。
“總算回來了。”琪琪扔了皮箱,一頭倒在牀上。
闊別一個多月,我又回來了,回到這個鳥籠,我所能看見的天空,連白雲都懶得出現。我掀開窗簾,看到球場上的一羣人,好像今天的客人興致很好,高爾夫球場特別熱鬧。
“我聽說,枚姨打算把莉姐關起來。”
“爲什麼?”我回頭。
“戒掉唄,戒不掉就把她送走。”琪琪不以爲然,站起來準備去洗手間。
“送去哪裡?”我跟上去,倚着洗手間的木門。
琪琪洗了臉,對着鏡子說:“具體哪裡,我就不太清楚,但是廢掉的女孩應該不會留在g市,送去的地方有可能是國外,也有可能是鄉下,總之,我沒有見過。”
我憤然不平:“枚姨不是很喜歡茉莉嗎?她不是樑浩權的未婚妻嗎?爲什麼大家不是想辦法拯救她,而是想辦法把她送走?”
琪琪愕然地看着我,我平復後,堅定地說:“想辦法把她送到戒毒所,否則她真的沒得救了。”
“這不可能。”琪琪拉住我的手腕,激動地說,“這跟我得了病,枚姨不可能送我去醫院一個道理。”
“無論是你,還是茉莉,我都不會放棄。”我掙脫琪琪的手。
“可是就連我,你也力不從心。”琪琪在我背後喪氣地說,“你應該很清楚,你在這裡自己都是自身難保,你救不了任何人,就算我可以等,等到你有能力救我,但是莉姐不可能等得到你救她,你可不可以不要偉大,而且是自不量力地偉大?”
“也就是說,我做的事情都是自不量力?”我失望地側身,注視着琪琪。
“不是,雪禾,我不是這個意思。”琪琪跑上來,欲哭無淚地說,“我怎麼會這麼說,我讀書少,我說話不經過大腦,我不是這個意思。”
“其實你說得對,我的確自不量力,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怎麼可能有能力保護你們。”我心平氣和地笑得牽強,捂着胸口又說,“雖然如此,我卻保護這顆心,至少不讓它冷卻,不讓它麻木不仁,只要尚存一口氣,我就應該保護自己,我就應該保護女人的那份尊嚴。”
“對不起。”琪琪雙手垂下來,低着頭歉疚地呢喃,“我身不由己,習慣旁觀。”
“你捫心自問,送走茉莉,她一定會死。”
“枚姨就是想讓她自生自滅。”琪琪哽咽。
“我知道。”我咬牙切齒,恨恨地低語,“我知道這老妖婆最會做的事情就是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