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先生,他來了嗎?我要見他……”我想見到鄭曉江,我感覺自己快要不行了,這是一種徵兆,一種瀕臨死亡的感知能力。
“醫生,病人血壓太低,出血過多,必須馬上輸血。”
“鄭先生,救我,救我們的孩子,求求你……”虛弱的我只能微張脣瓣,已經無法出聲。
“快,準備手術室。”
我應該是躺在手術推車上面,我的眼睛越來越模糊,我的意識越來越混亂,我的耳邊只有醫生和護士的交談,我還能看到婭婭和薛瑤,他們神色緊張,臉色看起來很不好,我想,我看起來應該更差,活死人大概就是當時的我。
我想見鄭曉江。還沒進入手術室我就昏厥了,在失去知覺之時,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要見他,我承受不住清醒過來的恐懼,我必須見到他,才能平復我的靈魂。
“如果不想回憶,我們可以跳過這一段。”
我全身抖瑟,是很自然就會感到害怕,我是真的怕了,沒有之前的決定和勇氣。這段回憶是跳不過去的,就像黑暗中伸出魔爪,緊緊地勾住我的靈魂,幾乎毀滅了我的意志力。
我覺得我已經很小心,因爲麥嘉曼的過去讓我不得不謹慎,從鍾曉珍家裡逃出來,我就應該意識到她的心狠手毒,可是我爲什麼要這麼自信,我不應該賭上孩子的命,不應該回到頤園莊,真的不應該。
鄭曉江,難道華*仁比我,比你的孩子還要重要嗎?爲什麼你不能好好地保護我們?爲什麼你要求我回到頤園莊,卻沒有守在我身邊?我討厭你,討厭你對我的不管不顧,討厭你受控於秦婉儀,這不是我要的生活,這不是啊。
“馨……”我聽到有人呼喚我,我也知道我應該可以睜開眼看清楚喚我名字的人是不是鄭曉江,可我不願醒來,我又害怕見到他,我更怕面對現實,我想逃避,逃到天涯海角,把一切的壓抑和不開心全都忘掉。
爲什麼越來越不快樂?我自問的同時,又聽到耳邊的呼喊,當幸福的源泉變成地獄,我是否該重新審視我們的未來。
“她還沒有醒來嗎?”聽聲音,是我認識的人。
“醫生說,她應該可以醒了,如果對麻醉藥過敏就需要有人喊醒她。”
“你守了兩天也累了,這樣吧,我幫你看着,你先回去休息。”
“不用了。”鄭曉江回絕得乾脆,他確實在我身邊有些時間,我時而迷迷糊糊,便能聽到他的聲音在我腦海中迴盪。
“曉江,你不能在這個節骨眼的時候累得倒下,之後的唐馨更需要你。”
“是啊,曉江哥,你兩天不吃不喝,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你們不用說了,我不會離開她的。”
“照顧,不是要你寸步不離地看着她,再說了,你之前做什麼去了?”是溪姐的指責,她也來了,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是我值得信賴的長輩。
“左太,其實曉江哥近來也是忙得焦頭爛額,出了這種事情,大家的心裡都不好過,您就別這麼說曉江哥了……”薛瑤心疼她的曉江哥也是無可厚非。
“好了好了,這樣吧,你回去換件衣服再來,不會耽誤太久,你也不想想,你這個樣子如果讓醒來的唐馨看到,她不也更加傷心?”
“曉江哥,我覺得左太說得對,不如我送你回去,等一下我們再來。”
在兩人的堅持下,鄭曉江總算答應跟着薛瑤離開了病房,其實我早就醒過來,故意不想參與他們的爭論,這個時候的我,打了麻醉針,連心都麻木起來。
關上門,左音溪轉身看到我瞪着一雙大眼睛盯着她,當然,我突然醒過來着實嚇了她一跳,她愣了幾秒,打算去開門,而我冷冷地說道:“我不想見到他們。”
“剛纔……”左音溪又轉過來,對着我欲言又止。
“我醒來了,聽到你們的談話。”我還很虛弱,說話比較小聲。
左音溪奔過來,站在牀沿,彎腰握住我的手,安撫地說:“醒來就好,人沒事就好。”
我面無表情地轉動眼珠子,用手撫摸平坦的腹部,言語悽婉地低喃:“最不好的,就是他。”
“傻丫頭,你們還很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我問過主治醫師,她說恢復得好,還是有希望再懷寶寶的。”左音溪靠着我坐在牀邊。
豆粒大的淚珠懸掛在睫毛上,我一眨眼,淚珠劃過我臉頰上的傷疤,這種痛錐心刺骨,已將我的靈魂凌遲,已將我的力量鞭笞。我以爲我醒來後,會大哭大鬧,可是我沒有,我無力地接受這一切的災難。
“醫生還說了什麼?有沒有說我爲什麼會突然大出血?”我出奇地鎮定。
左音溪凝神片刻,思慮地說:“我趕來醫院的時候,你已經躺在病牀上,哦對了,送你來的是薛瑤和婭婭,醫生可能跟她們說過什麼。”
“婭婭呢?”
