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人生就像波浪一樣有高有低,那織田信長本來認爲自己這時候應該是人生之中的最高峰,畢竟纔剛剛完成了前人沒有做過甚至不敢想象的事,將天上的神明拉到凡間。
可惜的是,在這個高峰之後,卻是個低谷,一個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低谷。
劇本是他寫的,坑是他挖的,演員亦已就位,場地是他準備的,一切的意外都不是意外,而是他安排下來的「必然」。
可以說,比起其他的事情,這件事是他一生人之中,做了最詳細準備的一次。就算他失去記憶再回頭重來一次,也不一定能重複做到這些事情。
那麼……
「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
織田信長在山岡城的天守望向城外,那些重重包圍着的叛軍,猜測着那些可能發生了的事情……
半天之前的守山城中。
「你——們!」
織田信雄幾人驚訝地看着身前將他重重包圍的武士,在守山城之內,不只有織田家的武士,也有德川家的武士,不過他們都用打刀對着上一刻還在報告「信長死訊」的他。
「右大臣竟然有你們這逆子,真是令人心痛啊!」
悲天憫人,這四個字說的大概就是他們面前的德川家康。
「你——」
「將他們殺死!他們一定是聯合了織田犬那個逆賊,我們要爲右大臣報仇!」
把他們幾人換成阿犬也許就可以在這重重包圍之中逃脫,不過很可惜的是,他們的劍術並不精湛,僅是勉勉強強能在戰場上自保的程度而已。
「啊——」
下一刻,他們被亂刀殺死。
不得不說這是因果,當年德川家康的兒子因信長的女兒而死,而今天信長的兒子,就死在德川家康的手下。
他們死了,他們的手下的軍勢也一樣投降了,本來人數上其不佔優的德川家康,頓時成爲南近江裡最大的一支軍事力量,共有二千多人。
「主公,我等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立即回到三河,然後聯繫織田家內的人,一同出兵上洛,而另一個就是現時前進直擊二條城,與木下大人一同前後夾擊那惡鬼。」
德川家康點頭,「那就——」
「等等,酒井大人想得太理所當然了。」
一把不怎麼響亮的聲音傳入在場各位武士的耳中,同時間,他們就看到了那位一直沒有上前,只站在外圍的武士在說話。
這裡每一個都認識他,可是沒有一個人看得起他。
他是個叛徒,而且還是在戰敗後逃亡的那一種。如果是在戰敗之後投降,可能還會得到所有人的原諒,例如夏目吉信等人,可惜他不是,他甚至沒有承認自己的錯誤。
「本多正信,這是你能發言的時候嗎?」本多忠勝站了出來,直瞪着這位長時間躲在暗處,只懂得擺弄陰謀的人。
「如果我不能發言,那主公大可讓我離開,不需要再接納我回到德川家。」
本多正信搖頭,被信正擊潰之後,並沒有回到石山本願寺,他害怕自己會被追究責任,所以再次隱藏起來,直到軍馬演練前的幾個月,他纔再次回到三河找上舊主德川家康。
鯊魚嗅到血腥就會出現,狼發現獵物就會埋伏,而本多正信正是那樣的人,他在這一場軍馬演練之中,看到了讓自己翻身的希望……
沒有人會喜歡這樣的人,這世界如果問誰會重用這種人,除了信長之外大概就沒有了。事實上連德川家康自己都不喜歡,可是他提出的想法和方案,的確令人眼前一亮,在守山城內格殺信雄幾人就是他出的主意,更得到了德川家康的讚賞。
「忠勝,讓他說下去。」德川家康在家中的威嚴還是很足的,即使有過三方原之戰的敗績,但這幾年對漸漸衰退的武田家連戰連勝,對北條家也不落下風,爲他爭取回很多的分數。
「右大臣還未死,他怎可能如此簡單就死呢?」
「不可能!」服部半藏立即出列,他是親眼看着織田軍內亂。
「在下不是說服部大人不力,但有心算無心,總是能找到機會的,不是嗎?」本多正信微笑,他的行爲不被人所喜,但他的處事還是很優秀,不然他在石山本願寺的時候也不能得到兵權。
「就當成是右大臣沒死,那又該如何?」德川家康擡手止住服部半藏的反駁。
「如果右大臣沒死,他只是爲了引出我們,又或是將織田信雄放到我們這邊當成內應,那我們再選擇退回三河,等着我們的就是死,不管是慢性的死,還是快速被圍攻致死,都只有一個死字。」本多正信握着拳頭。
「所以你想要說是直接攻進京都,誅殺惡鬼和右大臣?」
本多正信先是點頭,然後又搖頭,「我們不只要誅殺織田信長和織田犬,我們還要殺死木下秀吉,然後救下天皇,廢止人間宣言,恢復天皇的神性,以安各公家和武家大名的心。」
「進而成爲天下人嗎?你纔是想得理所當然吧?」本多忠勝冷笑。
「忠勝!」
本多忠勝低頭。
德川家康轉頭望着本多正信,接着問道:「爲什麼要殺死木下秀吉?」
「很簡單,有他在,織田家將會成爲他化蝶的本錢,而沒他在的織田家,就會分崩離析。」
「織田犬還沒有解決,你就想着連我們的盟友都坑害?更何況佐久間信盛﹑丹羽長秀都織田家的重鎮,我們能翻出什麼風浪?」
本多忠勝極爲不滿,他覺得是真的依本多正信的算計,那他們德川家跟武田家就沒有什麼分別。
在場的人都知道武田家正是因爲他們多次背盟,令他附近的大名武家都不再相信他們,才落得現時的外交困局。
「織田犬衝動的個性,永遠都是她的缺點,只要抓住這一點,殺死她就變成了數量的問題。」本多正信認真,在織田家之中他最害怕的幾個人之中,織田犬並不在列。
「你太自大了!」本多忠勝再也忍不住,就要上前拔刀將本多正信斬殺。在他的眼中,織田犬是敵人,但也是他最爲重視的敵人,一個強大無比的武士,更以打敗她作爲目標,現時這個目標被無視時,他再也控制不住脾氣。
「停——下!」
「主公……」
矮小的德川家康掃視了在場的所有家臣和武士,他們都已經坐上了反叛織田信長的船上,又或者說他們現在是在公家大旗下的一員。
「主公,在下認爲本多正信大人的話是有道理的,雖然有點急進,但現在是個機會!」一直沒有發言的酒井忠次同意本多正信的話,大出在場各人的意料。
「雖然我想要再隱忍,也想要同意忠次的提案,不過就算右大臣已死,那也是取死之道,我們在這裡退卻,那隻能等下一次的機會……或者說,那個不可能再出現的機會。」
如果在以前,德川家康可能真的會跟着劇本去走,就算他被邀請作爲一員,他也不會去行險,這又不是到了三方原之戰又或是桶狹之戰那時的情況,他是坐等收利的漁人,而不像木下秀吉那樣需要得到別人承認的暴發戶。
「不用再多言,我們前進二條城!」
等待是可以接受的,不過並不代表在機會出現在眼前時,還要接着再等待。應該出手的時候就要出手,而這一刻德川家康認爲自己已經準備得充份。