“她被薛瑤送回頤園莊,等一下可能會跟着鄭曉江一起來看你。”
“溪姐,我想借用你的手機。”我的行爲讓左音溪有些驚訝,不過她還是把手機遞給了我,我記得婭婭的手機號碼,於是發了一條短信給她,希望過去兩天,我房間還能找到我的血漬。
我的心被掏空一般虛無,我沒有辦法釋懷,特別是看到鄭曉江,我卻不能告訴他,我懷疑的事情。我想,他應該還不知道自己母親和麥太之間的恩怨,他只記得自己被趕出頤園莊的落魄,在這件事上,他也是無辜的受害者,我不應該生他的氣,可是我沒辦法原諒他的母親。
“嗚嗚。”我摟着鄭曉江,在他肩膀上抽噎,他抱緊我,試圖填滿我掏空的心。
我的靈魂從他身體裡逃出來,已然無處安放。
我是恨的,我咬着他的肩膀,比對姚振晟更深的恨意,我咬出一口血,他一聲不吭,忍受我的殘忍,不,真正殘忍的,不就是他的母親?他永遠都不會爲我們的孩子報仇,他爲薛瑤報仇,爲自己報仇,爲秦婉儀報了仇,而今天,他卻無法手刃孩子的仇人。
我猛然一驚,推開鄭曉江,襯衣滲出血色,我的淚浸溼了他的衣領,他跟我一樣憔悴,跟我一樣可憐,都是失去至親的人,我爲何不肯放過他。
“鄭先生……”我又撲進他懷中,他撫着我的手臂,沉聲說道:“你應該打我,罵我,怪我,恨我,這樣的話,我會好受一些。”
“我恨,我是恨,不過我不恨你。”我鏗鏘有力地回道。
“你恨誰?”
“恨我自己。”
“不。”鄭曉江往後挪,彎腰面對我,痛苦地說,“你不能恨你自己,我知道,你的痛,沒有人能體會,你不能恨你自己……”
“鄭先生,你知道嗎?三十多年前,頤園莊出現過類似的血案。”我的眼眶醞釀了我的淚水,不過我努力不讓它們掉下來,淚珠將鄭曉江的錯愕折射到我的心底,我說得很含蓄,“也許這是一個輪迴,頤園莊的血債又多了一個冤魂。”
“馨,你是不是知道什麼?”鄭曉江小心地問,“要不這樣,出院後,我們搬去公寓,我知道你很懷念那裡,我們不住在頤園莊,好不好?”
我噙着淚,冷笑一聲:“不,這一次我必須回去。”
“可是……”
“你不用說了,我要回去,還要住在之前的房間,我不能讓寶寶找不到媽媽,我不能拋棄他。”
“好,我陪你。”
左音溪不贊同我繼續留在頤園莊,也許她也發現危險,出院前一天,她把麥嘉曼給帶來了,我坐在病牀上,麥太坐在沙發上,我們相顧無言,沉默了足足有一個多小時,直到她打算離開,我們也一句話不說。
有的時候,最好的安慰就是靜靜地感受對方的苦難,何況,我此刻的恨,此時的痛,她一定感同身受。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步伐還是離不開頤園莊,我明明恨這裡,明明不想看到這裡的人,明明可以趁這個機會“拐走”鄭曉江。
當然,我更清楚我再也不可能帶着鄭曉江私奔,是因爲我肚子沒有籌碼了嗎?原來,我所謂的隔山觀火,根本就已經惹火燒身。我只要在頤園莊,只要在鄭曉江身邊,就不可能逃離這場戰爭。
我努力回想那天,我所經歷的事情,所面對的人,全都跟秦婉儀有關。我本應該虛弱得馬上回房休息,可是我掙脫婭婭的手,直奔二樓的主人房,秦婉儀的房間門打開了,鍾曉珍從房間出來,她擡頭看到我,如果我的目光可以殺人,我想我第一個不會放過的,就是她。
“唐小姐……”鍾曉珍本想阻止我闖入,大概是我身上的藥水味太濃,她皺眉捂着嘴,硬是沒有把話說出口。
我不客氣地推開鍾曉珍,一步跨入,站定後,目光凌厲如劍,盯住窗前的背影,消瘦的女人婀娜多姿,隱藏的殺機,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